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壞脾氣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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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道林公爵站在杜鵑花籬笆墻邊,氣呼呼地瞪著眼睛四下張望。他又一次提高了嗓門,吼道:“海恩斯!海恩斯!這家伙跑哪去了?海恩斯!”
此時的公爵,面頰通紅,頭上的白發(fā)亂蓬蓬的,那模樣正符合他的名聲——約克郡三個地區(qū)脾氣最壞的老頭。
不論這名聲給的是否理所應當,單憑他的言談和行為就可以說他名副其實。
其中一個原因也許是因為公爵患有嚴重的耳聾,這讓他對別人講話就像命令正在接受檢閱的步兵旅一樣(多年前確有其事)。他還習慣隨身帶著一根大黑刺梨木手杖,總是拿它在空中亂揮,用來強調原本就強調過頭的話語。他脾氣不好的另外一個原因是,這個世界讓他看不順眼。
公爵堅信,世界——用他的話說——要“完蛋”了,F(xiàn)在的一切都比不上他年輕的時候。馬跑得不如以前快;年輕人不如以前勇敢有干勁;女人不如以前漂亮;花長得不如以前好。至于狗嘛,假如全世界還有不錯的狗,那也是因為在他自己的犬舍里飼養(yǎng)的。
在公爵看來,如今的人們甚至都不像他年輕的時候,連純正的英語都不會說了。他深信,他之所以聽不清,不是因為他的耳朵聾,而是因為現(xiàn)在的人養(yǎng)成了說話咕咕噥噥、前言不搭后語的習慣,不像他年輕的時候,人們說話干脆利落。
啊,更不用說年輕的一代了!公爵能夠并且經常連續(xù)幾個小時宣講二十世紀出生的人有多么沒用。
公爵的這個行為讓人琢磨不透,因為在所有的親戚里,他唯一可以忍受的(對方似乎也能忍受他的)竟是家里最年輕的一員——他的孫女,十二歲的普莉希拉。
他站在杜鵑花籬笆邊,揮舞著手杖,大喊大叫,這時正是普莉希拉前來搭救。
普莉希拉身子一閃,躲過手杖,來到祖父身邊,拽了拽他的諾?舜帜卮笠碌目诖。公爵轉過身,胡子都豎起來了。
“哦,是你!”他大聲說道,“有人能來真是個奇跡啊。也不知道這世道怎么了,仆人們都是廢物!所有人的耳朵都聾了!國家要完蛋了!”
“胡扯。”普莉希拉說。
她是一個非常沉著冷靜的小女孩。在和祖父經常的交往中,她已經把他當成同輩人看待了——一個是“老小孩”,一個是“小大人”。
“你說什么?大聲說,不要咕咕噥噥的!”公爵看著她吼道。
普莉希拉抱住他的頭往下拉,對著他的耳朵喊道:“我說,胡扯!”
“胡扯?”公爵吼道。
他低頭看著孫女,然后大笑。對于普莉希拉,他有一套很奇怪的理論,認為孫女如果敢頂嘴,那一定是繼承了他的魄力。
所以公爵看見孫女后,心情好了很多。他捋了捋他那又長又白的八字須——與當今男人費心留的胡子相比,要濃密、好看得多。
“呵,你來正好,我想讓你看看一條新來的狗。她棒極了!特別漂亮!是我今生見過的最棒的柯利犬。”他大聲說道。
“她再棒,也比不上從前的狗,對吧?”普莉希拉問。
公爵喊道:“別咕咕噥噥的。你說的我一個字都聽不清。”
其實,他聽得非常清楚,只是決定不予理睬罷了。
他繼續(xù)說:“我就知道我能把她弄到手。追了她三年。”
“三年!”普莉希拉附和說。她知道這就是祖父想聽到的。
“是的,三年。呵,他以為自己會戰(zhàn)勝我,可最后他沒有。三年前我出十英鎊,他不賣。過了一年我抬高到十二英鎊,他不賣。去年我出十五英鎊,告訴他這是最高價了——我沒有騙他,可他不信。堅持了六個月,上星期他送話來說愿意出手。”
公爵看上去洋洋自得,可普莉希拉卻搖搖頭。“您怎么知道她沒有被整過呢?”
這個問題很容易想到,因為說實話,約克郡人不僅僅懂得怎樣養(yǎng)狗,而且有時據傳他們也會聰明過了頭,經常通過狡猾秘密的手段掩蓋狗身上的毛病,比如處理一下歪斜的耳朵或樣子不雅的尾巴,于是這些瑕疵便不見了蹤影。不知情的買家付錢把狗帶回家后很久,才發(fā)現(xiàn)上當了。這些詭計和處理手段被稱做“整”。和買賣馬匹一樣,在狗的交易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即“貨物出門概不退換”(購買需謹慎。。
公爵聽到孫女的提問,把嗓門提得更高了。
“我怎么知道她沒被整過?因為我也是約克郡人,論耍把戲,我不比他們懂得少,可以說還多幾招呢。沒有,這條狗沒有問題。再說了,我是從那個叫什么來著——卡拉克勞夫手里買的。這人我太了解了,他不敢對我耍花招。絕對不敢!”
公爵揮舞著他的大黑刺梨木手杖,好像要反抗任何敢對他;ㄕ械娜。他和孫女沿著小徑走向犬舍,在鐵絲網圍欄前停下,看著里面的那條狗。
普莉希拉看見一條體型高大,長著黑、白、深黃三色毛的柯利犬趴在那兒。它把頭斜放在兩只前爪上。它的頭高貴不凡,泛著典雅的黑色,與一大片雪白的頸毛和胸毛形成鮮明的對比。
公爵打起響舌,想吸引狗的注意,可她卻沒有反應,只有耳朵微微一動,表示她聽見了。她趴在那兒,瞧都不瞧站著看她的那兩個人。
普莉希拉彎下腰,拍拍手,語速較快地喚道:“過來,柯利!到這來!到我這來!過來!”
這只柯利犬棕色的大眼睛瞟了女孩一眼,深邃的眼神里充滿了憂郁和悲傷。隨即她的眼睛又轉了回去,呆呆地凝視著前方。
普莉希拉直起身,說:“祖父,她好像病了!”
“胡說!她沒有毛!海恩斯!海恩斯!這小子躲哪去了?海恩斯!”公爵大吼。
“來了,先生,來了!”從犬舍后面?zhèn)鱽砣峁芾韱T尖尖的帶有鼻音的說話聲。他隨即趕了過來。
“什么吩咐,先生!您叫偶,先生?”
“當然,當然。你聾了嗎?海恩斯,這條狗怎么了?她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呃,先生,她不好好吃東西,”犬舍管理員帶著考克尼口音急忙解釋,習慣地把“我”發(fā)成“偶”。“偶覺得她被慣壞了。她在家嬌生慣養(yǎng),吃得都是美味佳肴。不過偶會把她調教好的。幾天之后她就會習慣介里的狗食了,先生。”
“唔,看好她,海恩斯!你給我看好這條狗!”
“是的,先生。偶會的,先生。”海恩斯畢恭畢敬地回答。
“那樣最好。”公爵說。
然后他轉身離開,嘴里嘟囔著。不知怎地,他感到很失望,本想讓普莉希拉看看他買到的這只好狗,可結果見到的卻是一條不理不睬的狗。
他聽到孫女在說話。“你說什么?”
女孩抬起頭。“我說,那人為什么把他的狗賣給您?”
公爵停了片刻,撓撓耳朵根。“噢,我想他知道我出了最高價。我告訴他一分都不能再高了,而且我想他終于覺得我是認真的。就是這樣。”
當他們一起走回那棟古老的大房子時,犬舍管理員海恩斯轉向狗圈里的那條狗,說:“無論如何偶都要讓你好好吃,就是灌也要把食物順著你的喉嚨灌下去。”
狗沒有動彈,只是眨眨眼睛,好像故意不理圍欄外的那個人。
海恩斯走后,她趴在太陽底下,一動不動。影子越拉越長,她不安地站起來,抬起頭在微風里嗅了嗅,輕輕地哼叫了幾聲,仿佛沒有發(fā)現(xiàn)她渴望的氣味。她開始圍著鐵絲網轉,來來回回——來來回回。
她畢竟只是一條狗,不會像我們人類那樣能思考能用語言表達想法。在她的內心里,在她的身體里,只有一個愈發(fā)強烈的渴望,起初是模糊的,但后來變得越來越清晰。她體內的時間感驅使著她的大腦和肌肉。
突然,萊西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了,F(xiàn)在,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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