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多少風雨之中 一起走過 為何現(xiàn)在 你突然放手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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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紫被嚇住了,她不知道該前進還是該后退。
她搭了兩個小時的公車,輾轉(zhuǎn)來到了這片墓地,她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錢再買一束媽媽最愛的紫色玫瑰,她只好牽了兩只紫色的氣球。
但她沒有想到早已開車出發(fā)的穆蒼空還在。
并不是祭掃的時節(jié),公墓里的人極少,放眼望去,只有沉默的天和同樣沉默的碑,靈魂在風聲里輕輕吟唱,訴說著它們的喜悅與寂寞。
穆蒼空如同孩子般抱著膝坐在那個墓前,遠遠的看去,只覺他黑色的身影如此蕭索,仿佛他的周圍,飄滿了看不見的悲傷。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穆蒼空。
從見到他第一面起,他的眼睛里,就滿是鄙夷與不屑,如同一把把尖銳的碎玻璃,無情的扎進她的血肉。
她不知道如何躲避,她只能盡可能小心的對他微笑,盡可能的不讓他看見自己。
但是這個特別的日子,她曾想鼓足勇氣向他靠近,她想他是她在這個世上剩下的唯一親人,然而他還是用那樣慘烈的方式把她摔開。
也許她還是應(yīng)該繼續(xù)躲起來。
這樣想著的時候,阿紫就挪動著腳步,開始偷偷后退。
但是她突然聽到了穆蒼空的聲音。
公墓那么安靜,他的聲音隨著風飄過來,她以為聽錯了,再轉(zhuǎn)頭時,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平靜的抬起頭看著她。
她無處可逃。
“過來。”他說。
“阿紫,你過來。”
那是阿紫第一次和穆蒼空坐得那么近,近得她仿佛可以聽到他的心跳,有節(jié)奏的,緩慢的,令人安心的。
他第一次沒有吼她,也沒有朝她冷笑,更沒有厭惡的要她走開。
也許是因為他們的面前沉睡著的人,恰是他們兩個生命中最愛的親人。
她的媽媽。
他的哥哥。
“我用了很多方式試圖讓他們抓在一起的手分開,但是都不行。最后,只好把他們一起燒了,合成這個墓。”他的聲音平平的,聽不出剛才的悸動。
“我哥一向是唯我獨尊的人,這下他如愿了。”他的聲音漸漸低不可聞。
阿紫卻猛然顫抖起來。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蒼空說起這些,媽媽死了以后,所有人都把她當成空氣,沒有人向她解釋什么,沒有人試圖給她安慰,她甚至不知道那些情形,以及為什么媽媽沒有一個單獨的墓。
這是穆遠山的墓,只有他的碑。
除了他們,沒有人知道,這里面葬著的,是兩個人。
他們的骨灰和靈魂。
她削瘦的肩如風中的落葉般顫抖,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角,怕發(fā)出的聲音又引起穆蒼空的喝斥,那繞在她手指上的兩個紫色氣球卻趁機飛上了天空,飄飄蕩蕩的奔向自由。
穆蒼空默默的轉(zhuǎn)頭看著她。
她拼命的咬著自己的手指,那些纖長潔白的手指,骨節(jié)因為極度用力而泛出青色來。但是她的眼淚仍然大顆大顆的涌出來,沒有聲音的掉落,她仰頭看著那兩個越飄越遠的氣球。
他的心也隨之一顫。
“哭什么。”他的聲音又冷了起來,他毫不留情的一把抓下她的手。
“對不起……”她知他又生氣,只是聲音斷續(xù)哽咽的道歉。
為什么總是她在對自己道歉?該對自己道歉的,是躺在他們面前再也不會悲傷的那兩個人。
他怔怔的看著那只抓在自己手掌里的少女的手。
上面的眼淚和牙印,都清楚可見。
她才十六歲。
十六歲的她,或者比二十六歲的自己更加孤單無助。
穆蒼空突然不出聲的輕輕將阿紫攬進自己的懷里,他的動作并不熟練,但是很快。
他用力的摟緊她,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瘦瘦的肩上,一時間,她軟軟的身體仿佛填充了他心里自失去哥哥以來那不可言說的空虛與痛楚,她亦如同一朵潔白的梔子花,瞬間安靜。
他們誰都沒有再說什么。
良久,阿紫偷偷的伸出自己的手,輕輕的回抱住蒼空。
從墓上回來后,蒼空和阿紫的關(guān)系似乎得到了明顯改善。
蒼空不再要求阿紫在家回避他,甚至有時候難得按時回家吃晚飯,也會叫上阿紫同桌,他的話仍然不多,偶爾問起阿紫的成績,她總是小心的回答。
她更加努力的用功,雖然她的成績已經(jīng)很好,但是她仍然害怕有時拿到第二名會對蒼空說不出口。
她想,這樣就已經(jīng)很好,她不會再那么惶恐,那么無措,即使蒼空不對她笑,她仍然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人在關(guān)心她。
她牢牢的記著他給她的那個擁抱。
自那個擁抱起,她終于確認這個世界上是他與她在一起相依為命。
周末的時候,她仍然去小城中心的摩天輪下面賣氣球,那是她的媽媽還沒有遇到穆遠山的時候,經(jīng)濟拮據(jù),她想出的貼補家用的法子。
她從八歲起就在那座據(jù)說是亞洲最大的摩天輪下面賣氣球,一直賣到了十六歲。
而現(xiàn)在,這僅僅是一種習慣,那些紫色白色的氣球會令她感到安心而快樂,仰著頭看著藍天下的摩天輪的時候,她會恍惚的覺得,一切都沒有過改變。
沒有人干涉她,因為沒有人在乎她。
那天的氣球賣得很快,她牽著最后一個氣球,安靜的坐在摩天輪下面的欄桿上,她想她早上把家長會的通知單偷偷留在了餐桌上,穆蒼空會看見嗎?
她從來不敢奢望他會去參加她的家長會,但是她想告訴他,她所有功課拿A只是希望他多一點開心。
她這樣想的時候,同班同學高赫走了過來,他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少年,從認識開始,他就一直默默的守在她的身邊。
他從來沒有掩飾過對她青澀而熾熱的感情,自從無意間發(fā)現(xiàn)她每周末在這里賣氣球,他就總是按時來陪她。
她微笑著把手里的最后一個氣球遞給高赫。
她的笑容干凈而羞怯,帶著友好的疏離。
但是在遠處并不能看得清楚。
正準備打開車門的穆蒼空停下了自己的動作。
他遠遠的看了一眼阿紫和那個少年說笑的身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
他坐回座位,啟動了車子。
他的右手邊的座位上放著那份阿紫的家長會通知單。
他再沒有看它多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