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節(jié) 傾聽自己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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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每天的生活中多了一項內(nèi)容：我把自己的感覺詳細描述出來，曉東在日記中一一記錄。我們一絲不茍地執(zhí)行著凌鋒大夫所說的“觀察”，也就是國外專家提醒我們的“更重要的是看病人的癥狀”，態(tài)度虔誠，甚至有些愚笨。如今翻看這些日記，對照前因后果，我才發(fā)現(xiàn)，它對我們沒有誤入所謂“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治”的歧途，竟是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所以，如果有哪一天醫(yī)生突然宣布你得了癌癥，我會強烈地建議你也像我一樣，不僅傾聽醫(yī)生的話，也仔細地傾聽自己的身體在說什么。
每天清晨醒來，我靜靜地躺在床上，緩緩移動四肢，深深吸氣，感覺到氣流經(jīng)過喉嚨進入胸腔、大腦和腹部，流向全身，再慢慢地把體內(nèi)的空氣吐凈。如此反復數(shù)次，隨著空氣的流動，仔細體會頭顱的疼痛沉悶是輕了還是更重了、身上有沒有出現(xiàn)新的不適。然后仰面向著天花板，睜開雙眼，辨別屋頂燈的圓形輪廓，又以兩邊墻壁懸掛的鏡框作為參照，依次側(cè)目斜視左右，這樣可以清晰地辨別影像重疊和視覺眩暈有沒有變化。我發(fā)現(xiàn)，當我將今天和昨天比較時，似乎感覺不到任何變化，但我若將這一周和上一周比較，竟有癥狀減輕的跡象，至少沒有像醫(yī)生預言的那樣日益惡化。我能看到眼前物體的旋轉(zhuǎn)移動變得緩慢，雙影逐漸合一，盡管仍然頭痛腦漲，但已經(jīng)變得可以忍受。我不再眩暈，也不再嘔吐。我漸漸地感覺到睡夢和清醒之間的界限。
我為此高興，似乎看到了希望。不過，每當我對醫(yī)生述說這種種跡象時，他們看著我的眼睛就會條件反射般地投射出一種懷疑和不屑。他們不關(guān)心我的敘述，也不相信�？次疫t遲不肯接受手術(shù)，還沒完沒了地要求他們做出這樣那樣的解釋，他們就理所當然地把我當成一個諱疾忌醫(yī)而又自作聰明的人。
“你也是個有文化的人啊。”天壇醫(yī)院神經(jīng)外科一位醫(yī)生說這話的時候，看著我的眼神怪怪的。他們的目光這么包圍著我，帶著嘲諷和輕蔑。
可是我的身體深處仍在發(fā)出自己的聲音，微弱但卻清晰可鑒，沒有任何懷疑的目光可以淹沒。我不是醫(yī)生，對于癌癥的來龍去脈，完全不懂。不過，說到身體里面細致入微的演變，我相信，無論是醫(yī)生還是他們手中的現(xiàn)代儀器，都不會比我更有發(fā)言權(quán)了，因為他們不會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身體，他們也不會像我的妻子那樣，為我記下一點一滴的情節(jié)，悉心對照：
�。裉煸缟系谝谎劭瓷先ビ钟兄赜�。頭的輕松感沒有那么明顯，但還不錯。上午感覺沒有昨天好，但比前天好。下午和原來差不多，腳底的感覺比原來穩(wěn)了。轉(zhuǎn)身時原來有旋轉(zhuǎn)眩暈感覺，今天有好轉(zhuǎn)。
�。裉斓母杏X比較好。沒有任何比前一天明顯不好的感覺。
�。裉斓母杏X沒有那么好。他說甚至不如昨天。早上醒來看天花板燈，第一眼又出現(xiàn)重影，但很快又是一個影。左右斜視，前幾天往右邊斜視覺得接近正常了，今天又不太好。往左邊斜視一直不好。
�。癯啃褋硪曈X和昨天差不多。但頭部感覺比較輕松。頭重的感覺有緩解。
�。裨缙饋砣砀杏X比昨天好。腦子比較輕松。上午感覺也比較好。視覺沒變化。仍畏光。開始戴墨鏡，覺得舒服些。食欲很好，早中晚飯前饑餓感強烈。
�。裉煳铱吹剿呗返谋秤啊Ｍ蝗挥幸粋�強烈的感覺。他走路的姿態(tài)已經(jīng)接近于他的正常姿態(tài)了。除了速度慢一點。人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F(xiàn)在他回復的速度非常慢，但仍在一點點地好轉(zhuǎn)，雖然離正常還差得很遠。
－－近來他的耳朵越來越敏感，害怕人大聲說笑。害怕公共場所的嘈雜。我擔心，這是不是腦瘤有新發(fā)展侵害了他的聽力？
�。裉煺f，眼睛斜視時的感覺有好轉(zhuǎn)。這是第一次。
�。裉斓谝淮我粋�人下樓散步。感覺有些累。他說，像走了很長的路，但回來坐下后很快恢復了體力。
能夠成功地獨自行走，在我們看來是一個標志性的進步。它似乎確鑿無疑地證明了我的癥狀正在好轉(zhuǎn)。
“走了40分鐘，”我對曉東說，“一個人！”
我自豪地宣布：“從今天起我不再需要別人攙扶了。”
我們坐在桌前，喝蘋果汁，談?wù)撝朔磸途捉泪t(yī)生宣布的壞消息之外我們還能做點什么，也說起我這第一次“放單飛”的感覺。“有些累，”我不得不承認，“就像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你看，我每個星期都在進步。”我說：“開始兩周只能臥床不起；接著的兩周，可以靠著衣柜站起來；然后呢，可以扶著墻壁挪動腳步；然后又可以被人攙扶著走到院子里去，現(xiàn)在，我居然能夠獨自行走了。也許……也許有一天我真的可以重返滑雪場呢。”
這些都是事實。醫(yī)生也許會不以為然。他們會說，這不過是感覺，不科學，也不嚴謹。但是無論如何，它們給了我巨大的鼓舞，也感染了曉東。她在當天的日記中再次流露出快樂的情緒。她說，這是我們“今天最大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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