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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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卻閑閑地插口道:“中宮若無子,勢必再起賈氏之亂。到時候豫章王與淮南王都不在京中護駕,不知誰人能再助趙王除逆了,何況自賈充逆賊已亡,太尉一職至今還是空閑。”
趙王心知他是恨自己派人掌控了袞州,有意來給自己添堵,可太尉是三公之首,統(tǒng)管軍機,豈能交到敵人手里去。他向這三人望去,只覺得齊王陰狠,豫章王稚嫩,唯有淮南王雖然勇武,卻不甚有智謀。這些念頭在他腦中只一瞬閃過,他咬了咬牙道:“齊王說得是,十一郎雖然年輕,卻勇武過人,又統(tǒng)帥過兵馬,孤看可任太尉之銜。”
齊王雖然意外,但到底滿意,點了點頭并不說話。司馬熾長舒了一口氣,露出幾分笑意。唯有淮南王瞇起了雙眼,嘴角掛了一絲譏諷的笑容。
朝會一散,就有黃門內(nèi)侍前來請諸王去偏殿留飯,趙王心中恨極,連留飯也不用,頭也不回地就向外走了。齊王心中躊躇滿志,自是拉著成都王邊去偏殿邊是閑扯,無非是言及京城中何處聽風(fēng)月最佳,成都王也樂得和他敷衍,心知如今回去也無非是被趙王叫去訓(xùn)斥一番。
淮南王一言不發(fā)跟在內(nèi)侍身后,豫章王司馬熾想到今日之事之前并未與兄長商量,心中多是有幾分歉意的,特意留在后面對他說道:“十一哥,今日之事,勿要見怪。”
“你我兄弟連心,說什么見怪的話。”淮南王行至偏殿中,在席末隨意地坐下,嘆息道:“你不愿牽扯進(jìn)朝事,可你瞧現(xiàn)在哪里容得下你躲閑。”
司馬熾搖了搖頭,低聲道:“兄長入京時還未見過趙王整治賈家的霹靂手段?此人能忍得,也能狠得,端端是個人物。”他頓了一頓,續(xù)道:“十一哥,你且聽我一句。切莫要與趙王當(dāng)面硬碰,他在京中根基甚厚,是討不得好處去的。”
“二十五弟的膽子這樣小。”淮南王很是不悅地說道,他還欲再說幾句譏諷趙王的話,卻聽那邊齊王回頭來高聲喚他:“十一弟、二十五弟,你們快過來。我與十六弟一起帶你去個好去處,為你慶功。”
司馬熾見著那些內(nèi)侍正在往席上端著酒菜,奇道:“陛下賜宴,你們都不吃了?”
齊王隨意地一擺手,笑道:“宮里的飯,多半寡味得緊。連趙王叔父都吃不下去,我們還留在這里吃什么。我在城西有一處清心苑,是聽絲竹的佳處,二位弟弟可要一起去聽美人瑤琴?”
淮南王展眉一笑,對司馬熾熱切道:“二十五弟,你可同去否?”
司馬熾本想推辭,但瞧著淮南王這樣熱衷的樣子,心知他愛琴如癡,拒絕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羊玄之生平做得最大的官,也不過是因為女兒封了皇后而加封的一個右仆射的現(xiàn)職,就連女兒封后之時,也無權(quán)在太極殿上觀禮,只能在銅駝道上與百官一起拜賀。他踏入內(nèi)宮之中還是生平頭一次,被宮人引至昭陽殿外的玉石階下,只覺得那玉石階高不可攀,而頭頂上女兒的聲音亦是帶著幾分陌生的疏遠(yuǎn):“父親向來可好,奏請入宮是有什么事嗎?”
羊玄之一瞬間竟有點說不出話來,帶他入宮的馮有節(jié)早受了趙王的囑托,自然是對答如流:“國丈聽聞皇后娘娘鳳體違和,特奏請趙王殿下,入宮來探望娘娘。”
馮有節(jié)在昭陽殿中頗有權(quán)勢,宮人不敢怠慢,見他回了話,也不等獻(xiàn)容同意,便帶了他進(jìn)殿去。
羊玄之只覺得眼前的光線暗了幾瞬,殿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異香,熏得人有些頭暈。他略微抬了點頭,看見珠簾后端坐著的正是女兒獻(xiàn)容,些許日子不見,獻(xiàn)容似乎瘦了不少,面上一點血色也沒有。
入宮前他心里本有幾分懷疑,此刻看到女兒真的如此憔悴,他心中父女情動,不自覺地問道:“臣聽說皇后娘娘病了,日夜憂心,不知道皇后娘娘可好了一些?”
獻(xiàn)容聽他問得關(guān)切,眼眶瞬時紅了,便讓人賜了矮幾讓父親坐下。馮有節(jié)見狀趕緊悄悄打了手勢,帶著殿中宮人都退了出去。
等宮人們都走了,獻(xiàn)容方才紅著雙目,緩緩道:“父親把女兒送進(jìn)宮來,如今女兒端坐鳳榻上,父親跪在地上回話,這就是父親想要的嗎?”
“天家倫常原本就大于兒女私情,”羊玄之本能地說道,他忽然察覺不能對已是皇后的女兒用這樣訓(xùn)斥的語氣,忙又站起來彎下腰去,恭敬道,“臣聞皇后之言,只覺惶恐。”
獻(xiàn)容見到父親,本來半是怨恨也半是想念,如今到嘴邊的話卻都被父親這一派天下為公的面孔給堵了回去。她默了半晌,示意父親坐下,又問道:“家里一切可好?舅舅和外祖父他們怎樣了。”
羊玄之恭敬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家里人一切都好。”
獻(xiàn)容瞧著父親的神情,一時也尋不出什么話來說。羊玄之也是坐著無話,只拿著茶盞掩飾著尷尬。獻(xiàn)容想了許久,忽然問道:“父親,你讓我入宮前答應(yīng)我的事,可都辦妥了。”
羊玄之心里早有準(zhǔn)備女兒會問起此事,他已想好了應(yīng)對之法,此時倒輕松了不少,說道:“臣自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辦妥了,已尋到了明曜,并為他脫了賤籍,又替他尋了個差事……”
他只說到明曜的名字,獻(xiàn)容便覺得心內(nèi)格外難受,擺手打斷了他的話,說道:“既然如此,我就不過問了。”
父女倆靜了一瞬,羊玄之存心找些什么話說,一眼瞥到獻(xiàn)容身邊立著一只半人高的黑漆描金雙鳳藥柜,柜櫥上都是藍(lán)、紅等色碧璽鑲嵌出的祥云蝙蝠圖案,柜頂上堆著幾卷醫(yī)書,便問道:“皇后娘娘近來在讀《金匱要略》?”
獻(xiàn)容只是淡淡道:“略讀些書打發(fā)時間罷了。”
“讀書倒是有益的,只是不要太過勞神。”羊玄之想了想,又補充道:“趙王殿下也很關(guān)心皇后娘娘的鳳體,命臣帶了些補藥來探望皇后。”
獻(xiàn)容的語調(diào)忽然提高了幾度:“原來是趙王在關(guān)心我的身體。”
羊玄之卻道:“趙王一心為國操勞,自然也是牽掛娘娘鳳體的。”
“父親,現(xiàn)在你已貴為國丈,外祖父也如愿當(dāng)上了太守,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獻(xiàn)容緩緩說道,“你何必什么事都要聽趙王的?有女兒在宮中還保不了你榮華富貴嗎?”
“你這糊涂孩子,”羊玄之嘆氣道,“若沒有趙王,你半日的安穩(wěn)日子也過不了!”他說著似又想到什么,忽然又皺眉道:“若是以后趙王有密旨傳進(jìn)來,娘娘可千萬記得要聽話行事。”
獻(xiàn)容乍然心驚:“父親這是什么意思?難道趙王還要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來?”
“那怎么會。”羊玄之含含糊糊地一筆帶過,眼睛卻向窗外掃去,唯恐有人聽到。
獻(xiàn)容又急又氣:“父親可千萬不要打什么糊涂主意,趙王狼子野心,若他指使你和外祖父去做什么,你們要先報給我知。”
“那是自然,”羊玄之顯然是沒聽到心里去的,他一壁含糊地敷衍女兒,一壁卻說道,“趙王心系天下安危,自然是會關(guān)心皇后娘娘的病情。還盼皇后娘娘保重鳳體,早日為陛下誕下龍子,日后朝堂之上,我們羊氏一門也有所依傍。”他心里的話既然出口,便目也不眨地望著女兒,似要聽她給自己一個肯定的答復(fù)。
獻(xiàn)容冰雪靈透,瞬時已明白過來,在父親心里這一點兒女之情遠(yuǎn)抵不過羊氏一門的榮華富貴,若想讓他保全自己,無異于癡人說夢。她默了一瞬,只覺一顆心如同墮到冰窖里,四肢百骸都是冷的,已是身心俱疲。她無力地擺了擺手道,對著身邊的侍女道:“紅荇,你替我送送國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