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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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王也是催促連連。
賈后略一思索,便道:“如今本宮唯一能信得過的只有你們二人了。”她遂拿起虎符,想了一想,把右半虎符交到程據(jù)手中,囑咐道:“此虎符可調(diào)千軍萬馬,你們勿要辜負(fù)國恩。”
董猛心中突然劃過一絲異樣,他只覺得眼前白光一閃,來不及做別的反應(yīng),快速沖到賈皇后面前,卻見程據(jù)已是昂然站起身來,一手拿著右半虎符,一手從腰間拔出一把極細(xì)的長劍,已是向他面前劃來。
血光一閃,董猛已被寶刀削為兩截,橫尸在賈皇后面前。賈后乍逢大變,不敢相信似的指著程據(jù),又看向趙王,連聲道:“你們,你們要干什么……”她忽然反應(yīng)過來,大聲道:“來人,快來人啊。”可說來也怪,宮中侍衛(wèi)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她喚了半晌,一個侍衛(wèi)都沒有來。
程據(jù)望著她,目光中閃現(xiàn)出一絲厭惡,皺眉道:“我在你身邊這么多年,就是在等今日這一刻。”他頓了片刻,又道:“你還記得被你株殺殆盡的陳郡謝氏一族嗎?”
賈后端詳著他那張俊秀至極的臉,忽然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竟與死去的謝玖眉目間有些許的相似。程據(jù)仰頭笑道:“我本姓謝,是謝玖的三哥謝據(jù),今日得報家仇之恨,痛快至極!”
賈后情知大勢已去,跪下苦苦哀求道:“我和賈午死不足惜,但賈謐和賈修兩個年紀(jì)還小,其實(shí)他們都是韓氏子孫,也本非姓賈之人,你們可否饒他們性命。”
謝據(jù)略一遲疑,趙王卻喝道:“謝家族滅時,可饒恕過誰的無辜性命?今日斷然要斬盡殺絕!”
謝據(jù)想起滿門滅族時的慘狀,咬牙道:“不錯,便是這話。”
“我定不會讓你們好過。”賈后望著滿地尸身,忽然仰天悲鳴,聲音如夜梟一樣刺耳,又猙獰如獸鳴。那種深重絕望中所發(fā)出的悲聲是他們從未聽到過的,謝據(jù)只一怔間,只聽賈后嘶聲高叫道:“白虎符在趙王之手,趙王老兒誤我,趙王老兒誤我……”
“快殺了她。”趙王突然反應(yīng)過來她竟是在嫁禍自己,大怒之下,沖到賈后面前,一把推開有些發(fā)怔的程據(jù),手起刀落,就取了賈后的首級。
“走吧。”趙王見大事已了,便對程據(jù)說道,“還有賈家滿門要除。”
謝據(jù)卻立在原地紋絲不動,他望著賈后的尸身,想起家仇已報,忽然又有幾分悵然。他看趙王在門口望向自己,心中竟有些異樣,這么多年苦心經(jīng)營,多少次忍辱負(fù)重,不就為了這一刻嗎?他心中生出幾分蕭瑟,伸手將兩半白虎符拋給趙王,搖頭道:“你先走吧,我不去了。”
“你……”趙王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忽然只見謝據(jù)身影一晃,已是向門后的屋頂躍去。趙王從未見過謝據(jù)有這樣好的輕身功夫,眼見著他幾個人影起落,便消失在茫茫的宮殿遠(yuǎn)處,再也看不見了。
趙王心里有幾分愴然,他與謝據(jù)認(rèn)識數(shù)十年,將他從滿門抄斬的刑場上救出,兩人引為莫逆之交,他卻從不知道他有這樣好的功夫,甚至也并不了解他的為人。但趙王到底是英雄之人,憐憫之心只一閃而過,他明白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拿著白虎符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成都王與匐勒正說話間,劉和也領(lǐng)了一支兵馬趕了過來,卻見他也是連喜服都未換,也殺得滿身都是血跡,三人正在門口商量,忽聽到門口有人冷聲說道:“小十六,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叔父嗎?”
司馬穎聞言大驚,抬頭看去,只見趙王帶了重兵趕來,他滿面寒霜地望著自己,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冷峻犀利。司馬穎快步走到廊下,請罪道:“侄兒擅作主張,提前調(diào)兵行事,還望叔父恕罪。”
趙王斥道:“你明明與劉淵早有互通音訊,若眼里還有我這個叔父,何不早告訴我?”
司馬穎跪下道:“侄兒不敢造次,并沒有和劉淵互通有無。這次是救人要緊,侄兒方和劉氏兄弟定下權(quán)宜之計,前來救下吳王姐弟。”
劉和也跪了下來,說道:“王爺明鑒,此事都是侄兒獨(dú)斷專行,我父親并不知情。”
趙王瞧著院中形勢,知道司馬穎已經(jīng)掌握住了形勢,口氣便緩了幾分,說道:“罷了,那宮里你派兵去了嗎?”
“侄兒派了三千兵馬圍了宮城。”
“三千兵馬怎么夠?”趙王虎目一瞪,吩咐道:“速再派兩萬人馬,圍了宮城,務(wù)必要格殺賈后諸多黨羽,不得放走一個。”
“叔父,皇后可抓,但不可格殺。”司馬穎大驚,“皇后惡貫滿盈,該由天下共判?扇粑覀儦⒘嘶屎,與亂臣賊子何異?”
“皇后已被我取了首級!”趙王恨鐵不成鋼,“十六郎,叔父教導(dǎo)你多年,斬草必須除根,如果不一擊必殺,豈不是要給她的黨羽翻身之機(jī)?”他說罷一掃庭中眾人,面色更沉了幾分,“何止賈氏必須死,就是這里的人,一個活口也不能放出去。”
他一聲令下,身后的鐵甲兵齊聲得令,眼見得刀過血濺,一人一刀,庭中賓客全都喪了命。
司馬穎驚得呆了,只見趙王兀自不罷休,他手中拿了寶劍,卻是沖著阿琇而來。
“叔父,這是阿琇,她也恨賈后入骨。”司馬穎忙把阿琇護(hù)到身后。
趙王厲聲道:“你沒見到這女娃適才在為賈謐求情嗎?她已經(jīng)嫁到賈家,天下就再沒有什么清河公主,她現(xiàn)在就是賈家之婦,斷不能留。”
劉和亦跪下叩首連連:“王爺息怒,清河公主是迫于妖后的威勢才嫁給賈家,公主母兄皆死于妖后之手,她恨賈家入骨,怎么會是賈家的人。”
趙王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他斥責(zé)司馬穎終究不便,乘勢就對劉和發(fā)作起來,斥責(zé)道:“你這不知好歹的小兒,不過是劉淵的兒子罷了。你父親在我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哪有你說話的份。現(xiàn)在宮中廝殺正盛,你還不趕緊過去相助。”
劉和不敢違背趙王的命令,他遲疑地望了一眼阿琇。
趙王怒氣更甚,一字一句道:“連我的令也不聽,你難道要謀反不成。”
劉和聽到“謀反”二字,背上一僵,面色瞬時慘白,他不敢再造次拖延,只得快速地領(lǐng)命去了。
趙王轉(zhuǎn)頭見司馬穎依舊固執(zhí)地?fù)踉诎L身前,他拔出寶劍,朝他們走近了幾步,喝道:“十六郎,你給我滾開。”
司馬穎不僅不退開,反而向著劍鋒迎了上來,胸口堪堪頂住了趙王的劍尖。
趙王臉色鐵青,一字一句道:“小十六,你要違抗叔父的命令嗎?”
司馬穎毫不退縮:“叔父的話,侄兒不敢違抗。但阿琇是陛下骨肉,侄兒誓要相護(hù)到底。”
趙王的臉色瞬時變得陰郁,他內(nèi)心已是失望到極點(diǎn),順手撤了寶劍,棄到地上,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就把她關(guān)起來,先押到大牢里去。”
京中形勢一夜中大變,昔日里最受賈后信賴的司馬氏諸王中的趙王誅殺了賈家滿門上下,連同宮中的皇后及其黨羽都被誅殺殆盡,一夜之間殺了幾乎近萬人。這尚還嫌不夠,趙王有令,所有和賈氏有勾連的黨羽全要連坐,城里開始挨家挨戶地搜尋賈氏黨羽,被抓到的逆黨不分青紅皂白都直接處死。開始還有士兵拖著整車的尸體拖到城郊的化人場,后來殺的人實(shí)在太多,沒有足夠的車馬來拖,于是就都堆在了銅駝街的御道上。
城中昔日最繁華的銅駝街如今死寂一片,人人都要避開而行,而銅駝道上濃重的血腥味卻越來越濃,彌漫在洛陽城中的每個角落。
幽深陰暗的死牢里,終年不見半絲光線。
阿琇雖然在金墉城度過一段囚禁的日子,卻從未想到這世上竟然有比那里更死寂的地方,這里唯有無邊的冰冷與恐懼相伴,滿是死亡的氣息。
獄卒給她送來一碗冰冷的牢飯,里面竟然罕見地有幾片菜葉子拌著肉糜:“快吃吧,吃完這頓飯好上路。”
上路?她遲疑了一會兒,忽然意識到這竟然是此生的最后一頓飯了。這些日子在死牢里,什么音訊都沒有,獄卒的一句話,居然是她與這個世間最后的聯(lián)系。她出乎意料地沒有流下一滴眼淚,只是麻木的把碗里夾生的米飯扒拉干凈。
獄卒沒有想到她小小年紀(jì)竟這樣平靜,倒有些意外地看了看她,說道:“姑娘,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如今妖后被誅,天下快要大赦了,只有你是獨(dú)獨(dú)被拎出來要?dú)㈩^的一個。”
阿琇把吃得干凈的飯碗放下,用袖子抹了抹臉,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穿的竟然還是成親那日的大紅吉服。她淡淡笑道:“天下大赦?你聞聞這血腥味,就連這樣深的地牢里都聞得到。”
那獄卒變了臉色,不敢接她的話,所幸地牢中一絲光也沒有,也瞧不見臉色。他從懷中摸出鑰匙開了牢房,又檢查了一遍阿琇的鐐銬是否戴妥,便領(lǐng)著她向外走去。阿琇本就個子嬌小,此時背了十余斤的鐵鐐銬更壓得她彎下腰去,更顯得瘦弱了幾分。
也不知走了多遠(yuǎn),仿佛是走到了地牢的最頂端,眼前忽然漸漸有了點(diǎn)光亮,好像擺了幾具刑具的樣子。阿琇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只聽耳邊有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說道:“跪下吧。”
她聞言順從地跪了下來,便有獄卒拿出黑布條蒙住了她的眼睛。又有一個人押著她的脖子往前伸,她只覺得頸部觸到一個木樁上,木條里的刺扎得脖子很痛。然而此時也無心掛記這些事了,那個中年男子大約是管牢房的官員,他展開了詔書,結(jié)結(jié)巴巴地念道:“賈氏罪婦,罪不容誅,依律當(dāng)斬。”
他話音一落,便算是宣布行刑了。
阿琇忽然開口問道:“賈氏一門全死了嗎?”
“還有個逆賊賈修尚未找到。”那官員下意識地回了一句,忽然意識到跪在地上的只是個死囚而已,他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道:“罪婦休要拖延時間,速速問斬。”
阿琇忽然心里踏實(shí)許多,他的弟弟畢竟還活了下來。她把他拽下地獄,總歸到了同歸于盡的時候。
“慢著。”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阿琇只覺得脖子上的束縛松了半分。
只聽得周邊獄卒都跪了下來,齊聲叩道:“王爺。”
來人正是成都王司馬穎,他大步走到阿琇身邊,一把揭開阿琇眼上蒙著的黑布。阿琇瞧著司馬穎的身影,心里松了口氣,輕輕喚了一聲“十六叔”,頓時眼前一黑,便暈了過去。
司馬穎一把抱起阿琇,又是心疼又是難過。
“王爺,這可使不得。”那個胖胖的官員驚恐萬分,“這是趙王親自下的命令,要誅殺賈氏罪婦。”
司馬穎將一張素箋輕飄飄扔在地上,嘴角微微一動:“這是趙王的親筆赦令。”
那個官員撿起素箋看了好幾遍,看到落款處確實(shí)有趙王平日里用的小章,這才放下心來,賠笑道:“既然是趙王的手諭,卑職奉命就是了。”他瞧了眼阿琇雙手猶自被鐐銬所扣,慌忙吩咐左右獄卒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去給姑娘把鐐銬打開。”
等到獄卒們打開了鐐銬,司馬穎這才看到懷里的阿琇細(xì)細(xì)的胳膊上全是淤青的紫色,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薄薄的一層皮膚白得透明,覆在瘦瘦的骨頭上,瞧著十分瘆人。他頓時大怒,狠狠地盯著獄卒道:“你們竟然敢對公主動用私刑。”
那幾個獄卒紛紛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冤枉啊,是趙王吩咐的要給重犯戴上鐐銬,小人們哪敢亂上私刑。”
司馬穎臉色鐵青,極力地克制住滿懷的怒意,他瞧著懷里的阿琇雙目緊閉,身子已經(jīng)蜷成一團(tuán),更無暇再與他們啰嗦,抱著她大步地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