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首次出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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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卡拉克勞夫從教室出來走過操場,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站了片刻,然后尖叫起來。“萊西!萊西!”
他向狗跑過去,欣喜若狂般地跪在她身邊,將手指深深插入她那厚厚的毛中,接著把臉埋在她的鬃毛里,愛撫地拍著她的身體兩側(cè)。
他直起身,興奮地幾乎快要手舞足蹈起來。此刻,男孩和狗之間形成了有趣的對比。男孩從地上爬起來,喜出望外,而狗卻安靜地坐在那兒,只是搖了搖帶白尖的尾巴,表示自己很高興見到喬。
她好像在說:“有什么可興奮的?我應(yīng)該到這兒來,所以我就來了。干嗎這么驚奇?”
“過來,萊西。”男孩說。
他轉(zhuǎn)過身,朝街上跑去。他沒有馬上想出萊西為什么能來學(xué)校。這個念頭閃進(jìn)他的腦海,卻立刻被他打消了。
為何要問這樣奇跡般的事是怎么發(fā)生的?發(fā)生了,足矣。
可他的腦子還在不停地想。他再次壓住了思緒。
是父親把狗買回來的?也許就是他買回來的!
他繼續(xù)在大街上跑著,這時男孩的高興勁兒似乎感染了萊西。她在一旁跑起來,高高跳起,發(fā)出犬類高興時特有的叫聲。她的嘴咧得很大,柯利犬在開心時經(jīng)常做出這樣的表情,讓主人發(fā)誓,自己的狗在高興的時候會哈哈笑。
直到路過職業(yè)介紹所,喬才放慢腳步。這時他聽見有人在喊:“嗨,小伙子,在哪找到的狗?”
說話的人操著濃重的約克郡口音,喬用同樣的口音回答。雖然孩子們在學(xué)校講的是“標(biāo)準(zhǔn)”英語,可回答長輩要用相同的地方口音才算禮貌。
“在學(xué)校門口。”喬喊道。
可在這之后,他知道了真相。父親沒有把狗買回來,否則大家都會知道的。在像格林奧橋這樣的小村莊,家家戶戶的事無人不曉。尤其在這個村子,像轉(zhuǎn)售萊西這種大事不會沒人知道的。
萊西逃出來了!肯定是的!
意識到這點(diǎn),小男孩不再高興地奔跑了。他拐上通往家的小道,慢慢走著,心中充滿疑惑。來到家門口,他轉(zhuǎn)身難過地對狗說:“萊西,跟在身后。”
他站在門外,緊鎖眉頭,若有所思。他先調(diào)整好臉上的表情,然后才開門進(jìn)屋。
“媽媽,我遇到了個驚喜。”他說。
他向母親伸出一只手,好像做了這個動作,就能幫他實(shí)現(xiàn)最大的愿望。
“萊西回來了。”他說。
他見母親盯著自己,坐在壁爐邊的父親也抬起頭。接下來喬進(jìn)到屋里,看見父母的眼睛轉(zhuǎn)向乖乖跟在自己身后的狗。他們注視著狗,一言不發(fā)。
這只柯利犬好像明白這種沉默背后的含義,她停了片刻,然后低下頭走進(jìn)來,樣子就像一條狗犯了錯,可不明白錯在哪兒。她走到壁爐邊的地毯上,搖搖尾巴,好像在說,不論她犯了什么罪,她都愿意補(bǔ)救。
可似乎沒有人能原諒她。父親突然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轉(zhuǎn)向爐火,這樣就能眼不見心不煩了。
狗慢慢蜷起身子,趴在地毯上,讓自己的身體碰到山姆的一只腳。主人抽開了腳。狗把頭斜放在一只爪子上,然后和山姆一起凝視著爐火的深處,似乎在那片幻想的金黃色世界里能找到解決所有這些煩惱的答案。
最后是母親先動了動身子。她把雙手放在臀上,長嘆一聲——是那種惱怒的嘆息聲。喬看看她,然后想緩解他們的冷漠,用滿懷希望歡快的口吻說:“我從學(xué)校出來,她就在那兒呢,就在她天天等我的地方,就在大門口。你們不知道,她見到我比誰都高興。她還沖我搖尾巴呢,見到我特別開心。”
喬連株炮似的說啊說,好像只要一直說下去,父母親就講不出他害怕聽到的話了。只要滔滔不絕地說下去,他就會阻止父母對萊西的判決。
“我看得出來她想家——想咱們。所以我想把她帶回家,然后我們就能——”
“不行!”
母親大聲打斷了他的話,而這是父母自從他回家后說過的第一個詞。喬愣住了,可隨后又滔滔不絕地說起來,為他渴望而不可求的事做斗爭。“可她已經(jīng)回家來了,媽媽。咱們可以把她藏起來。他們是不會知道的。咱們可以說沒見到她,然后他們就會——”
“不行!”母親嚴(yán)厲地重復(fù)說。
她生氣地轉(zhuǎn)過身,接著收拾桌子。和其他村婦一樣,她又通過訓(xùn)斥別人得到了安慰。她的聲音繼續(xù)響起,用犀利無情的話語掩蓋她自己的情感。
“狗狗狗!”她喊道,“聽到它們我就夠煩的了。我不許讓她進(jìn)家。她賣給別人,離開了這個家,和咱們沒有關(guān)系了!少見她一分鐘,我就越高興,F(xiàn)在讓她出去,快點(diǎn),要不然那個海恩斯就要來啦。那個自以為是的海恩斯先生!”
最后的幾個字,她尖著嗓門模仿海恩斯的口氣。盧道林公爵的這位犬舍管理員是倫敦人,他一口清脆的考克尼語調(diào)似乎總是讓發(fā)音圓潤緩慢的當(dāng)?shù)厝烁械絽挓?
喬的母親繼續(xù)說:“這就是我的看法,你好好想想吧。她已經(jīng)被賣掉了,所以趕快送她回去。”
喬感到母親是不會袒護(hù)自己了,就轉(zhuǎn)向壁爐前的父親?筛赣H坐在那兒,好像什么都沒聽見似的。喬倔強(qiáng)地撅起下嘴唇,想尋找辯解的新突破口,可最后竟是萊西為自己找到了爭辯的理由,F(xiàn)在小屋安靜下來,她好像覺得所有的麻煩都過去了。于是,她慢慢站起來,走到山姆跟前,開始用修長的嘴巴輕輕拱了拱他的手——當(dāng)狗想得到主人的注意和安撫,經(jīng)常會這么做?缮侥钒咽殖樽吡,繼續(xù)凝視著爐火。
喬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想到了一個緩和父親態(tài)度的理由,難過地說:“噢,爸爸,您至少能對她表示歡迎吧。這又不是她的錯,她回家特別高興。您拍拍她嘛。”
父親對兒子的話置之不理。
喬接著講,像是在對屋里的空氣說話:“您要知道,他們也許在犬舍沒有照顧好她,您覺得他們知道怎樣喂她嗎?比如,看看她的毛,看起來不太好,不是嗎?爸爸,給她喝一點(diǎn)亞麻籽水,就會讓毛色亮起來,對吧?要增亮狗毛,我就會這樣做的。爸爸,您也會吧?”
喬的父親依然盯著爐火,他開始慢慢點(diǎn)頭。可即使他沒明白兒子的用意,卡拉克勞夫太太也聽出了這話里的玄機(jī)。她吸了一口氣,沖兒子劈頭蓋臉地說:“哎呀,要是連這點(diǎn)養(yǎng)狗的小把戲都不知道,那還怎么配當(dāng)卡拉克勞夫家的人,怎么做約克郡人哪!”
她的聲音沒完沒了地在小屋里響著。
“天啊,有時我覺得村子里的男人對狗比對他們的親骨肉還好。確實(shí)是這樣,F(xiàn)在是困難的時候,他們有工作嗎?沒有。他們就去領(lǐng)救濟(jì)金,我敢說有些男人才不管自己的孩子會不會挨餓,只要狗有吃的就行。”
喬的父親不安地挪了挪腳,男孩趕緊插嘴說:“可是,媽媽,她看上去的確瘦了。我打賭他們沒有好好喂她。”
母親傲慢地答道:“哼,那個自以為是的海恩斯先生,我敢說他會把給狗的最好的肉留給自個兒吃,因為他是我今生見過長得最瘦、最刻薄的人。”
母親正滔滔不絕地說著,把臉扭向了狗。突然她的語氣變了,說道:“老天爺作證,她看起來確實(shí)不太好。可憐的家伙,我最好給她弄點(diǎn)東西吃。依我的經(jīng)驗,她肯定吃,否則我就是狗盲。”
卡拉克勞夫太太說完,就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同情心和五分鐘之前說過的話自相矛盾。她像是要為自己找個臺階下,故意提高嗓門指責(zé)道:“可她吃完后,就得立刻回去。她走后,任何狗都不許進(jìn)我的房子。養(yǎng)狗就是把他們帶大,照顧他們——和養(yǎng)孩子一樣麻煩?勺詈蟮玫搅耸裁矗”
就這樣,卡拉克勞夫太太一邊氣呼呼地嘮叨著,一邊熱好了一盤食物。她把盤子放在狗的面前,和兒子一起站著看萊西高興地吃著?伤恼煞騾s始終不肯看曾經(jīng)屬于他的狗。
萊西吃完后,卡拉克勞夫太太拾起盤子。喬走到壁爐架跟前,拿起一塊疊好的布和一把刷子,坐到地毯上,開始為萊西打理身上的毛。
剛開始,山姆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爐火?墒,后來盡管他做了很大的努力,可還是情不自禁,目光開始飛快地掃向男孩和狗。最后,他似乎實(shí)在忍不住了,便轉(zhuǎn)身伸出手,說:“兒子,這樣做不對。要干一件事,就要學(xué)著把它干好?纯——像這樣!”粗曠的嗓音里充滿了溫柔。
他從兒子手中接過布和刷子,跪在地毯上,開始專業(yè)地打理起狗毛,用布擦拭那又厚又密的毛,一只手小心地捧著長相高貴的柯利犬的嘴巴和鼻子,另一只手?jǐn)[弄著柯利犬那雪白的頸毛,頗具藝術(shù)般地抖松她的“護(hù)腿”、“圍脖”和“襯裙”。
就這樣,在一段時間里,小屋洋溢著寧靜的幸福。山姆排除了所有雜念,專心致志地打理狗毛。喬坐在他身邊,看著父親拿刷子的一招一式,記在心里,因為他知道——事實(shí)上每位村民都知道——不論在平日還是為展覽做準(zhǔn)備的時候,方圓數(shù)英里沒有一個人能夠像他的父親山姆•卡拉克勞夫那樣打理柯利犬的毛。而喬最大的夢想和志愿,是將來有一天成為和父親一樣優(yōu)秀的養(yǎng)犬行家。
是卡拉克勞夫太太似乎首先想起被他們?nèi)齻逐出腦海的事——萊西不再是他們的狗了。
“拜托,你們到底要不要把這條狗送走?”她憤怒地喊道。
“她像一件臟衣服,你總不會讓我就這樣送她回去吧?”喬的父親突然生氣地轉(zhuǎn)身說道,和全村其他男人一樣,他的嗓音里透出約克郡口音的厚重。
“聽我說,山姆,求你,如果你不趕快把她送回去……”妻子回答。
她不說了,他們都開始側(cè)耳聆聽,從花園小徑傳來腳步聲。
“看,那個海恩斯來啦!”
她向門口跑去,可還沒到,門就開了,海恩斯走進(jìn)屋。他身材瘦小,穿著方格花紋大衣、馬褲,打著布綁腿。海恩斯停了片刻之后,眼睛瞅向壁爐前的狗,喊道:“啊,正如偶所料,偶就知道會在介里找到她。”
喬的父親慢慢站起來,沉重地說:“我只是把她身上清理一下,然后就帶她回去。”
海恩斯裝模作樣地說:“偶確信你會的。你會帶她回去——偶確信?刹磺,偶親自來帶她回去——因為偶正好順路拜訪。”
他從口袋掏出狗鏈,快步走向柯利犬,把套索滑過她的頭,拽了一下,她便聽話地站起來,垂著尾巴跟他來到門口。海恩斯在那兒停住,說起道別的話:“你們聽好了,偶可不是三歲小孩,偶碰巧對耍把戲也略知一二。你們介些約克佬!偶太了解你們和你們養(yǎng)的往家跑的狗了。在把狗賣掉之前,你們訓(xùn)練它們,教它們逃脫跑回家,然后你們就可以再把狗賣給別人。呵,此招對我沒用,沒用。因為偶也略知一二,真的——”
他突然不說了,因為喬的父親氣得臉色鐵青,正朝門口沖去。
“呃——再見。”海恩斯趕緊說。
接著門就關(guān)上了,海恩斯和狗離開了。許久,屋里一片沉寂,然后卡拉克勞夫太太的聲音響起。
“我受不了啦,受不了啦,”她喊道,“他未經(jīng)允許就進(jìn)到我家,連帽子都不摘,好像把自己當(dāng)做公爵。全都是因為一條狗。哦,她走了,你要是問我,我就說走得好,F(xiàn)在我們的生活總算能安寧一點(diǎn)了。我再也不愿見到她。”
就在她嘮里嘮叨,舌頭不停地運(yùn)動的時候,喬和父親坐在爐火前,F(xiàn)在,倆人一同靜靜地望著爐火,不急不躁,都把各自的苦衷藏在心底,就像英格蘭北部的人們深感苦惱時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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