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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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么?”皇后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侄兒對清河公主傾慕已久。”賈謐快步走到側(cè)席,在阿琇的身畔駐足,忽然緊緊地抓住了阿琇的手,把她拉了起來。
周遭明珠耀目,如水銀瀉地,將那半弦彎月也襯得失了顏色,天地之間恍若無人之境,他只抬眼望著她,眼中映入珠光萬點(diǎn),璀璨似星辰輝光,他的聲音愈發(fā)清潤,一字一句地朗聲說道:“謐愿娶她為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阿琇身上,很多人甚至都開始竊竊私語,什么時候?qū)m里多了位清河公主?也有些有心人還記得當(dāng)年太子和謝昭儀的慘死,以及打那之后便下落不明的清河公主。
就連東海和始平也都憤憤地盯著阿琇,面上滿是嫉恨之色。唯有羊獻(xiàn)容的目中透出淡淡的憂慮。
阿琇的面色霎時變得蒼白,她早想過及笄后皇后不會給自己安排什么好親事,她也想過以自己和韓謐的身份,若想有緣,簡直是千難萬難。
可她斷沒有想到他是賈家人,她死也不會嫁給與自己有血海深仇的賈家人。
皇后皮膚本來就生得黑,盛怒之下,面色竟如黑炭一般,異常的丑惡,她咬牙道:“此事萬萬不可。”
賈謐置若罔聞:“皇后娘娘既然已開金口,答應(yīng)了謐可在席上任選女子為妻,不知清河公主如何不可?是已有婚配,還是謐高攀不上公主?”
皇后被他將住,目光狠狠地掃向賈午,示意她阻止。賈午到底愛子心切,思量再三,柔聲說道:“謐兒,你先過來,母親有話同你講。”
“是兒臣不愿!”阿琇忽然開口,她面色白得近乎透明,狠狠甩開賈謐的手,向前幾步走到帝后面前:“兒臣自從母妃去世后,便發(fā)下誓愿,此生只愿佛前青燈供奉,不愿嫁人。”
皇后盯著阿琇那張酷似謝昭儀的面容,和她清亮卻充滿仇恨的眼神。一時心中氣極,所有的憤恨都發(fā)泄到阿琇身上,便要發(fā)落于她:“好好,你不愿嫁,我賈家也未必容你……”她語聲微頓,目中生了歹毒,便要在堂中隨便給阿琇發(fā)落一樁婚事。
“臣弟也覺得此事不妥,”司馬穎忽然站了起來,毫不客氣地打斷皇后。
皇后只覺得今日竟是人人都在和她作對:“十六郎也有高見?”
司馬穎卻絲毫不懼,朗聲道:“清河公主年未及笄,還不是談?wù)摶榧薜臅r候,今日是皇后的壽宴,自然事事要先以皇后娘娘的壽席為主。”一席話竟把皇后噎住,什么都說不出來。
趙王見皇后的面色極其難看,慌忙解圍道:“十六郎酒力愈發(fā)差了,這才灌了幾杯便醉了。”他目光對著司馬穎,全然都是警告之色,只是聲音絲毫聽不出來:“本王要向陛下和娘娘告?zhèn)罪,先帶十六郎去偏殿醒醒酒。”
滿座的人只有皇帝絲毫沒有覺得異樣,依舊傻呵呵道:“叔父且去,叔父且去。”
趙王拉著司馬穎要往外走,司馬穎卻站在原地動也不動,雙目盯著皇后,盡是凜然之意。趙王大急,唯恐他惹上殺身之禍,低聲道:“你連圣上的話也不遵嗎?”
司馬穎迫于無奈,長嘆一口氣,扭頭便走。
皇后見他們走遠(yuǎn),依舊要發(fā)落阿琇。
賈謐亦是倔得很,他跪在地上道:“臣非清河公主不娶,望姨母成全。”
席上所有的少女心都要碎了,洛京多少閨中女兒的夢中郎竟用情至深,非這位清河公主不娶。
阿琇卻毫不畏懼,也跪在地上仰著頭,一雙黑瑪瑙似的眸子直盯著賈謐:“兒臣寧死也不愿嫁。”
那些少女看阿琇的目光從嫉妒又變成了憤怒。
賈謐訝異地望著阿琇,他早就派人打聽過,皇后宮里沒有什么叫阿琇的小宮女。那個日日在宮里罰跪的女孩,是陛下的清河公主。
他細(xì)細(xì)地找人問過她的身世、她的際遇后,也曾猶豫過,娶這樣的女子回去,也許從此就會失去所有的屏障?伤灰幌肫鹉侨瘴绾笪Ⅴ傅年柟,她若桃花般燦爛的笑顏,就打定主意,此生娶她足矣。
他算了一切,甚至算定了其實(shí)在宮里無依無靠的她,不會有什么好歸宿,嫁給他對她也是最好的選擇。他以為她不會反對,甚至希望她的面上能露出羞澀而甜美的笑意。
他的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是要向阿琇解釋什么,又似是無奈?伤谒壑锌吹降,只有如被火灼過的激憤,或許,還夾雜著一絲淡淡的哀戚。
皇后怒極反笑:“清河公主一片孝心可嘉,本宮準(zhǔn)你佛前帶發(fā)修行。”她又惡狠狠地瞪著賈午:“把你兒子領(lǐng)回去,讓他閉門思過三個月。”
賈午又是著急又是恐懼,趕緊起身把兒子領(lǐng)走。賈謐幾次回頭,阿琇卻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好好一場壽宴,堵心到了極點(diǎn);屎笠粨]衣袖,竟離席回宮去了。
羊獻(xiàn)容想過去扶起阿琇,可她的父親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便收回了伸出去的雙手,跟在父親身后也走了,只在轉(zhuǎn)身時無聲地用口型說了聲“保重”。
所有的人都走了,阿琇還跪在冰冷的石階上,沒有人叫她起身,也不會再有人叫她起來。
她心底一陣冰涼,仿佛一場少女的綺夢被打碎了。她忘不了他臨別時的眼神,還有起身時衣角飄過的淡淡蘭香。
“走吧,人都散盡了,別跪在這里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背后響起,她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卻看到那個人站在背后,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聰哥哥。”她震驚異常,三年了,她永遠(yuǎn)都記得朱雀門外,他推她離開的模糊身影。她漸漸長大,明白了那個舉動的意義,那天他是在用自己的性命為她贏得一點(diǎn)逃出去的時間。她幾乎天天都在悄悄祈禱,希望他還活著,卻沒想到有一天真的看到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你還記得我。”他的眼角眉梢露出了喜悅的神情。三年過去了,少年長成了沉穩(wěn)的青年,依舊是一身青袍,卻蕭蕭肅肅,爽朗清舉。
阿琇驚訝道:“聰哥哥,你還活著。我以為你已經(jīng)……已經(jīng)死了……”
“傻丫頭,”他目中都是淡淡的暖意,笑著說道,“三年前,我在朱雀門外受了重傷暈了過去,醒來后已經(jīng)在瑯琊王的軍中。”瑯琊王一直駐守邊地,那時接到太子急令進(jìn)京護(hù)駕勤王,然而還是晚了一步,趕到時太子已經(jīng)罹難,樼鹜跖c劉聰?shù)母赣H劉淵是莫逆之交,千里奔襲,他便救了劉聰回去。
他頓了頓,似是回憶起那些充滿刀光和血痕的過往:“這些年我一直在打聽公主的消息。聽說公主身在金墉城里,一切平安。”他微笑著看著她:“你瞧,我沒有違背太子的囑托,我們又見面了。”
阿琇亦想起往事,嘴角勉強(qiáng)扯出一絲苦笑。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事,溫言撫慰道:“剛才的事我都看到了,你在宮里受了很多苦。”
她適才傷心到極致時,連眼淚也未落一顆,可聽了他溫和的一句話,她不知怎的一下子眼眶就紅了,淚水無法抑制地落下來。劉聰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
她仿佛又回到小時候,太子哥哥輕輕拍著自己的背,安慰著自己。這些年所有的委屈苦楚都瞬時涌上心頭,她失聲痛哭,像個孩子一樣。
劉聰也不出聲,只是默默地陪著她,目光里都是柔和的安慰。
阿琇痛快地哭了好一會兒,仿佛心里的委屈都發(fā)泄盡了。這才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兩個眼睛腫得如桃子一樣。
“走吧,我送你回去。”他卻并不笑話她,瞧見她穿得單薄,順手解下了自己的外袍,輕輕搭在阿琇身上。
阿琇順從地站起身來,跟在他的身后。
月色如水,兩個年輕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