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節(jié) 毛路：愛情 VS Cr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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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H先生二十一歲那年，一場熾烈的愛情排山倒海地來了，來得毫無征兆。在他們認(rèn)識的那個酒吧里，他給我看了A的照片。其實算不上是大美人，但身材十分勻稱，笑容親切而溫暖，讓人感覺很舒服。
那是個非常有趣的女孩，給了他許許多多的驚喜。她最喜歡的作家跟他的一樣，最喜歡的食物跟他的一樣，甚至最喜歡的球隊也跟他的一樣。她還會畫畫兒，為他畫的一幅素描，他小心翼翼地保存至今。但兩人在一起沒多久，就面臨著分離。她只是來北京做一個NGO的項目。她走的那天晚上，他去機(jī)場送她后，獨自傷心地回到住所。半睡半醒間，有人來敲門。他開門，她站在門外。簡直就像夢一樣。用他的話來說，他就算見到上帝都不會那么激動。幸運的是，那不是夢，那是事實，她真的站在那里，沖著他笑，他卻哭了。那是他第一次，因為幸福而哭。不幸的是，她只在北京多待了一晚上。她回來只是因為航班變動。
他們躺在一起，一邊親吻，一邊傾訴，誰都不舍得睡覺。那天晚上，她告訴他：“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人。”
她走后，他在日記中寫道：
對于我這個記性很差的人來說，每天都不會忘記的事情就是：想你。
對不起，有時候生活太忙碌，我會偶爾忘記想你。但當(dāng)我再次想起你時，我就很慶幸自己認(rèn)識你，忍不住對著空氣微笑，仿佛你隨時都會出現(xiàn)在我面前。
再后來，日記的味道由甜蜜變成了苦澀。他開始傷心，開始流淚。因為他明白，他們結(jié)束了。但他仍然向朋友們講起她，向母親講起她，以至于他家鄉(xiāng)的朋友們，包括他的母親，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以為，她一直留在北京，跟他一起——直到他開始向母親講起另一個女人。
二
上面那個故事我為什么知道得這么清楚？因為我就是那“另一個”女人。女人發(fā)起神經(jīng)來，挖內(nèi)幕的本事遠(yuǎn)超過狗仔隊。其實H先生跟我相處得一直很愉快，我也能感覺到他真的很愛我，直到某一天我發(fā)神經(jīng)，翻出了他的日記。我很年輕的時候，簡直是“犯賤小達(dá)人”，偷看別人日記是常有的事。交往半年之后，在我的逼問下，H先生告訴了我，他和A小姐的這個故事。末了他說：“我深愛過一個女人，但這不代表我會一輩子愛她。我現(xiàn)在愛的是你。”
他說那句話的時候，非常誠懇。但從此以后，我就覺得，我們中間橫著一個人。只要有一方心里堵著個東西，兩人的矛盾自然而然跟著就來了。成熟的人，會想辦法解決矛盾，但不成熟的人，只會把矛盾越搞越大。兩人就這樣互相折磨，但又離不開對方。他說：“我們的愛就像鴉片，明明知道它在吞噬我、壓垮我，但我卻戒不掉。”
最終我還是決定分手，不是因為我不愛他了，而是因為我覺得這段愛情把我變成了一個自己討厭的人——多疑、敏感、壞脾氣，讓我不再愛自己了。
愛情就像一面放大鏡，把你最好和最壞的部分都放大了攤在你面前：希望、奉獻(xiàn)、戰(zhàn)栗、信任、占有欲、恐懼、嫉妒和瘋狂等。關(guān)鍵是你好的那部分打敗了壞的那部分，還是壞的那部分贏了好的那部分。那時候，我好的那些東西，徹底被我壞的那些東西給打敗了。
如果換成現(xiàn)在，我根本不會驚慌。誰沒有過去呀？但既然沒在一起，只能說愛得不夠。如果是真愛，兩人拼了命都要在一起，不是嗎？
后來，我在日記里寫道：“我明白了，愛一個人，就應(yīng)該允許他的心里留點位置給別人。愛一個人，就不應(yīng)該去抹殺他心底那些美好的回憶。我相信，那些你記住的女孩，都是特別的女孩。而我心中的那些男孩，也都是特別的男孩。”
那段話的意思是說：凡是我們愛過的人，就算分了手，都會再想起的。你不能去阻止他去想起別人，當(dāng)然，他自己也阻止不了。這種回憶有時候是很自然的。將心比心地想一下，比如，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愛人了，但我聽到別人講個笑話，會不自覺地想：這是H先生講過的。然后當(dāng)初他講笑話時的場景和他的笑臉不自覺地浮現(xiàn)。但“想起”不是“想念”。我想起他，但我再也不想跟他談戀愛了。就是這個意思。我說“應(yīng)該允許他的心里留點位置給別人”，就是允許他想起她。但如果達(dá)到“想念”，甚至想復(fù)合的程度了，那這樣的男人，肯定是不能要的。
我知道A小姐帶給H先生的感覺是不可替代的，但我們跟不同的人談戀愛，只要是自己真心愛過的，每個人給我們的感覺都是不同的，不可復(fù)制的。一個人在不同的年紀(jì)，對愛情的感受是不一樣的。比如我在年輕的時候，覺得自己可以為了一個男孩去死，但現(xiàn)在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為了自己的男人去死，但這不能說明我就更愛當(dāng)初那個男孩。我無法替代她，她也無法替代我。多年后，他跟友人講起這兩段故事，他說，A小姐讓他知道什么是心痛，而路路讓他明白什么是心碎。
三
第一次見到A小姐的時候，我就認(rèn)出了她——H先生照片中的女孩。人生就是這么奇怪。當(dāng)初對她嫉妒得發(fā)狂，一直想見她，她在世界的另一邊�，F(xiàn)在完全放下了那段往事，卻在很多年后，在離我家不到一公里的一位朋友的家里見到了她。大家一起喝酒聊天，很愉快。我突然問她：“你還記得H嗎？”她說：“H？”那表情，真的是在努力回憶。過了一會兒，她說：“啊，很多年前，跟我曖昧過的一個男孩子。你怎么知道我認(rèn)識他？”
一是由于酒精作用，二是由于我覺得也沒啥好隱瞞的，所以我把故事詳細(xì)地講給她聽了。她聽完以后，很震驚。
她問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又簡單地講了講故事二。
我問她：“你想見見H嗎？”
她說：“還是算了。說實話，今天你不提起他，這個人我都快忘得一干二凈了。一見面，他心中那個自己一手塑造起來的童話會被打碎。他當(dāng)初愛的也未必是我，而是自己全心投入時候的感覺。他為自己設(shè)定了一個‘夢想女孩’，然后把他夢中情人的所有光環(huán)都往我身上套。他只是愛著那個幻象，而不是真實的我。我們在一起不過兩個月，他怎么可能看清真實的我？為什么我們的故事從他口里講出來那么美好？那是他將回憶里最美好的部分全部提煉出來了。其實當(dāng)初我們相處的時候，也有很多不好的成分，但都被他過濾掉了。那是沉浸在自我世界里的愛，其實跟我這個人，毫不相干。”
我還是有點不甘心。我深愛過的男人深愛過的姑娘，最后告訴我一個這樣的結(jié)果。我說：“你不是說過，他是你愛上的第一個男人嗎？”
她笑了，說：“你想一想：你第一次覺得自己愛上一個人，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你覺得那是真愛嗎？只是當(dāng)時那么浪漫的氛圍，讓我在一瞬間覺得，哇，我想我愛他。真正的愛不是這樣的，真正的愛是持
續(xù)的、長久的。就算一個人惹你生氣，你對他破口大罵的時候，你也很清楚，我是愛這個人的。這才是愛。”
“當(dāng)初我給他發(fā)了封郵件，說自己受不了這么遠(yuǎn)的距離，很痛苦，執(zhí)意跟他斷了聯(lián)系。其實就是個不想傷害他的借口而已。我受不了他時不時地給我打電話、發(fā)郵件，尤其是我在約會的時候。真愛一個人，而且知道對方也愛你的情況下，怎么舍得斷了聯(lián)系？再痛苦都舍不得。”
“愛的第一個人，多半不是最深的那個。我們愛第一個人的時候，往往還根本不懂愛。最初那個人，聽起來很美好，其實那個人就是踏腳石而已，從他身上踏過去，讓我們更好地愛下一個人。除非最初那個人也是最后那個人。我們一次次地去愛，一次次地進(jìn)步與成長。只有最終那個人才是唯一。之前一切的愛恨情仇都是在為最后那個人做準(zhǔn)備而已。”
A小姐一邊說，我一邊點頭，想想自己，也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但并不是說，戀愛談得越多，你就能越來越好，越來越強(qiáng)大。我的理解是，每次戀愛都像位老師，幫助我們成長，但到底能不能成長，還是得看學(xué)生本人有沒有那個天賦和意愿。
其實當(dāng)初我一直幻想著能抓到一個可以痛擊H先生的東西，狠狠報復(fù)他一下。那時我堅信把我折磨得要死要活的是他，現(xiàn)在明白了，當(dāng)初折磨我的，一直是自己的心魔而已。
真的發(fā)生了，我卻只為他感到同情。其實也沒什么好同情的，至少他從那次經(jīng)歷中，體會出了許許多多美妙的感覺，擁有了那么多屬于自己的迷人回憶�，F(xiàn)在，我對H先生，更多的是感激。感謝他讓我看到自己身上的很多毛病，也明白了許多事情。如果不經(jīng)歷他，我也許不會收獲現(xiàn)在的愛情。
有時候，一個人心中的真愛，在對方那里也許就是一次沖動而已，甚至連沖動都算不上。也有很多人一次又一次地，錯把沖動當(dāng)成愛情，甚至真愛，把愛情最初那讓人眩暈的顫動，當(dāng)成了愛情的全部。王壞同學(xué)說過，愛情不是件小事，是小事的積累。我非常贊同這個觀點。
那么真愛到底是什么呢？這個問題，想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答案，或者完全沒有答案。我覺得自己沒有權(quán)利替別人回答這個問題，我只能以自己目前的經(jīng)歷，說說對“真愛”的理解是什么。
前面不是說了，愛情像放大鏡，把好的那個你和壞的那個你，同時放大了擺在你面前。而真愛，就是幫助好的那個你，最終戰(zhàn)勝壞的那個你的那種愛情。真愛會讓你成為一個更寬容、更自信、更強(qiáng)大也更幸福的人。而且真愛應(yīng)該是雙方的，把你變得更好的同時，也把對方變得更好。真愛是長久的、持續(xù)的，它的光輝會伴你一生，而不是曇花一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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