- 第4節(jié) 鳳姐的無頭無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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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言令色、歡聲笑語之中又似乎有那么點意味。賈母批判“書”里的佳人才子套子,是信口說,也是確實抓住了那些套子的弱點。賈母還對這一類的“書”的創(chuàng)作動機(jī)進(jìn)行了分析:或是“妒人家富貴,編出來污穢人家……”——惡毒攻擊也。或是自己看書“看魔了,他也想一個佳人……”——弗洛伊德的“補(bǔ)償作用”也。這些分析雖不全面,倒也貼切。今之論者多謂這些話是向林黛玉發(fā)出警告。其實未必這樣直接,這樣具體。以賈母之階級觀念道德觀念,她無法接受無法信服才子佳人私訂終身那一套乃至駁難之批評之,是必然的。林黛玉的精神世界感情生活不能見容于賈府的階級秩序與封建道德,也是必然的。一切無心的與習(xí)慣的言談,都是對黛玉的警告,何必專門去警告呢?按照賈母的邏輯,林妹妹愛上寶哥哥,這從根子上就是不可思議的嘛!
鳳姐的淡化情節(jié)的“先鋒派”笑話亦是如此——也可算做超短篇的佳作了:
“一家子也是過正月半,合家賞燈吃酒……祖婆婆、太婆婆、婆婆、媳婦、孫子媳婦……噯喲喲,真好熱鬧……”
賈母問:“底下怎么樣?”
鳳姐答:“底下就團(tuán)團(tuán)的坐了一屋子,吃了一夜酒就散了。”
這是什么?是禪?是鳳姐的頓悟?是象征?是作者借鳳姐的口,再次提醒讀者不要忘記他們正在走向滅亡?
眾人追問,鳳姐答:“好羅唆,到了第二日是十六日,年也完了,節(jié)也完了,我看著人忙著收東西還鬧不清,那里還知道底下的事情了……”
以實對虛,以生活沖掉故事,是故意搪塞,天機(jī)不可泄漏?是鳳姐冒著一說,本想講個熱鬧故事(一再強(qiáng)調(diào)“熱鬧”二字),后來被尤氏“你要招我,我可撕你的嘴”的話打斷,底下編不出來了?是鳳姐忽然想到故事中有某個情節(jié)犯忌,說了兩句趕緊中止了?
正由于這些鬧不清,使這段一瞬即逝的故事有了深意,我寧愿相信它并無具體的深意,一段故事講著講著忽然發(fā)現(xiàn)沒了詞兒了(忘了詞兒了,串了詞兒了,找不著詞兒了都可以),形成為一種特殊的存在物,就像一塊太湖石,一截樹根,一片水痕,而引起人們的諸多猜測,諸多聯(lián)想,這不更好嗎?這不比有意將話頭咽下更自然些嗎?
飽含深意、有意為之的言語與隨意拈來、似有(似無)深意的言語相較,當(dāng)然是后者更富有魅力。如果說是禪,無意無禪之禪,要比有意有禪之禪更高明。在這里,我寧愿相信曹雪芹與鳳姐的隨機(jī)性。曹讓鳳說什么,不過是“跟著感覺走”罷了,而深意自出,情緒自出,慨嘆自出,如此而已,豈有他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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