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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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濟心中一驚,這少年是他的管家從市井勾欄中找出來的,還沒有教導(dǎo)熟練,如果說破了可丟臉得緊。卻聽那少年朗聲道:“小人明曜,來自北部匈奴,也學(xué)過些棍棒拳腳功夫,不敢在皇后面前獻丑。”
賈皇后越發(fā)來了興致,她相貌本就丑陋,此時一笑,口若血盆,只說道:“你且舞來。”
眾人都知這少年今日怕是交上了好運,攀上了皇后這根高枝,日后便要青云直上了。阿琇卻注意到獻容的神色越來越驚惶,她用手死死地抓住面前鋪桌的錦緞,玉蔥一樣的手指都沒了血色。
常山駙馬王濟是皇后跟前的紅人,與諸王都交好,可偏偏他有個死對頭,就是他嫡親的妻舅淮南王司馬允。此時的淮南王已經(jīng)喝到半醉,但看到王濟送來的賀禮這樣出風(fēng)頭,心中恨極,趁著少年還未舞劍,忽地站起身來,反指著那珊瑚笑道:“珊瑚雖好,可惜有點微瑕。”
王濟本來得意,聽了司馬允這話忙湊前問道:“這珊瑚丈余高,通體澄澈,不知微瑕何處?”淮南王傲然起身踱了幾步,信手拿過一旁徹體鎏金的紅燭臺,眾人都好奇地循著他的手指的方向,絲毫沒看出這樣通透的珊瑚有何不妥。卻見淮南王拿起燭臺照著珊瑚猛擊過去,丈高的珊瑚頓時碎作數(shù)段,燦若滿地繁星。
“小子竟敢如此辱我至此。”王濟大怒之下,拔出少年腰中的寶劍指向淮南王。
“你莫非沒看清嗎?”淮南王似醉非醉望著王濟,一張俊美的面目與常山公主相似極了,“那珊瑚枝上有偌大一塊黑斑,看著太礙眼,臣弟替姊夫除了去。”
他把“姊夫”二字咬得極重,恨意溢于言表;茨贤跖c豫章王和常山公主三人都是柏夫人所出,然而柏夫人早逝,常山公主為長姊,將兩個弟弟撫養(yǎng)長大,感情深厚至極。公主及笄后城中擇婿,出身高門世家的王濟被先帝選為公主夫婿。王濟文章武功都是佼佼,先帝愛稱其小名“王武子”,然而王濟為人風(fēng)流成性,并不愛憐為人自矜的常山公主。公主人前維持體面,暗中偷泣,以至雙目皆盲,雙十年華就郁郁而逝;茨贤醮浣阃龊蟛胖渲星,心中恨極王濟,直恨不得將其碎尸萬段。
賈皇后瞧見淮南王把珊瑚打破,本來已是大怒,但瞧見他拿王濟發(fā)作,忽然又不做聲了,只興致勃勃地瞧著好戲。
忽然一位年過花甲的老者大踏步地走了過來,他一伸手便彈開了王濟手中的長劍,喝道:“怎敢在陛下面前無禮。”
阿琇見那老者面容清峻,站在那里便隱隱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心里便猜測出這大概就是王濟的兄長王衍了。只聽賈皇后果然懶懶道:“罷了,那珊瑚碎了就碎了,本宮也并不如何愛瞧那物件。”
王衍也不多言,向帝后行過大禮,說了一聲“告辭”,便把王濟帶走了,連同那捧盆的少年也只能跟在他身后走了。
羊獻容瞧著那少年的背影,忽然松下一口氣來。阿琇滿腹疑云,悄聲問道:“你認識那人?”羊獻容聞言一震,過了良久,方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好的獻禮被淮南王攪了一遭,席間氣氛忽然寡淡了起來,就連皇后也是懨懨地提不起精神。
忽然,席間的燈火暗了一瞬,周遭再恢復(fù)明亮?xí)r,卻是瑩潤而剔透的光芒。不知何時,身旁所有的燭火都滅了,換成了碗口大的夜明珠照明,這么多席面上足擺了有數(shù)百顆這樣的珠子,映照得月亮也失光彩。
“這是外甥給姨母的生辰賀禮,祝姨母如這明珠一般,光芒曜日,永庇我大晉。”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說不出的悅耳好聽。
阿琇皺了皺眉頭,卻聽到旁邊的幾位郡主們抑制不住喜悅的議論聲,忽然明白過來這就是郡主們口中的賈公子了。
阿琇抬起頭來,想看看這位能把一段如此肉麻的祝詞說得讓人覺得自然的“賈公子”是什么樣的人物。目光卻觸到一個熟悉的目光。
她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位“賈公子”,他卻若無其事地轉(zhuǎn)過頭去,唇邊兀自銜著一縷淡淡的笑意。
皇后顯然很喜歡這個侄子,開口笑道:“謐兒來了啊,快坐到姨母身邊來。”賈謐是皇后的妹妹賈午的長子,本來是賈家的外孫,因為賈家沒有兒子,皇后索性做主將妹妹的兩個兒子都改了姓賈。
賈謐也不客氣,順勢就在皇后身邊坐下,一時間他坐在上首,司馬氏諸位王爺反而坐在下首,席上除賈家人,其他諸人都露出了憤憤不平之色。
皇后假裝不見,只輕輕哼了一聲,側(cè)過頭去對著賈謐故意大聲說道:“謐兒,今日姨母最高興的就是你的禮物。你可以要個賞賜,不論是什么姨母都賜給你。”
賈謐站起身來,笑著說道:“多謝皇后娘娘,侄兒如今年長了,想討一房妻眷,還望皇后娘娘開恩。”
“好,今日京中適齡待婚的名門貴女都在這里,你挑中哪個,姨母就做主為你娶哪個。”
皇后心中甚喜,她早存了念頭想把自己的大女兒東海指給侄兒親上加親。侄兒成了駙馬,賈家的未來也更風(fēng)光些。她前幾日專程給妹妹叮囑過此事,此事她用期盼的目光掃了一下在座的大女兒,只見東海羞紅了雙頰,垂下頭去。
阿琇面色慘白如紙,她瞧了一圈座上的情形,將皇后和東海的情狀都看在眼里,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誰知賈謐聽了皇后的話,竟真的抬起頭來,向座上女子一一打量去。席上的女子顯然都很期待,尤其是阿琇身邊的濟陽郡主,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坐得更端正些,唯有羊獻容仿佛神游天外一樣,根本沒注意到發(fā)生了什么。
賈謐望向她們這邊時,忽然云淡風(fēng)輕地一笑,顯然是認出了阿琇。阿琇從前遇到他是在靈昆苑,她以為他只是宮中的侍讀,他又說自己姓韓。她壓根沒有想到這“韓謐”會是賈皇后的侄子。
皇后大是不悅,重重地咳了幾聲,道:“謐兒選定了嗎?”在旁的賈午更是心揪到半空,她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了,從小就是心高氣傲,哪里會聽她們的話。那天她轉(zhuǎn)達了皇后希望他娶東海的意思,兒子卻不置可否,應(yīng)都沒應(yīng)一聲。
“姨母,侄兒選定了。”賈謐冷峻的眉峰微微向上挑起,一雙深邃的眼中卻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他抬起頭笑道:“侄兒愿為駙馬。”
皇后和賈午都放下心來,相視一笑,心中輕松幾分。
“侄兒愿娶清河公主為妻。”賈謐唇邊勾起一縷極淡的笑意,用手指摩挲著玉脂的酒杯,聲音帶了幾分微醺的醉意,坦然地如說一樁家事。
周圍所有的人都愣住了,仿佛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