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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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伯宇那天晚上是在寺廟里留宿的。慧明法師給他在客堂安排了一個小房間。環(huán)境清幽,他睡得倒也踏實(shí)。只是第二天四點(diǎn)多鐘他被僧人們集合上早課的聲音吵醒后就睡不著了,于是干脆爬起來到寺里面到處走走。
深冬清晨的云谷寺,由于遠(yuǎn)離市區(qū)而能呼吸到沁人心脾的新鮮空氣。濕漉漉的霧氣打在臉上甚是舒爽。山上的霧氣重,蔣伯宇穿行于朦朦的晨霧中,感覺像在天宮中神游。蔣伯宇 漫無目地地走著,穿過了大雄寶殿、觀音閣、萬佛樓,徑直闖入了云谷寺的后院。后院是一片塔林——僧人們火化后的骨灰都葬于此處。里面密密的盡是或高或矮、大小不一的白色靈塔,它們在繚繞的霧氣中若隱若現(xiàn)。
突然,蔣伯宇看到前面三四十米處有一個人站在一尊靈塔前。他嚇了一大跳。“這么早,會是誰。”蔣伯宇心里納悶著。那人背對著蔣伯宇寂然不動,似乎在低頭默思。幾分鐘后他轉(zhuǎn)過身來,蔣伯宇差點(diǎn)要失聲叫起來——竟是慧明法師!他一陣慌亂,忙隱藏在一尊靈塔后。還好慧明法師并未朝他走來,而是從旁邊的小路出去了。
在慧明法師轉(zhuǎn)身的那一刻,蔣伯宇看到平常面色澹泊恬靜的方丈——竟有幾分凄楚寫在臉上!
看著慧明法師走遠(yuǎn)了,蔣伯宇三步并做兩步跑過去。和他猜想的一模一樣——那正是慧月法師的靈塔!靈塔前的石碑鐫刻著慧月法師的生卒年月,只是年月均用佛歷記載,蔣伯宇也推斷不出慧月法師卒于何年。不過前后數(shù)字相減,正好是六十五。
蔣伯宇肅然起敬。雙手合十向著靈塔深深地拜了三拜。“這塔中之人,和自己一樣抽中了心煞之簽,可是卻毅然決然地選擇了拋棄紅塵之路。是什么讓她下那么大的決心啊?!”蔣伯宇默默地在塔前沉思。
從塔林出來,蔣伯宇回到客房里又呆了半個小時,平定了情緒后他準(zhǔn)備到方丈室向慧明法師話別。
“方丈,伯宇感激不盡您的指點(diǎn)。我,我該回去了。”站在慧明法師面前的蔣伯宇輕聲地說。沒有答應(yīng)法師出家——讓他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一樣不好意思。
“放不下,那你就擔(dān)起來吧!”慧明法師長長地嘆了口氣。
“擔(dān)起來?”
“是啊,坦然地活著,不是比矛盾痛苦更好嗎?珍惜人生,愛你所愛,認(rèn)真過好每一天,這也是佛家的真諦!佛在哪里?佛就在你的行止坐臥,一言一行里。”
這番深入淺出的點(diǎn)化深深地打動了蔣伯宇。他默不作聲,垂手而立。
“你,今早去過塔林吧?”
蔣伯宇嚇了一跳,沒想到慧明法師知道了這事。“你雖然在我背后,但我已經(jīng)感覺到你了。還用藏么?”慧明法師目光犀利,但也非常慈詳。
“是的,方丈,我是無意中闖進(jìn)去想看看的。”蔣伯宇硬著頭皮老老實(shí)實(shí)地回答。
“我想,你也看到了慧月法師的靈塔,也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會在那里吧?”慧明法師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蔣伯宇點(diǎn)了點(diǎn)頭。
“說來無妨——她雖是我?guī)熋,也先于我脫離四大之苦。但在我們年青都未出家時,她卻是我鐘愛之人。在她抽中了這支‘心煞’后,便離我而去,剃度皈依了佛門。從此青燈古佛,終其一生。”慧明法師緩緩地說著,似乎陷入了悠遠(yuǎn)的回憶。“自從她走后,我也深陷于思念的痛苦不能自拔,也恨過她絕情無義。后得高僧指點(diǎn),來到這云谷寺出家為僧,F(xiàn)在,她把這顆心舍利留給了世間,也留給了我。亦是要以此點(diǎn)化世間的癡男怨女,明白人生如夢幻泡影,愛恨如露如電,不可以假當(dāng)真。”
蔣伯宇目瞪口呆,神色為之動容。這大概是他所聽過的最為傳奇色彩的愛情故事吧。
“慧月在圓寂前留言,若在她走后,有人抽得此簽,均要我來解簽,并示之以心舍利。渡化眾生。但她說恐怕無人再能留下第二顆心舍利!‘心煞’之厲害,非常人所能克服!”
“方丈,我,我……我不想逃避!”蔣伯宇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竟這么脫口而出了。
慧明法師點(diǎn)點(diǎn)頭。“你,走吧……記著,今生今世不要再來找我。定數(shù)如此,否則會給你帶來無窮的后患。緣聚亦有緣散,我們都盡心而為吧。”蔣伯宇聽到,慧明法師把那個‘心’字咬得特別地重。
蔣伯宇沉默片刻,雙手合十向慧明法師深深鞠了一躬后,退出了方丈室的正廳。他剛轉(zhuǎn)過回廊要出大門時,那小和尚叫住了他。“施主留步!方丈說還有一物要交給你!”
蔣伯宇愣住了。只得再轉(zhuǎn)身回去。
“慧月在圓寂前,留下了一封手諭,要我交給抽得此簽之人。你若遇到什么兇險(xiǎn),可將這封手諭交給你最深愛的人保存。也許,還能對以后煞氣的化解有所幫助!要想看,你也可以打開看看吧!”
從慧明法師手中接過一個長方形的信封,蔣伯宇顫抖著手打開了它。淡黃色的宣紙上面用毛筆小楷寫著兩句話——“草浸秋霜將入愁,人立舟靜白沙鷗。”
“方丈,就,就這兩句話。窟@好像是古詩吧!”蔣伯宇本以為是什么護(hù)身符一類的東西呢。
慧明法師緩緩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不必多問,只管按我所說去做。”
“方丈,我太過愚鈍,不能進(jìn)入佛門。但,但我真的不能再見到你了?”
“施主,佛與眾生本無分別,菩薩與眾生本無分別。雖然你不能再見我,但你身邊亦有人點(diǎn)化你,只看你的悟性與機(jī)緣了。佛在心間,菩薩只在眼前呵!”
蔣伯宇微張著嘴發(fā)愣。“身邊有人?方丈,那人會是誰呢?會在我身邊嗎?”
慧明法師緩緩頷首。“不錯!《金鋼經(jīng)》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若見諸相非相, 即見如來!好好悟悟吧!”
見蔣伯宇似懂非懂,慧明法師嘆了口氣。“淚痕三更猶未盡。保重!施主!阿彌陀佛!”話語間,法師已雙手合十起身向室內(nèi)走去。
臨出云谷寺,蔣伯宇來到大雄寶殿后的觀音閣。這里貢奉著中國最大最高的銅塑千手千眼觀音。也是云谷寺有名的一處景點(diǎn)。
空蕩蕩的殿內(nèi)只有一個看護(hù)的僧人。蔣伯宇緩步邁入殿中。這觀音閣通高三十五米,人需把頭后仰到九十度才能看到最上方的藻井。塑像金碧輝煌,氣勢非凡。觀音千手張開如蓮花綻放,千眼熠熠如繁星點(diǎn)點(diǎn),讓人頓起景仰肅穆之心。
蔣伯宇在供桌前跪下。低頭在心中默念:“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若我有難,我愿把此心留給我最愛的人!只求讓她知道!若我有難,我不想逃避,我愿承擔(dān)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幸,只要她能幸福!若我有難,我……我不后悔!”蔣伯宇的喉頭哽咽著,兩行淚從他的眼角滑落,滑落下來……”
然后他慢慢彎腰下去叩頭。
清亮的磬聲響起。是那個站一邊默不作聲的僧人敲響的——在佛家儀軌里,這代表佛菩薩已經(jīng)聽到了善男善女們許下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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