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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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東源國的人見了我,無一例外是擔驚受怕又厭惡的樣子,對著無泯君,反倒是和善的不得了,還帶著一點同情,好像是說“為了國家,嫁給這個人渣,你受苦了”,搞得我真想仰天長嘯,吐血三斗。
無泯君偏偏不知道好歹,私下不斷同我抱怨:“東源國這些人怎么回事?看我那是什么眼神。”
我懶得理他……
我們兩人去了皇宮,皇宮之中早已設(shè)好宴,只等我們二人入席,我和皇弟同坐最首,無泯君坐我下側(cè),太后坐皇弟下側(cè),無泯君正和太后面對著面,而再底下便是一些位高權(quán)重的官員,在這樣的時刻,全都不敢發(fā)一聲,實在窩囊。
大家都不斷側(cè)頭看我這個暴君,被我發(fā)現(xiàn),又馬上低頭唯唯諾諾的吃飯,再看太后和無泯君,太后正神色復雜的看著無泯君,眼神里帶了一些以前從沒有的憐惜,而無泯君完全不搭理他,自己一個人埋頭吃著幾道西泱國中少見的菜,跟餓死鬼投胎一樣,丟盡長宜公主的面子……
看她這樣,太后不但不怪罪,反而還微微的嘆氣,搖了搖頭,好似在說“可憐的孩子,只能以吃泄憤了……”又或是說“哎,難不成西泱國不給飯吃?”
我沉默很久,最終真的以吃泄憤……
這一場宴會持續(xù)了很久,其間不斷說著客套話,大家態(tài)度太過卑躬屈膝,我不忍見自己族人如此德行,于是說自己累了,打算回去。
無泯君嘟嘟嘴,小聲道:“我還沒吃夠……”
無泯君飯量一向很大,我覺得我會一直胖下去……我習慣性的瞪他:“吃什么吃?回去!”
結(jié)果自然這一幕被盡收在百官眼中,他們一個個都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大概覺得我一直很虐待長宜公主……
我無語的放緩聲音:“皎兒,我們先回去吧……你不累嗎?”
無泯君正在喝湯,聞言立馬噴了出來,極其不雅,眾人臉色青黑。無泯君卻擦了擦嘴,淡定道:“好,我們回去……”
他顯然是在憋笑,因此聲音含糊不清,卻倒像是哭腔,所有人紛紛側(cè)目,大概都覺得我們正在做戲,而無泯君,也就是長宜公主,只怕委屈的已經(jīng)快哭了。
我壓低聲音:“快滾回去……”
待我們二人終于可以回他們準備好了的寢宮休息之后,我才想起來一件事--剛剛有個人一直盯著我和無泯君看,那人是我以前眾多師傅中的一個的徒弟,喚作原郁,同我也算從小一起練功到大的,現(xiàn)在已是御前帶刀侍衛(wèi),他和我關(guān)系不好不壞,盯著長宜公主看也沒什么,可是他剛剛不知怎的,還一直用殺人的目光看著我,也就是無泯君……
原郁之于我,是師兄,是友人,雖然交情不是很深,但大概他也是心疼我嫁給一個暴君,然他的眼神和別人到底有點不同,至于究竟哪里不同,我又不大說得出來……
我和無泯君的寢宮并不在一處,畢竟尚未正式成親,但也是相鄰著的了,我以前住在極偏之殿,現(xiàn)在住在這里,感覺也沒什么差別,我們兩人先各自回自己的寢宮,然后我偷偷摸摸的溜到他那邊去,兩人坐在偌大的宮殿之中,相顧無言。
“我說,你以后注意一點,盡量表現(xiàn)出幸福的樣子,不然他們都以為你很委屈。”半響,我同他說。
無泯君淡淡的瞥了我一眼:“必須要嫁給我,難道你不委屈?”
“呃”我愣了一下,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也是個少女,也曾幻想過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個什么樣的人,他也許是新科狀元,我們倆在瓊林宴上一見鐘情;他也許是個武林俠士,我出外闖蕩,他出手相助,兩人日久生情;他也許是江洋大盜,膽大包天,入宮偷竊,卻誤入我寢宮,我們兩人成了歡喜冤家……
對了,我最喜歡的男子,就是那種,面容清俊,神態(tài)柔和,墨發(fā)如瀑的白衣公子。
然而這不過是幻想而已,我知道,像我這種不受寵的公主,唯一的可能便是和親,嫁給父皇指定的人,可我偏偏還生的不夠傾國傾城,拿去給別國皇帝別人都未必收,所以只可能嫁給沒什么用處的,父皇要以我牽制對方的東源國望族,比如以前的王家那位有小兒麻痹的二公子,或者張家因天花而滿臉痘殼的大公子,亦或是……
“不委屈,”我最終搖了搖頭,“你比我有可能要嫁的那些人都好看,又是西泱國國君,地位也比他們高,武功比他們好,文采比他們好,什么都比他們好……能嫁給你,其實按理說我還該額手稱慶呢。”
無泯君看了我一會兒,最終嗤笑:“那也是。”
承認的也太爽快了。
我懶得理他,正打算繼續(xù)說點事兒,忽然下人在門口通報說太后來了,我和無泯君對視一眼,吩咐完他記得態(tài)度和善點,就躲進了一旁的紫檀屏風之后,從小細縫中看著外面。
無泯君臉色別扭的對太后行了禮,而太后大抵認為“長宜公主”是因著當初自己派她去送死,所以才這么不情不愿的行禮,于是嘆氣道:“長宜,我曉得你恨我,可是……”
無泯君素來討人厭,幾乎很少管禮節(jié),更不愿聽這些唧唧歪歪的事情,我心中有些擔心,卻見他兩眼一翻,真誠無比的對太后說:“太后,我怎么會恨您呢?如果不是您,我怎么可能會遇見無泯君這么優(yōu)秀,這么完美的男子?如果不是您派我去刺殺他,我和他恐怕就要錯過了,那時候我可真是追悔莫及哩……”
我在屏風之后捂住胸口,覺得呼吸有些不暢……
太后臉色發(fā)青,估計是不懂“長宜公主”是在說真話還是假話,半響才道:“那就好,那就好……委屈你了……”
無泯君還是笑:“不委屈,不委屈。”
兩人相對無言,無泯君只沖著太后傻笑,估計最后太后是認為“長宜公主”是瘋了,便鐵青著臉離開了。我松了口氣,正準備出來,與此同時,卻有人破窗而入,身形矯健,落地無聲,是個高手--我以為是刺客,心中一緊,定睛一看,卻是原郁。
現(xiàn)在我倒是有時間來仔細打量他了,一段時間不見而已,他卻變了許多,從前有些輕佻的眼角現(xiàn)在完全沉定下來,此時危險的瞇著,倒有幾分殺意,五官俊朗,雖不及無泯君,卻是完全不同的風味,一身貼身靛藍色侍衛(wèi)服將他挺拔的身軀完全顯露出來,壯碩的很。
見一個人忽然出來,還隱隱帶著殺意,偏偏又穿著侍衛(wèi)服,無泯君也吃了一驚,道:“你……”
我暗暗叫苦,我還沒跟無泯君說過原郁是誰呢!
卻見原郁臉色青黑,表情陰鷙:“長宜……”
無泯君扯了扯嘴角:“嗯?”一邊右手卻放在了腰間,那里有把匕首,就是當初我用來刺殺他的那把,他不知怎的很喜歡,硬是要了去,我也懶得和他爭,便給了他。
我拼命小聲對無泯君說:“他不是壞人,不是壞人……”
可是顯然無泯君聽不到。
原郁此時卻稍微收斂了一點殺氣,忽然毫不客氣的坐下,還自然而然的盤起腿,對無泯君道:“長宜,剛剛我在外面,你和太后的話我都聽到了。”
無泯君“哦”了一聲,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原郁閉了閉眼:“長宜,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你喜歡無泯君……而不是為了國家,不得不喜歡他。”
原郁此時語氣古怪,和以前任何時候都不同,我在屏風后面完全摸不著頭腦,可屏風前的無泯君卻忽然把手收了回來,篤定的露出了然的微笑:“哦……你說那個啊。”
“嗯。”原郁有些緊張的點頭。
無泯君展顏道:“當然是真的!你也看到了,無泯君龍章鳳姿,氣度不凡,又是西泱國國君……試問這天下,舍他取誰?呵呵,不瞞你說,我喜歡他喜歡的緊呢。”
……他怎么越來越不要臉啦!
我無言的看著兩人,卻見原郁臉色的表情越來越古怪,最終他忽然痛心道:“長宜,你明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
說著,居然撲身而上,狠狠的吻住了“長宜公主”,也就是,無泯君………………
我驚叫一聲,推開屏風就往前沖,而無泯君也立馬反應過來,睜大了眼睛狂推原郁,奈何他此時是我的身子,原郁身材又比較彪悍魁梧,如此一推自然是推不開,我剛趕過去正要幫忙,無泯君已經(jīng)伸腳狠狠的往原郁身下狠狠的那么一踹……
嗚哇……只見原郁兄如斷線的風箏飛了出去,且那風箏上繡的還是一只驚恐的貓頭鷹……
我剎住腳步,就見無泯君恨恨的站了起來,一邊大力的擦著嘴巴一邊罵道:“死斷袖!”
呃,無泯君顯然被氣得神志不清了,他現(xiàn)下乃是真真正正的女子一名,原郁親“她”,倒是合情合理的,且就算無泯君此刻是個男子,原郁若情難自已而親了他,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他怎么著也不該罵別人是斷袖,就算對方是斷袖……也不該說別人是死斷袖啊……
原郁被踢的倒在地上抽搐,好半天才緩過來。一抬頭看見我,更是渾身打顫,估計筋都要爆出來了,也真是……他捂住傷處,緩緩道:“長宜,你就這么討厭我……?”
我討厭不討厭可以晚點再說,但原郁你……你非得要側(cè)躺在地上,手捂著下面,表情如此嚴肅的問這樣的問題嗎?!
至于到底討厭不討厭他嘛……
“呃,還好……”我自然而然的回答,但無泯君立馬大聲道:“沒錯!”
“不瞞你說,我從來就沒喜歡過你,你看看你……”無泯君一撩袖子,雙手插腰,估計準備對原郁來一場徹徹底底的鄙視,我趕緊拉住他,以免他太過分。
原郁聽了無泯君的話,一臉郁卒。哎,肉體與心靈同時受創(chuàng),他也實在不容易。
我怕他要尋死,上前兩步,和顏悅色地扶起他:“你別這樣,其實……”
原郁毫不猶豫地推開我,兩股戰(zhàn)戰(zhàn)的站立起來,模樣很吃力,但腦門上分明刻著“身殘志堅”四字,真讓人感動的要哭出來。
無泯君還在生氣,抱著胳膊瞪著原郁,好像原郁如果稍有什么不對勁的動作的話,無泯君就會毫不猶豫的把他給弄死。
好在原郁大概也是沒什么能力再去為非作歹了,只是用充滿愁苦的眼神看了看無泯君,然后一瘸一拐的從窗子那里跳了出去。
我默默看著這一幕,然后緩緩說:“無泯君,原郁他……”
話還沒說完,無泯君就臉色不善的打斷我:“你這里有個相好的,怎么不告訴我?我剛剛也好有個防范。”
我皺了皺鼻子:“我真的不知道原郁發(fā)什么瘋,我們之前一起練武過,我把他當半個師兄。”
無泯君扯了扯嘴角,一臉鄙視地看我:“也是,依你的腦子,應該也很難發(fā)現(xiàn)他喜歡你吧。”
我大吃一驚:“你說什么,原郁喜歡我?!”
無泯君:“……”
我:“……”
我和無泯君大眼瞪小眼半天,他才嘴角抽搐道:“他不喜歡你親你干嘛?!”
我吞了吞口水:“他這不是試探我嗎……”
還以為是原郁發(fā)現(xiàn)了我和無泯君的不對勁,故而借此試探呢……想不到內(nèi)情居然如此復雜。
無泯君翻了個白眼:“有這樣試探的嗎?況且他之后的語氣和眼神不就是明擺著的么。”
我還是覺得很不可思議,細想一下,我和原郁雖然從小一起練武,但畢竟我是公主,兩人之間的交談也并不多,且我對練武這件事非常的天賦異稟,和我一起練武的人大多是充當沙包的作用,原郁就是沙包中的一個。
他因為年紀最大,又最好強,所以總是挑戰(zhàn)我,我也自然不會客氣,常常把他打的不成人形,我還記得有一次他和我比武完的第二天,師傅教我們練功,然后疑惑的說:“原郁呢?他怎么沒來?”又看著角落里鼻青臉腫的原郁,疑惑的說:“你是誰?”
往事不堪回首,我也懶得細想,可……原郁喜歡我,也未免太沒有道理了。
難道原郁這濃眉大眼的粗漢子,居然喜歡被虐待?
我腦中不禁浮想出他一邊被人拳打腳踢一邊暗自歡喜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幾個寒顫。
再看無泯君,他已經(jīng)坐了下來,此刻正拿著一旁的銅鏡,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終是開口:“長成這樣,性格又如此,居然還有人喜歡,嘖。”
“……你好好給我解釋一下什么是‘這樣’,什么又是‘如此’……”我額上青筋隱隱跳動。
無泯君沖我一笑:“咱倆心有靈犀,不必多言。”
心有靈犀你個頭……
我嘆了口氣,坐到無泯君身邊去,托著下巴道:“不過我還是覺得有點奇怪……原郁居然喜歡我?哎,原郁居然喜歡我?”
“你不用多想了,現(xiàn)在就算你想和他在一起,也是萬萬不可能的。”無泯君淡淡道。
我自然是沒想過和原郁在一起的事情,別說在一起了,哪怕到現(xiàn)在,我印象里的原郁也只是一個曾經(jīng)當過我沙包的師兄兼如今的侍衛(wèi)長而已。
之所以一直重復,只是因為太過驚訝罷了。
可無泯君這么說,我便忍不住反駁:“那也不一定啊,就算我現(xiàn)在是‘無泯君’,也可以納個男妾呀。”
無泯君含笑望著我:“若當真如此,天下之人都將會知道,長宜公主是多么的,堅貞,不屈,是如何的,不肯與旁人共享同一個,夫君。”
“……比如?”
“還能怎樣,又不能動你的身體,更不能自殘,只能殺了原郁唄。”無泯君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
原郁是多無辜啊……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后針。兩者皆不毒,最毒無泯君。
原郁之事只是一件讓人有些模不著頭腦的小插曲,沒一會兒我和無泯君便拋之腦后,開始商量起真正的大事。
什么是真正的大事呢?
很顯然,就是我們的身子到底該如何換回去。
現(xiàn)下東源和西泱已然結(jié)盟,等明天舉辦過儀式,由財政司交納今明兩年的稅款以及一些布匹牛羊,就算是確定了。
接下來便該要趕士兵回西泱了。
我們預計在東源待五天,今天快要過去了,明天得弄儀式,后天對將士們喊話,之后還有兩天算是無泯君勉強給我的,讓我能在東源國里多留一段時間--畢竟以后要回來就不容易了。
這兩天里,我們還可以積極的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身子換回去。
將來如果真的要和北昌國打起來,無泯君大概是要親自沖鋒的,我雖然武功不弱,但畢竟沒有經(jīng)驗,而且對于兵法什么的,幾乎是毫無所知。
若是真讓我上陣,估計沒一會兒就該全死光了……
儀式進行的很順利,第三天無泯君幫我寫好了臺詞,在東源國的城臺上召集了許多人,和無泯君(長宜公主)一起表示兩國結(jié)盟之決心,并將此事印了幾十萬分,張貼在大街小巷。
如此一來,算是處理的差不多了,第四天清早,我和無泯君便向太后表示兩人身體雙雙不舒服,要分別在屋里大睡個一整天,讓他們誰也別來煩我們。
太后他們雖然表示同意,但眼神都很復雜,畢竟雙雙染病……總能讓人浮想聯(lián)翩。
不過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破罐子破摔,他們怎么想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