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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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剛一行到街的拐角處,我吞了兩口唾沫,潤了潤嗓子,正待開口講話,卻聽外面小廝一聲驚叫,繼而又聽馬嘶鳴一聲,再繼而,馬車哐當(dāng)一聲,翻了。
云非白猛抓住我胳膊:“小心。”
本老女尚未作出驚慌之態(tài),順便撲到他懷里驚叫兩聲,以示柔弱之美,便被呼啦一下甩出了馬車,撲到地上,狠滾了幾滾,幸而被他摟住了半邊身子,才沒磕破腦袋。
但見云家那匹鬃毛油亮油亮,一直處于思春狀態(tài)的馬,把眼神涼涼的瞟了地上我二人一眼,然后甩甩尾巴,嘶鳴一聲,雙蹄騰空,拉著車絕塵而去。
小廝從馬前座上滾下,從地上爬起來,又忙忙的上來扶我們,云非白皺眉道:“怎么回事?”小廝跺跺腳,哭喪著臉道:“都怪我,我忘了這匹馬正在發(fā)情期,方才從旁邊過了一匹母馬,它、它、它追人家去了!”
我心里不禁訝然且欷歔,窈窕母馬,公馬好逑,原來身為一匹馬,也是可以做詩里的主人翁的。
思春的威力果然強(qiáng)大。
但就此刻情形來說,思春的結(jié)果卻大不盡相同。
比如云家這馬在這一刻邂逅了愛情,勇敢的奔向了自己的白馬公主,而同樣處于思春狀態(tài)的本老女,此刻從地上搖搖晃晃爬起,腳剛一踩到地上,頓覺腳踝處隱隱作痛,走一步,便瘸了兩瘸。
簡而言之,馬在思春中喜劇了,而我在思春中悲劇了,更更簡潔的說,我腳崴了。
云非白扶著我,眉頭微蹙:“是不是很痛?”
我咧嘴沖他一笑,咬牙道:“不痛,不痛。”
他微微一嘆:“頭上都冒汗了,還說不痛,我送你醫(yī)館看看。”
我尚未來得及開口,一旁小廝便忙忙接道:“公子稍等,我這就快快去再趕一輛馬車來。”語畢,匆忙欲走。
云非白叫住他,道,“不用了。”說完,轉(zhuǎn)身又望向我,“我背著甄姑娘去就可以了。”
我一怔,小廝也一怔。
我這廂尚未怔過來神兒,那廂便見云非白矮下身蹲在了我面前。
我遲疑了好半晌,直到他輕聲喚我:“阿離?”方才怔怔回過神。
他背著我從地上站起來時(shí),恰有風(fēng)來,吹起他耳邊一綹發(fā)絲,輕輕拂過我面龐臉頰,酥麻柔軟;ㄒ廊缓,月依然圓,長街燈火也依舊闌珊怒放,我勾著他的脖子,聞著他身上幽幽香氣,望著花望著月望著闌珊燈火,心里就那么的,突然的涌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
我想起曾經(jīng)也有人像他這樣,在我面前蹲下,將我背在背上,他會(huì)猛然的回頭對我一笑,叫我一聲“小包子”,會(huì)輕輕的哼著歌謠,會(huì)彎著嘴角低低的笑,他曾背著我從拂肩青青柳條里穿過,從開的火紅火紅的山茶中走過,那時(shí)候,沒有月也沒有這樣的燈火闌珊,卻有著天藍(lán)云白,黃昏曼妙。
那時(shí)候我心里沒有酸沒有澀,也沒有此刻這樣的惶恐,有的是安寧和心底的蠢蠢欲動(dòng)的小小的甜蜜和羞澀。
那個(gè)時(shí)候,我還那樣年輕。
“阿離?”云非白忽然叫了我一聲,將我猛地拉回神。
我匆忙忙應(yīng)了聲,等了半晌,卻沒聽見他再講話,于是忍不住開口道:“你剛叫我……是、是想說什么嗎?”
他輕輕笑了聲,道:“沒什么,感覺到你像是在發(fā)呆,所以叫一叫你。”
我訕訕一笑,喉嚨發(fā)澀,想說話,卻發(fā)不出聲兒。
剛走了幾步,忽見后面小廝匆匆忙忙趕了上來,想是剛剛回過神,垂首雙頰緋紅的走在一邊。
這個(gè)思春的孩子喲。
云非白笑著向他道:“我一個(gè)人送甄姑娘去醫(yī)館便可。”
小廝又一怔:“那,那小的呢?”
云非白頓了下腳步,道:“家里的醬油沒了,你打壺醬油回去吧。”
從醫(yī)館出來,已是月上中天。
回時(shí)云非白攔了一輛轎子。轎子到得甄府門口,小桃早聞風(fēng)出來,站在門口左顧右盼,一張臉上寫滿了令人心酸的八卦笑容。
臨走時(shí),云非白忽然握了握我的手,頓了半晌,松開手,將從醫(yī)館里抓的藥遞給我,緩聲道:“記得按時(shí)敷藥。”
我揉了揉左邊衣角,躊躇了下,又揉了揉右邊衣角,磕巴道:“我、我還可以再、再約你嗎?”
小桃噗的一聲笑出聲,我微惱,瞪了她一眼,頓覺面皮滾燙滾燙。
云非白在門口懸著的兩個(gè)大紅燈籠的照耀下,臉上的笑容慢慢散開,像是開在黃昏的荷花,映著一池碧波清水,暗香浮動(dòng),連眼中似乎也含了一抹忍俊不禁笑意。
“當(dāng)然可以。”
今天是個(gè)美妙又讓人心馳蕩漾的一天。
我吩咐小桃道:“給我蒸兩碗豬腿,要嫩的,白嫩白嫩的。”
啃完豬腿,我抹了把嘴巴,心里的一把油菜花還在繼續(xù)晃啊晃,搖啊搖,于是瘸著腳慢慢踱到院子里散步。
慢吞吞的繞著院子踱了一圈,一不打緊,猛想起中午云洲還我繡花鞋子那檔子事,我心底的油菜花憂傷的晃了晃,焉了。我望著月亮幽幽一嘆,摸向袖子里頭。
孰料,袖里頭竟空空,我心下一緊,忙忙的又摸了一遍。結(jié)果摸了三四遍,又將袖子翻過來抖了幾抖,也沒瞧見。
結(jié)果摸了三四遍,又將衣裳翻過來抖了幾抖,也未找見。
我仔細(xì)回憶一番,估摸著大約是從馬車滾出時(shí),給了掉了出去。
我忙忙的披了件衣裳,讓小桃點(diǎn)了盞燈,瘸著腳匆匆出門。
小桃一手提著燈,一手揪著我衣裳,急道:“小姐,你的腳……你的腳還傷著呢……”
我揮揮手,道:“無事,無事,回頭多啃兩碗豬腿就補(bǔ)回來了。”
小桃急得直跳腳:“到底是什么東西,非得這深更半夜的去找不可?”
“一只繡花鞋。”
小桃疑惑道:“……繡花鞋?很重要嗎?”
我怔了一怔,不過是一只普通的繡花鞋而已,不能穿也不能賣了換錢買上幾根豬腿,找回來作甚?我想我大約是鬼迷了心竅了。既丟了,那便就丟了吧。
我站住腳,頓了頓,道:“回去罷。”
回時(shí),路上小桃唧唧喳喳,我沉默不語,月亮似乎也失了明媚之色,像個(gè)大圓餅掛在天上,叫人心口堵得慌。
我側(cè)眼對小桃道:“你小姐我心里忽然有些莫名的憂傷。”
小桃怔了怔。
我劈手從她手里奪下燈籠,瘸著腳轉(zhuǎn)身照原路奔回。
夜已深,路上行人稀稀拉拉,打我旁邊過時(shí),頗好奇望著我一瘸一拐,姿勢扭曲的跑。
本老女心中頗憂傷。
憂傷的本老女很應(yīng)景的遇到了憂傷的事。
在奔到目的地時(shí),我心下一個(gè)不察,腳下一絆,撲到了地上。
撲到地上并不憂傷,憂傷的是我把嘴唇磕破了。手往嘴上一抹,指縫里都淌著血。娘地,這算不算一只繡花鞋引發(fā)的血案?
本老女嘆息一聲,從地上爬起來,一手捂著嘴,一手提著燈籠,伸著脖子開始找鞋。
這旮旯扒拉半天,那旮旯扒拉半天,扒拉半天又半天,也沒把鞋子給扒拉出來,我索性蹲到地上,舉著燈籠,挨眼挨眼的瞅。
正巴巴的睜眼瞅著,忽聽一個(gè)聲音涼涼道:“是在找這個(g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