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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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為了爭奪家產(chǎn),有時候也會刀槍相見,這是上帝造人時留下的缺陷,我愿用這樣的角度來理解本世紀前葉中日之間那場戰(zhàn)爭。我之所以選擇這樣的角度,基于這樣的認識:一旦戰(zhàn)爭爆發(fā),倒霉的首先是老百姓,不單是中國的老百姓,也包括日本的老百姓。我1955年出生,沒見過真正的日本人。我在中國的電影里和連環(huán)畫里見到的日本人一個個都面目猙獰,非?膳。本世紀八十年代我開始創(chuàng)作小說,因為小說我與很多日本人有了接觸。我發(fā)現(xiàn)日本人禮貌周全,態(tài)度誠懇,而且有的還很漂亮,與我在中國電影里看到的大不一樣。這時,我才意識到,日本人跟中國人一樣,是人而不是鬼。八十年代初期,日本電影在中國大大地流行,《追捕》、《生死戀》、《望鄉(xiāng)》、《遠山的呼喚》……冷漠的高倉健迷倒了無數(shù)的中國少女,栗原小卷、中野良子迷倒了無數(shù)的中國青年,其中也包括我。至此我才明白,日本人同中國人一樣具有美好的感情,日本姑娘與中國姑娘一樣漂亮甚至比我見過的中國姑娘還要漂亮。一切的罪惡在于戰(zhàn)爭。戰(zhàn)爭泯滅人性喚起獸性,戰(zhàn)爭使人性發(fā)生扭曲。戰(zhàn)爭中的罪惡應該由發(fā)動戰(zhàn)爭的人來負責,戰(zhàn)爭引起的麻煩應該由政治家解決。至于人民,不應該負任何責任,因為大家都是受害者。
二十一世紀就在眼前。我認為在新的世紀里,中日兩國人民的主題應該是友好。友好建立在交流的過程中,并通過交流來實現(xiàn)。實際上交流早已開始,有物質(zhì)的交流,也有文化的交流。我家的電視機、電冰箱、傳真機、打印機都是日本制造,連剃須刀也是。我希望在新的世紀里日本人的家庭里也有中國制造的電器。
二十年前我就開始閱讀日本作家的作品,川端康成、谷崎潤一郎、三島由紀夫、大江健三郎……日本作家的作品開闊了中國作家的視野,中國當代的文學大量地吸收了日本文學的營養(yǎng)。盡管我們的作品在日本也有翻譯,但我個人認為,我們的作品與前邊提到的日本大作家的作品還有差距。在新的世紀里,我希望我們繼續(xù)從日本作家的作品里汲取營養(yǎng),我更希望有一些日本作家坦率地說:我的創(chuàng)作,受到了中國作家的影響。
我希望在新的世紀里,戰(zhàn)爭由體育比賽來代替。我們在足球場上爭斗,在籃球場上爭斗,在排球場上爭斗,在乒乓球桌上爭斗,在田徑場上爭斗。甚至,我們應該在一起大相撲。我非常喜歡看相撲,當然是在電視里。我想我如果生在日本,我就不當什么作家,而應該努力加餐,爭取當一個相撲運動員。尤其是我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美麗的日本姑娘嫁給了一個相撲運動員后,我的這種愿望就更加強烈。
十幾年前,我與一個朋友在北京的大街上行走,看到一家店鋪的門面上寫著“日本料理”四個大字,我對朋友說:“日本人怎么跑到北京開起澡堂來了?”我以為料理就是洗澡的意思,朋友嘲笑我是土包子,并且告訴我,料理不是洗澡,料理店不是洗澡的地方而是吃飯的地方。我希望在下個世紀里,所有的中國人都知道日本料理不是日本澡堂,我希望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吃過日本料理。去年春天,我曾經(jīng)跟隨著日本朋友南條竹則先生,在中國的沈陽吃過滿漢全席,連吃了三天,回到北京后,體重增加了三斤。我希望在下個世紀,日本人民中的大多數(shù)都到中國吃過滿漢全席,體重增加了就去相撲。
我的女兒在北京大學的附屬中學讀書,他們學校與日本好幾家中學有往來。最近,日本東京早稻田大學附屬中學的學生到他們學校交流,她終于見到了與她早就有通信聯(lián)系的日本男生田中佑輔。見到了田中后她就給我打電話,說她非常失望。她說那個男孩將黑發(fā)染成了黃毛,看起來不像個好孩子。我勸她不必在意,反正他們在這里待兩天就會離開。過了幾個小時她又給我來電話,說談了一會兒,感到這個田中還行,不是個壞孩子。我問她:你們都談了一些什么?她說:談灌籃高手、加菲貓、櫻桃小丸子、少年足球隊……他們從卡通片里找到了共同的話題。第二天她又給我打電話,說對那個田中的印象越來越好,他不但不是一個壞孩子,而且是一個好孩子。然后她就不給我來電話了。星期天回家,她興奮無比,話語滔滔不絕,把這個黃毛的日本小子夸上了天。她說他看起來很酷,其實很羞澀,她說他的習慣都跟她一樣:沒事的時候,喜歡用手絞頭發(fā),絞得滿頭都是圈圈。直到現(xiàn)在,提起田中她還是眉飛色舞。
在新的世紀里,我希望中日兩國的男孩與女孩們建立起深厚的感情,甚至是愛情,這樣的東西多了,戰(zhàn)爭的機會就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