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生命如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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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小姐要我寫一本類似人生感悟的書，我想到的第一個問題是：對于我來說，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那構(gòu)成了我人生的主要內(nèi)容的活動是什么？
當然，談人生首先要談人的維持生存，一切為維持生存而做的勞動、工作、奮斗都是正當?shù)�，是不應該回避和無視的。相反，一個人從來不為生存而操心操勞，從生下來就是吃著現(xiàn)成飯，穿著現(xiàn)成衣，住著現(xiàn)成房，然后吃飽了喝足了為人生的終極意義而發(fā)表高論——這樣的高論恐怕是靠不住的，至少是極特殊的沒有多少普遍意義的。因為他或她的這種生活方式是不那么自然的，它沒有代表性，沒有或較少有參考價值。他可能成為天才，成為一代宗師，成為怪異，成為聊備一格的或一鳴驚人的風景；也可能或者說是更可能成為不可救藥的空談家，成為自大狂，成為準精神疾患者。
我自1958年多次下鄉(xiāng)勞動，這樣的勞動給我最大的感悟就是要關注生存問題，要關注糧食、蔬菜、居室、穿衣、燃料、工具、醫(yī)藥、交通、照明、取暖、婚姻、生育、喪葬、環(huán)境……諸種問題。世界上的大多數(shù)人首先關注的正是自己的與親人的、同鄉(xiāng)的、同胞的生存問題，愈是發(fā)達國家的人愈是如此。在一個相對安定的社會里，一個普通人最關心的是取得一份好的工作，是購買屬于自己的房屋和汽車，是財產(chǎn)保險和醫(yī)療保險，是人身安全和人身自由。在美國，有的人從年輕勞動到死甚至還沒有繳夠分期付款的房屋，就是說他們傾其一生為自己的生存而奮斗，這很正常也很正當。我看過一個美國電影，影片的名字叫《生命如屋》（lifeasahouse）。講的是一個癌癥患者在他生命的最后四個月以瘋狂的熱情拆毀和重建了他的房子，臨終遺言說，他的生命已保存在他的屋中。
就是說，不要輕信那些漠視人的生存問題，捏著鼻子蔑稱之為“形而下”的紈绔子弟的牛皮大言。一切不關心人們的生存條件生存質(zhì)量的理論，都帶幾分云端空論、大而無當?shù)目梢芍帯?br />
就是說，你為生存而從事的工作、勞動、事由，你為之花去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是值得的、甜蜜的與健康的，至少是正當正常正派的。你的快樂雖然不僅限于生存本身，但也就在生存中而不是僅僅在生存以外。宋儒主張存天理滅人欲，而且人欲要徹底地滅，這是混賬至極的學說。天理就在人欲中，人欲并不限于極度地消費，也表現(xiàn)為貢獻與節(jié)制自身上。人欲中既有生理的欲望也有精神的高層次的欲望。印度圣雄甘地提倡的簡樸的生活與高深的思維，不能說就不是人的欲望。人欲中有著理性與自我調(diào)節(jié)自我控制的因素。至少人欲可以升華為理性和智慧。人欲可能有惡性泛濫的危險，它需要調(diào)節(jié)、引導、控制，但這種引導和控制并不視人欲為敵。很簡單，沒有自我調(diào)節(jié)與控制，人類就不能很好地生存；而沒有生存的欲望，沒有改善生存的欲望，也就發(fā)展不起理性和智慧。畢竟人的欲望不僅是腸胃與生殖器直到四肢的欲望，也包含了大腦和心靈的欲望。
籠統(tǒng)地咒罵人欲橫流，在中國這樣一個發(fā)展中國家，一個初級階段的社會主義國家，一個解決溫飽問題才不久，或者一部分人尚沒有解決溫飽問題的地方，給人一種宋儒或者邪教教主的感覺。而只限于感官欲望的滿足，又未免給人以停留在動物階段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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