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節(jié) 第五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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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押我的人換了一個沒有什么明顯特點的人,他五官端正,身材適中,不胖也不瘦,而且性格也沒有明顯的傾向,這讓我為他取名頗為困難。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他拿著一本書在看,我才發(fā)現(xiàn)他很是與眾不同。因為除了黑鯊,我基本就沒有看到誰在看書。而且我注意到,他們無一例外地是在看英文版的《三國演義》,天啊,這真是很奇怪的事。
我本想借此機會與他套近乎,但他似乎對我不以為然,仍然自己享受。
憑我的直覺,這個人不容易接觸,一個研究兵法的人基本都是這樣,除非他為了利用你。與胖子相比,他隱蔽多了。
想來想去,我決定叫他書本,但覺得太直觀,太俗氣,最后才決定叫他知識分子。
謝天謝地,總算有了一段時間的安穩(wěn)。時間是可以療傷的,我慢慢地將胖子事件遺忘了,因為我得向前,考慮我可能面對的新情況新問題。不要被打翻的牛奶哭泣,這是我高中時就學會的道理。
然而,人總是在情感上有某些弱點的,而這些弱點雖然可以致命,便畢竟是存在的,無法回避。反過來想,如果沒有這些情感方面的弱點,我們存在還有什么意義呢?
我一直承擔著一種自責,在許多的夜晚我都無法入睡,透過那被分裂的舷窗遙望星空,也正像我被撕裂的心情。因為我總想起胖子那奇怪的面孔和奇怪的邏輯、他臨死前的嚎叫以及那些被雨水沖洗而去的血跡,當然,還有那無辜的紅衣妓女,她只是偶爾闖入了這邪惡的圈子里。
這世界好像一切都是有偶然因素決定的。放大一些講,宇宙的存在、地球的存在、人的存在這些都無不因為偶然的因素而存在。我努力地安慰著自己,我得學會自我療傷,不然,就是自己傷害自己了。
我不知道接下去會發(fā)生什么情況,一切都是未知的。我曾經(jīng)努力追求過的未知世界想不到卻以這樣的方式展現(xiàn)給我。在未知世界帶給我的好奇和恐懼面前,我情愿放棄好奇也不需要恐懼。
海鷹號又向南航行了多少天了?不知道,我已經(jīng)對這些日子感到麻木了。我曾經(jīng)給我的員工講過一個道理,假設人一輩子能活一百歲,每天按一元錢計算的話,也就三萬多元錢。而我們每過一天就算是花出去一元錢了,想一想,我們的三萬元錢是不是很容易花出去?我知道很容易花出去,但現(xiàn)在又能如何呢?
船員們的航程又進入了寂寞而且無聊的階段了,這沒有什么,海上生活就是這樣,我已經(jīng)早就知道了。
該到新加坡了。有一天早上我自言自語地說,因為這段航程我曾經(jīng)航行過,當然也是十年前的事了。
“差不多了。”西餐盡管表現(xiàn)很平靜,但我知道他在心底也很關注這些事情的。
我們走得越來越近了,當然只是心理上的距離,在現(xiàn)實中,我們卻要形同路人一樣地陌生,至少不能讓別的船員注意到我們的過分親密。這似乎是海鷹號上無形中形成的法則。
這讓我多少還是有些不理解,因為我認為,即使是強盜也應該形成集體,形成一種核心,一種凝聚力,才能有戰(zhàn)斗精神。世界上的任何一支部隊都在著力培養(yǎng)的東西在這里卻看不到,我不知道他們靠什么來維系這種法則。
這些疑問我無法向誰過問,只能在暗中觀察,我不相信這些船員就都是自愿地服務在海鷹號上。但觀察的結果卻讓我更糊涂了,因為他們確實沒有表現(xiàn)出像我一樣的不安和沉重感,好像他們對發(fā)生的一切都無所謂或者無動于衷。我覺得這悲哀,一種強烈的悲哀。他們真就把自己作為一般的船員來看待?人的心理真是很奇怪的。我聯(lián)想到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出現(xiàn)的麻木不仁,它們簡直如出一轍,我簡直感到絕望了。
有一天,我試著對西餐說:“胖子沒有家嗎?”其實我想問的是:“你有家嗎?”但我不能直接問。
西餐說:“應該有吧。”他也不確定。
“那他就這樣消失了?”
“那有什么辦法呢?”西餐頓了一下,“聽說船長會安排好一切的!”
“怎么安排?給一筆錢?”
“對,會給一大筆錢。”
“錢?”我盡量引導著他往下說。
“大概幾十萬美元吧,在他們那些地方應該夠用了。”
“他們不擔心嗎?”
西餐看了看我,說:“擔心什么?”
他沒明白我的意思,我點明了說:“他們的家人不擔心船上的人?”
“擔心?但活著好像更重要吧!”
“他們怎么來的?”
“簽約!”
“連生死也簽了?”
“是啊。”
“船上有這樣的權利嗎?”
“權利?”西餐不高興地說:“你也看到了,胖子不就這樣了。”
“沒誰管?”我已經(jīng)有些明知故問了。
“船長決定一切。”
我們的對話無法進行下去,因為我發(fā)現(xiàn)這樣的話題越來越沉重,越來越給我自己帶來不快,也給西餐帶來不快。
在以后的交談中,我還知道了這些船員的收入也算是驚人的,一般月薪也是一萬多美元,包括西餐,這對于來自窮苦地區(qū)的船員來說,這是相當巨大的數(shù)字了,在偶爾靠泊碼頭期間,夠他們放膽地花費了。
但這些人能夠在海鷹號上呆著,也是長期考察的結果,因為很多人都在不經(jīng)意地盯著你,稍微有一些不穩(wěn)妥的做法,出路就只有一條,那就是沉入海底。兩條出路相比,我相信任何一個人都會選擇美元而不會選擇死亡。這也許就是海鷹號上的法則。
西餐也已經(jīng)簽約了,他已經(jīng)在這條船上“服役”五年了。他拐彎抹角地說出他是被從某個港口的西餐廳里直接弄到海鷹號上的,因為海鷹號總是不斷地需要新的菜肴。從此,他就永遠與家里失去聯(lián)系了。因為廚師一般情況下是非自愿的,因此考察期就更長或者說一直都將被考察,無論你簽約與否,因為簽約只代表著你有收入了,可以到岸上去消費了。
因此說,西餐或者我的命運,已經(jīng)跟海鷹號聯(lián)系在一起了,無論你同意與否,都是如此。
我越來越看不到出路了。我想家的念頭,想念以往正常生活的念頭又被狠狠地踢了一腳?礃幼樱抑荒芨有⌒牡鼗钪,就像西餐那樣。甚至要比西餐做的更好,因為我不能說出我的想法,對誰都不能,否則,我可能就被無情地考驗掉了。
而大海接受一個人,似乎并沒有太大的影響。
進入狹小而繁忙的新加坡海峽了。到甲板上去,發(fā)現(xiàn)海峽真是繁忙,各國來往的船只塞滿窄窄的海峽,很使人增長見識。據(jù)說這小小的新加坡海峽每天有兩百多艘世界各地的船只通過。我個人的感覺,這一片海面就像陸地上的高速公路,只不過更寬一點罷了,只不過奔走的都是巨大的船只。
在新加坡海峽見到了彩虹。這是常事,因為海上無論什么地方下雨,感覺都是陣雨,都能看到另一邊正有陽光,除非那雨幕正籠在自己的頭上。
海峽兩邊的陸地皆可清楚地看到。海峽里,一邊是零星小雨,一邊是烏云迷布。新加坡一邊正處在陰云下,但從馬來西亞一邊照過來的陽光把白色的建筑照亮了,很有自己的特點,也顯示出其發(fā)達與繁榮。而馬來西亞一邊,則是連續(xù)的緩緩的青山,隱隱約約地浮在海面上。
新加坡是一個浮在海上的城市,讓人有無限遐想。海峽里眾多的小島,全被綠蔭籠著,使人想起臺灣詩人鄭愁予一首《小小的島》:
你住的小小的島我正思念,
那兒屬于熱帶,屬于青青的國度
……
我曾經(jīng)多次隨艦艇進出這條海峽,它一直給我留下好印象,一是因為新加坡確實熱鬧美麗,二是因為我是我所乘艦艇的主人,F(xiàn)在想起來,我真后悔那時沒有人為地強調(diào)我作為艦艇主人的驕傲感,因為那是代表一個國家的流動的國土。
兩相比較,境遇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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