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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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離回到居所,嘴角兀自含著微笑。
云霞見了她的笑顏,心中卻有著莫名的不安,忍不住問:“林眠風找你,你知道嗎?”
周離點頭,臉上笑意更濃。
云霞的心怦怦直跳:“你與他常見面的,怎么今天見他會如此高興?”
周離突然發(fā)現云霞面色有異,再看她的床頭,赫然放著一雙尚未完工的男子式樣的白綾襪子,猛地想起每次云霞與自己一道去書庫借書時總要找些借口多耽擱一會兒,心中漸漸有些明白了。
她收斂了笑意,把批注被趙禎發(fā)現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云霞這才如釋重負般松了一口氣,從頭上拔下銀簪,用一塊羅帕細細擦拭著。
周離看著她面上淡淡卻舒心的笑容,心里忍不住有點為她難過。林眠風固然英俊倜儻,可終究是太監(jiān)之身,她對他再上心,又能如何!難不成也要學那般年長的姑姑,與情意相投的太監(jiān)結成“對食”嗎?
又是一個清如水明如鏡的艷陽天,周離見外面陽光耀目,就將前日采摘的菊花瓣拿出來,撒到文綺閣院子里的青磚地上晾曬。
一角青袍突然映入眼簾,周離一驚,急忙抬頭,卻是林眠風靜靜地站在她身后,她啐了一口:“你這人走路怎么這般無聲無息?像貍貓一樣,嚇了我一跳!”
“少廢話,那個……你昨日去認罪了?”林眠風哼了一身,直奔主題而去。
周離站起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點了點頭。
“圣上如何說?”
“恕我無罪。”周離語氣輕松愉快。
“除了恕你無罪,沒說其他的什么?”林眠風目光閃了幾閃,鍥而不舍地追問。
想起那首溫庭筠的曲子,想起他滿是沉醉的眼睛,想起他們之間距離最近的那一次談話,周離雪白的臉蛋泛出了淡淡的紅暈,聲音不由自主地輕柔了些:“除了這些,他還能對我說什么呢?我一個小小宮婢……”
林眠風審視般看著她的眼睛,抿緊了雙唇,一言不發(fā)。
周離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由得嗔道:“怎么?你仿佛很希望圣上責罰我似的。”
林眠風哈哈一笑,語音卻頗清冷:“是我過慮了,圣上怎會責罰與你?你是宮中罕見的才女嘛。”不待她答話,便將手中一卷書遞到她眼前,“周大才女,好好研讀吧!”
周離只覺得一股霉味撲鼻而來,不覺皺起眉頭,用手掩住了鼻子。
再看它的封面,只見淡綠色的封面上赫然寫著《般若心經》。
她這才想起來,前些日子自己對佛教方面的東西比較感興趣,曾向林眠風虛心求教,當時他就說要找?guī)妆痉鸾泚斫o自己研讀,本以為他只是隨便說說,沒想到還真給自己找來了。
書頁暗黃,不知道他是從哪個旮旯里找來的,想必也是費了不少工夫,來不及曬就給自己送來了。
想到這里,她有點感動。
“眠風,謝謝你!”她對他綻放出如雨后新荷般清新美麗的笑顏。
望著她的笑臉,林眠風覺得陽光好像突然變得強烈無比,明晃晃的,幾乎照得他睜不開眼來。
他垂下眼簾,迅速地將那本《般若心經》塞進她手里,一言不發(fā),轉身就走。剛走了幾步,就又回過頭來叫道:“最近宮中傳言,陛下身邊磨墨的媚兒姑娘有望得到皇寵,你平日與她相處須得小心!”
周離心中一震,知道他是有意警示,叫自己防著媚兒,心中對他更是感激。
轉念又一想,趙禎不過是對自己寬容了一次,沒有責罰她的逾矩行為而已,怎么弄得仿佛要和媚兒爭寵一般……想到這里,她搖了搖頭,在心中嘲笑自己:周離,你可真會異想天開。
異想天開嗎?可是……
剪不斷,理還亂。罷罷罷!還是老老實實去茶房煮那六安茶吧,陛下昨日點名要喝這茶呢。
將一杯六安茶輕輕放到書案邊,周離不敢打擾正埋頭苦讀、目不斜視的少年天子,悄悄踮起腳,轉身欲離開書房。
“讀過《史記》嗎?”趙禎猛然開口。
她嚇了一跳,慌亂中回身點頭。
趙禎指了指書案邊的梨花木圓凳:“那就坐下來好好聊聊吧,朕今日又將它重讀了一遍。”
他雖然和氣,但眉宇間自有一股天生的清冷尊貴的氣勢,讓人一見之下便心生敬畏。周離從未在他面前坐下過,心頭鹿撞,惶恐不安,一時竟不知道如何開口。
“《史記》中你最喜歡誰?”
“回陛下,奴婢——”
“不必奴婢長奴婢短的,就說‘我’好了,這樣聽著讓人舒服!你讀了此書,對誰印象最深?”趙禎又問。
“應該是漢武帝吧!”
“哦?為什么?”
“我七歲時讀這本書,就非常敬佩他雖然年少,卻不肯受制于人。”
趙禎凝視著她,眼中似乎有一簇火苗在在靜靜燃燒:“繼續(xù)說,是哪一件事讓你如此感覺的?”
“從他對自己的舅父武安侯田蚡的態(tài)度,雖然迫于王太后的壓力,他不得不違心做一些事,但是流傳下來的一些激憤之言,從中就可以體會到,他雖然年少,但是卻不失為一代雄主的風范。”
清晨的太陽在宮殿上方冉冉升起,陽光透過窗格照在周離那張明麗端莊的臉上,如雪的肌膚隱隱泛出一層華彩。趙禎突然覺得,陽光雖然只是一線,但卻如此生動,如此明媚。
說著說著,周離就感覺到了他的失神,她的一顆心狂跳,不知所措地頓住了話題。
時光就在這樣的靜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晌,趙禎的聲音有點嘶。“你可曾聽過那樣一句詩?”
“我……不知道陛下說的是哪一首詩?”
“陛下,您該用午膳了。”小太監(jiān)來到殿中,跪倒在地提醒道。
趙禎回過了神,萬分惱怒地瞪著那小太監(jiān),一言不發(fā),眼神卻能殺人。
小太監(jiān)嚇得瑟瑟而抖,卻不知就里地凄聲道:“奴才哪了錯了?請萬歲爺盡管責罰!”
“不敢誤了陛下用膳,奴婢告退!”周離急忙躬身退出。
從那以后,她再去奉茶,趙禎就不再掩飾自己探詢的目光,周離一天比一天確定了他對自己不可遏止的好感。
她每天都在期盼著什么,卻又在害怕著什么。每當聽人說到媚兒抱怨皇帝對她日趨冷淡的時候,她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愧疚、三分甜蜜。
緣分這個東西太神奇,該是你的就是你的。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的。
重陽節(jié)轉眼就到了,整個皇宮一片金珠玉璣,輕歌曼舞。
趙禎在太極殿宴請群臣,需要許多宮女伺候,周離便在其中。
秋高氣爽,心曠神怡,劉太后身邊的紫薇左右看了一圈之后,來到太后面前:“啟稟娘娘,各大臣命婦都已到齊,各宮的主子們,除了翠微宮金太妃之外,也都到齊了。”
“哦?金太妃是怎么了,到現在還沒來?你去派個人催一下吧。”
紫薇轉過身,一眼見到周離:“你以前不是在翠微宮當過差嗎?去傳太后口諭,讓金太妃快點光臨,這里只缺她一個了。
周離到了翠微宮,一進宮門就迎面撞見了青霜。
青霜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極為親熱:“好妹妹,可想死我了!這里的姐妹們天天都在念叨你呢!妹妹,聽說你很快就要有位分了,是嗎?”
周離一驚:“什么位分?這是哪兒來的話?
“妹妹還跟我見外呢,這宮里頭可都傳遍了。你們幾個御前伺候的將來都有位分。還有,都說陛下最寵愛的就是你和那個楊太妃宮中出來的叫媚兒的女子。咱們這里的姐妹們每日里都巴望著你能勝過那個姓曾的,好給咱們翠微宮爭口氣!”
周離嘆了口氣:“姐姐,我們都只是伺候陛下端茶送水的奴婢,至今還沒有誰受到過他的寵信。太妃在哪里?我來傳太后口諭,催她快去御花園賞月。”
見到她,太妃頗為高興:“丫頭,在御書房過得怎樣?”
“這——每日里端端茶送送水,和在您這里也沒多大分別。”
“哦?我還以為你才情出眾,能讓皇上另眼相看呢。”金太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周離的臉有些發(fā)燒了:“奴婢哪有這個福氣。”
“既然如此!我就求太后,讓你與抱琴一起出宮回家可好?”
“什么?”周離大吃一驚,“回家?太妃您……”
太妃緩緩點頭:“太后仁慈,我宮里的女孩子們每年都能放出去一兩個。抱琴已經決定出宮了,而且她家里已經給她擇好了人家,從此海闊天空,自由自在。就讓我這個老太婆獨自在這寂寂深宮之中度過殘生吧。”
周離腦海中一片茫然,居然怔在了那里,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
青霜有些擔憂地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離兒,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是去是留,最終還是要你自己定奪!
整個中秋之夜,周離的腦子都亂哄哄的。出宮返鄉(xiāng),這對一個宮女來說,意味著被禁錮的青春與命運得到了徹底的解放,這樣的幸運換了別人非欣喜若狂不可。
深夜,她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眼前晃動的盡是小弟蹦蹦跳跳的可愛身影,還有雙親溫和慈愛的眼神。入宮兩年多了,小弟該長高了、長壯了,爹娘因為思念自己,定是嘆了無數次氣,流了無數的眼淚。
想到這里,她的眼眶就濕了。
爹娘要是知道自己能返鄉(xiāng)回家,該是多么的歡天喜地啊!
那么,就這樣永遠離開皇宮了嗎?如果不離開,那么在以后漫長的歲月里,迎接自己的將是怎樣一種莫測的命運?
趙禎是喜歡自己的,她完全感覺得出來,可是,他以前不也挺喜歡媚兒的嗎?還有,從古到今,哪一位帝王的寵妃不是被帝王所愛?但是,從古到今又有哪一位帝王的寵妃能夠永久地鎖住君王的目光!
可是,他那樣怔怔地凝視自己的目光,卻又叫她每每在午夜夢回之際,都忍不住從心里笑了出來。
走,抑或是留,這兩個念頭在她年輕的心中激烈廝殺,不可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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