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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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尚儀臉色頓變,一甩衣袖道:“放開!”陸貞一來內侍局,早有婁尚侍的宮女去通傳了她,眼下被王尚儀一摔,差點沒摔倒在地。這時早有婁尚侍的宮女走在前面扶起了她,婁尚侍笑容滿面地從后面走了過來,高聲說著:“哎喲,我說姐姐,您好歹也是個五品女官,怎么沒一點氣度,動不動就對一小宮女又打又罵的?”
王尚儀也不答她的話,只穩(wěn)穩(wěn)地說:“本座不打她也不罵她,只是按照規(guī)矩辦事,遲到這么久的人,是絕對不允許再進去考試的——婁尚侍,我記得這規(guī)矩還是你自個兒定的吧?”
婁尚侍被自己的話打了臉,面上無光,又沒有有力的話去反駁王尚儀,只能責備陸貞,“怎么回事?這么重要的考試你也能睡過頭?”
陸貞仍然沒有死心,“大人,是奴婢沒用,可現(xiàn)在離筆考結束還有半個時辰,您只要讓我進去,我一定能考好!”
婁尚侍同情地看著她,又說:“哎,你老是關鍵時刻不爭氣,現(xiàn)在這樣子,我就是想幫你也幫不上!”她此話一出,陸貞的臉都灰敗了幾分。
王尚儀心里別提多痛快了,難得牙尖嘴利的婁青薔會認輸,不禁譏笑道:“陸貞,我看你還是自己回去吧,來年再求你家尚侍大人作保,看看還有沒有那個福分做女官!”
陸貞想了想,很快又說:“尚儀大人,我不想等到明年!筆考我雖然不能進去,可還有藝考!”
王尚儀想都沒想,“藝考?本座絕不允許你這個連筆考都沒參加的人參加藝考!”
陸貞直直地看向了她,大聲說道:“尚儀大人,這不公平!您說過,筆考藝考,成績各占三七。我就算筆考得了零分,只要藝考能考得好,一樣也有機會的!”
婁尚侍也在這時幫腔道:“是啊,王姐姐,你不許陸貞進去筆考,妹妹我也就不說什么了,可你怎么能把她的藝考資格也取消了呢?”
王尚儀看著陸貞的臉,心想,婁青薔,你以為我真看不出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盤?又說:“哼,你倒是一心一意想幫這個陸貞。不過,你要是覺得不公平的話,大可以跟我到貴妃娘娘面前去評評理。”
婁尚侍果然有一絲猶豫,“這……此等小事,不用打擾貴妃娘娘吧?”
陸貞看她已經遲疑,上前一步,“尚儀大人,您敢不敢跟奴婢打個賭?要是你允許奴婢參加藝考,奴婢保證,一定能在藝考中抜得頭籌,否則……”
王尚儀果然又打量著她,“否則什么?”
陸貞一咬牙,“否則罰我三年之內,不得參加晉級考試。”
王尚儀冷笑著說:“呵,你倒是口氣挺大的,好,本座就跟你賭一局!只是賭注還得加重——要是你得不了第一,就立刻滾回去做你的三等宮女,而且終身不得再參加晉級考試!”她雖不知陸貞為何對考取女官這么迫切,但不借此落井下石不是她的作風,何況她絕對不相信陸貞能玩出什么花樣來。
陸貞又說:“那尚儀大人,您也得跟我擊掌為誓,保證一定要秉公評判我的綜合成績!”
王尚儀微露不耐,“你以為我是婁尚侍那樣的人嗎?陸貞,你既然敢放出豪言壯語,到時候本座就等著看你的好戲!”從衣袖里伸出一只手掌,和陸貞三擊掌為誓,這一幕落在婁尚侍眼里,她欣賞地重新打量起陸貞,心里暗想,我沒看錯人,這個陸貞,倒還真有幾分血性!
第二日便是藝考,王尚儀和婁尚侍分座兩旁,婁尚侍最先問道:“金華殿宮女趙淑,此次藝考,你準備做什么寶物參賽?”
名叫趙淑的宮女十分冷靜地上前輕巧施禮道:“稟大人,奴婢報考的是司膳司,因此愿花一日功夫,為兩位大人烹制一味燴鹿羹。”
婁尚侍點了點頭,“嗯,你退下吧。”
另一邊王尚儀也發(fā)問,“青鏡殿宮女陸貞,此次藝考,你準備做什么寶物參賽?”
陸貞胸有成竹地上前道:“稟大人,奴婢報考的是司寶司,因此愿花一日工夫,制成佛經中的七寶瓔珞。”這說法十分新鮮,連婁尚侍也疑道:“七寶瓔珞?”
陸貞看眾人都聽住了,一字一句地說:“是,我朝尊崇佛法,而《大寶經》中有言,七寶瓔珞乃無相法器,由佛家至尊七寶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及瑪瑙制成,鳩摩羅什大師曾說,‘此等圣物,得三寶而國泰,得七寶而民安。’故此陸貞才大膽發(fā)愿,要制成這七寶瓔珞參賽。”她頓了頓,又揚聲道:“西天諸佛,都佩有此種瓔珞,就連觀音娘娘也不例外。”王尚儀越聽臉色越是沉重,心想這個陸貞,心計之深,比自己預想的還要多,她明知太后那邊最喜歡佛法,每天那本《大寶經》從不離手,又話里話外暗示我這瓔珞也是觀音菩薩的法器,也不知道她從哪里探聽到了貴妃的閨名,讓自己不能給她低評。
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婁尚侍,卻發(fā)現(xiàn)對方也是一臉詫異,原來不是婁尚侍教的!再聯(lián)想之前司正司那樁案子,自己雖然不在,回宮以后卻有人對自己匯報了,她陸貞明明一口京城的口音,卻搖身一變成了防御使之女,也不知道背后到底有怎樣的背景,這樣的女人存在宮里,對貴妃始終是一個威脅,自己要早早把她除掉才是。
另一邊婁尚侍震驚了良久,方道:“好了,你退下吧。”
陸貞這才退到了一旁,接下來,其他幾個宮女又各自上前報了自己參賽所準備的品類,王尚儀也沒怎么聽進去,胡亂聽了一些,就發(fā)話道:“好了,諸位既然都已解說了自己的參賽寶物,不妨把明日所需物品列好,內侍局會自會幫你們去準備。明早辰時,請齊聚此處,正式開始比賽!”她又緊盯了陸貞片刻,收回了目光,若無其事地說:“如有遲到者,立即逐出考場!”
定下寶物后,內侍局就拿著單子開始下派宮女準備,司衣局這邊,一個小宮女正在忙碌著,掌衣女官走進來,“阿碧!”
那小宮女一抬頭,“奴婢在。”停下了手里的活兒,卻正是之前得罪了陸貞的宮女阿碧,被貶做了三等宮女。
那掌衣女官將手里的單子遞給了她,“你快按上面寫的,把東西整理好!”
阿碧畢恭畢敬地接過,目光落在了紙上,只見紙上寫著幾行人名和物品名,其中“陸貞”一行下,寫著“冰蠶絲二兩”的字樣。
她心里一緊,若無其事地問掌衣:“大人,這些東西是用來干什么的。”
那掌衣隨意地瞥了一眼,“是女官晉級藝考要用的東西吧,問那么多做什么,還不快去做事?”阿碧應了一聲轉身就去做事,心里卻有了計較,陸貞啊陸貞,就算你有天大的關系,看你還有什么希望能考上女官!
又過了一天,宮女們都齊聚藝考所在,婁尚侍吩咐道:“這正殿的后院里設有八間偏房,你們每人各占一房,必須在一日一夜之內親手完成自己的寶物!至于那些原料物件,已經提前送到了里面,請諸位一定要全力以赴,為我內侍局再添英才!”眾人緊張地往偏房走去,找到寫有自己名字的房間就走了進去。陸貞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間,桌上放著一個盒子,她一打開,里面的七寶放射出明亮的光芒,這才放下心來,細細描繪起自己準備打的瓔珞樣子。
天色也漸漸變晚,陸貞一刻也不敢松懈,比對著自己畫的樣子,將冰蠶絲打成復雜的絡子,又一顆一顆小心地將寶珠綴在絡子上。她也不知道忙了多久,終于大功告成,這才輕輕地拿起成品的瓔珞,只見燭光之下,寶光流轉,和她身邊畫的草稿一模一樣,這才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那瓔珞絡子卻突然從中斷裂,七寶寶珠頓時掉落在地,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陸貞的臉色一下變得蒼白,連忙跪下來一一撿起,面前的琉璃珠已經摔成幾塊,靜靜地躺在那里。
她被這變故驚在當場,半天才回過神,拿起剛才自己親手打的冰蠶絡子,用力扯了一扯,果然不出自己意料,只聽嗤啦一聲輕響,冰蠶絲從中斷成幾截。
她無力地看著一地寶珠,唇邊泛起一抹苦笑——南梁冰蠶絲,天下名絲中向來韌度第一,陸貞啊陸貞,你這回又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心里卻又升起一股斗志,你們越不想讓我考進去,我偏一定要考進去!
眼下,司寶局不可能再給自己一顆這么珍貴的琉璃珠了,只有內務局的朱內監(jiān)還有希望能幫到自己。她匆匆拾起地上摔碎了的琉璃珠,往門外走去。
守門的宮女果然攔住了她,“不行,考試還沒結束,你不能離開!”
陸貞攤開了自己的手掌,碎了的琉璃珠在燈光下仍然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姐姐,我不小心摔破了琉璃珠,你要是不讓我出去找一顆回來,到了明早,我拿什么東西上交呀?”
那宮女有點為難,“可別人都沒出去過。”
陸貞看她略有松動,趕緊說:“大人有沒有說過,考試期間不許我們離開這個后院?”宮女搖了搖頭,陸貞又說:“那不就行了,姐姐,你就高抬貴手,放我出一回吧,只當是行個方便,這又不算違背宮規(guī)!”
她看那宮女已有心放自己,只是怕?lián)上,又悄悄地把手里的琉璃珠塞到對方的手里?ldquo;這顆琉璃珠原本價值千金,現(xiàn)在雖然碎了,但是打磨一下,還是能做成幾顆小珠子的,到時候不管是鑲在釵子上,還是嵌在鐲子上,都會很漂亮。”
那宮女沒有再拒絕,收了她的東西,揮了揮手,兩旁的內監(jiān)都給陸貞讓出了一條道來,陸貞鎮(zhèn)定地走出了門,脫離了一行人的視線,這才拔足狂奔,一直跑到內府局的門口,這才克制住自己激動的心情,拼命打起了門。
一個內監(jiān)給她開了門,她連忙說道:“朱少監(jiān)大人還在堂上嗎?請幫我盡快通傳,就說青鏡殿陸貞有急事相求!”沒多久,一個內監(jiān)又出來引著她一路進了朱少監(jiān)的房間,朱少監(jiān)看她深夜來訪一定有要緊的事,也沒耽擱,聽她說完,臉色漸漸沉重,“你把琉璃珠都打碎了?”
陸貞說:“是,全怨我不小心!大人,這琉璃珠太過貴重,司寶司肯定不可能再給我一顆。我想來想去,這內宮中可能藏有琉璃珠的,就是少監(jiān)大人您這兒了!”她給朱少監(jiān)深深施禮,“求大人您看在往日交情的分上,救我一次!”
朱少監(jiān)連忙扶起她,“快起來說話。”陸貞滿懷希望地看向了他,他長嘆了一口氣,“不是我不幫你,可就算是我們內府局,也沒有多余的琉璃珠!”最后一絲希望就這么當場破碎,陸貞一下就愣住了。
她有點遲疑地又問:“那朱大人,你知道宮里哪里還有可能找到琉璃珠嗎?”
朱少監(jiān)無奈地看著她,“琉璃向來金貴,除了司寶司,最多也就只有皇上和貴妃那兒會有一兩顆?砂茨氵@種情形,哪邊都指望不上啊。”
陸貞跌坐回身后的椅子上,“完了……七寶缺了一寶,就算重新再做一條瓔珞,也沒有用啊。”
朱少監(jiān)皺著眉說:“你也太不謹慎了,動手之前怎么不好好檢查一下?”
陸貞嘆氣道:“我也沒想到……”
朱少監(jiān)看她十分失落,轉移著話題,“現(xiàn)在不是分辯的時候,畢竟明早辰時才是最后的期限,你趕緊想想,除了琉璃珠,還能不能用別的什么寶珠替換一下?”
陸貞卻說:“不行,佛家七寶向來就是那七種……”她目光隨意地逗留在朱少監(jiān)屋里的瓷器上,眼睛一亮,拉住朱少監(jiān)問道:“大人,你知道宮里哪有瓷窯嗎?”
朱少監(jiān)又搖頭說道:“宮里又不燒瓷,哪能有這個東西?”他看陸貞一臉的失望,話風一轉,“不過我們這兒,倒還有兩口燒陶的陶窯……”
陸貞心里一陣大喜,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陶窯也成!您快帶我去看看!我想過了,做不成七寶瓔珞,我索性就燒一盞青瓷觀音凈瓶,宮里這種東西還不多,要能趕得及,說不定交上去還能和別人爭一爭!”
朱少監(jiān)聞言也是精神一振,“對,我都忘了你說過你還會燒瓷了!”
他揚聲叫內監(jiān),“小成子,快去把管陶窯的陶工們都叫過來,今晚咱們有得忙了!陸貞,你跟我來。”
他興奮地走出幾步,卻停了下來,“不對,窯口是有了,那瓷石呢?沒有瓷石,你怎么做泥坯?咱們宮里可沒有這東西,難道你想出宮去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