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在“體面”的外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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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回、五十四回,祭宗祠,開夜宴,元宵之夜吃喝玩樂,表面上紅紅火火,實際上外強中干。一方面是窮奢極欲,一方面是入不敷出。從準備過年到過年,一直到正月十五,雖說是禮儀堂皇、娛樂升平,實際上窮極無聊,毫無新意。作者寫繁華中的衰敗,鬧熱中的悲涼,輝煌中的陰冷,令人覺得是寫絕了,寫盡了。
先是莊頭烏進孝的貢物清單。令人咋舌。烏進孝與賈珍相互叫苦,賈府的財政危機物資危機已是十分嚴重。賈珍自述是“黃柏木作磬錘子,外頭體面里頭苦”,其實體面的形式下面必然包含著苦難的內容。沒有苦的勞作,苦的盤剝,苦的爭奪,苦的防不勝防的走漏,哪兒來的體面?
果然,緊接著賈珍曬著太陽看各子弟們來領取年物。賈芹前來混領,被賈珍駕走。賈珍說,這些年物是給閑著無事無進益的“小叔叔兄弟們”的。這本身就說明了賈府子弟的寄生性。整個賈府是寄生的,寄生的整體上又寄生了如此多的小蛆蟲,這本身不就是破敗的原因嗎?然后賈珍揭露賈芹管理家廟后“你到了那里……沒人敢違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錢……夜夜招聚匪類賭錢,養(yǎng)老婆小子……”這就是有事干的非失業(yè)人員的行藏,更加是吸血鬼一樣,得過且過,腐爛透頂。問題在這里,“管事”“就業(yè)”的目的就在于中飽私囊與以權謀私。賈珍質問賈芹時指出“和尚的分例銀子都從你手里過”,顯然,燕過拔毛已經(jīng)成為公開的秘密。而且,賈芹被發(fā)現(xiàn)被驅走只不過是他倒霉罷了,如果賈珍沒看見他呢?如果賈珍雖看到他卻因為某種原因予以縱容和默許呢?如果還有另外的吃著一頭抓著一頭要著一頭的無賴而未被賈珍發(fā)現(xiàn)呢?風氣壞成這樣,斥責一個賈芹又有何用?
祭祖,眾人向賈母行禮(拜年),進宮朝賀,設宴,娛樂,年節(jié)活動當真是內容豐富(叫做“一連忙了七八日才完了”),禮儀莊嚴,設備齊全,行止體面,秩序井然,“左昭右穆,男東女西”“花團錦簇,鏗鏘叮”,可說是完滿無缺。這里,體面確實是體面,而且體面顯示著地位、尊嚴、特權、秩序,連一心修道成仙的賈敬這節(jié)骨眼兒上也要回來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禮如儀。可見,體面的實質就是尊貴,就是地位,就是統(tǒng)制權?上У氖钱斶@些體面變成了禮儀、程序之后,形式逐漸脫離了內容,體面的背后已經(jīng)不是尊嚴與秩序,不是統(tǒng)制者的責任與辛苦、統(tǒng)制術的高明與成就,而是力不從心的對架子的支撐,拆東墻補西墻的財政,各懷鬼胎的渙散,表里不一的虛與委蛇,下流無恥的道德墮落。這種祭祖禮儀越是堂皇,“功名貫天”“百代仰盛”“兒孫承福”“勛業(yè)有光”之類的文字越是堆砌,就越是讓人感到惡心。
到了元宵佳節(jié),賈母擺出一副慷慨寬宏的“老祖宗”架式,擺出十來桌席,“差人去請眾族中男女”,有點門戶大開,四面八方的意思。恰恰在這時,暴露了矛盾,暴露了賈府的缺乏凝聚力與吸引力。“或有年邁懶于熱鬧的;或有家內沒有人不便來的;或有疾病淹纏,欲來竟不能來的;或有一等妒富愧貧不來的;甚至于有一等憎畏鳳姐之為人而賭氣不來的;或有羞口羞腳,不慣見人,不敢來的……”如此說來,族中男女豈不是分崩離析,七零八落了嗎?
結果呢,基本上是老一套的人馬,老一套的吃酒行令看戲。老一套的鳳姐巧言令色地哄賈母開心。老一套的寶玉席間出去一趟,處處照顧女孩子們的方便,丫環(huán)們也是連他解溲也要囑咐“蹲下再解小衣,仔細風吹了肚子”。這種老一套的生活,富貴之中又透著多么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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