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Du的秘書敲門問她是否不舒服,江君站起身,深呼吸兩下,開門出去,笑得極其虛偽:“我很好,就是腸胃有點不舒服。”
對方很是關(guān)切地問:“還能開會嗎?”
“能。”江君拉平套裙上的皺痕,昂首闊步地走進會議室。
她貌似真誠地編了個理由為遲到這么久向大家道歉,做足了面子工程。至于他們信不信,服不服,江君不在乎,反正付她薪水的又不是他們。
“跟我來。”Du透過沒度數(shù)的平光鏡片看了她一眼,合上文件起身退朝。
江君跟他走出會議室,向辦公區(qū)走去。
“脖子怎么了?”Du冷不丁扭過頭看她,
江君想都沒想,標(biāo)準(zhǔn)答案張口就來:“蚊子咬的”
Du停下腳步,露出看猴戲似的表情:“十一月?蚊子?你不如直接說過敏,還有,別貼這個,欲蓋彌彰。”
江君羞了個大紅臉,絕對不是有意害羞,只是對這事兒實在沒經(jīng)驗。
回到辦公室,Du正襟危坐,滿臉肅穆:“正式任命下個月會下來。在這之前你要特別小心,最近人事調(diào)動頻繁,大家都在盯著你看,希望今天的事情別再發(fā)生。”
江君點點頭:“知道了。”
“James手里有個客戶搞不定,對手是天匯,你接手來做。”
江君有些遲疑:“我們還有些項目在和天匯合作,如果現(xiàn)在收網(wǎng)損失有些大。”
Du靠在老板椅上,夾著雪茄,露出狼外婆般的微笑:“別那么小家子氣,現(xiàn)在時機成熟,我們要做的不是和誰合作,而是干掉對手。”
“明白了,馬上去安排。”
“不著急這一會兒。”Du起身倒了杯礦泉水給江君,“來吧,以水代酒敬敬我們未來的副總裁。”
江君接過水杯,自動進入二級預(yù)警,保持著微笑,假惺惺地奉承道:“您太客氣了,誰不知道您是二十六歲就成了執(zhí)行董事,是投行亞太區(qū)中里程碑式的人物。”
Du不置可否地從盒子里拿出根雪茄,在她面前晃晃。
江君是識貨之人,當(dāng)下伸手搶過來:“這么好的東西,竟然私藏。”
“還有更好的,到時候送你。”
“再說吧,我先出去做事了”江君知道拿Du一根雪茄的代價可能是要用一升的血來換,這個家伙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
“嘿!”Du一把按住江君的手,江君被他拉得一欠身,抬頭便看到他微笑的眼以及那老謀深算的魚尾紋,下意識地一哆嗦。
“下回遲到要跟我請假。”Du用手指點點她的鼻尖,肉麻得江君后背一抽,皮膚發(fā)緊。
之后整整一天,江君不停地找事做,煙不離手,咖啡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
Ammy忍不住問她:“你抽的是香煙還是大麻?怎么亢奮成這個樣子?”
江君也想停,可只要一閑下來,腦子里就往外蹦袁帥的裸體圖片,真是要人命。
她忍不住給好友徐娜打電話。這姐姐久經(jīng)江湖,身邊的男人走馬燈似的換,這方面的經(jīng)驗可謂是大師水平。雖然已是傍晚,但徐娜明顯還在睡夢中,腦袋極其不清楚,你問她東,她回答你南北西,就是不在點上,驢唇不對馬嘴的對話讓江君更加心煩意亂。
“你到底要說什么呀?”徐娜哈欠連天地問。
江君糾結(jié)得忘了地點,也不再繞彎子,語氣不善地嚷嚷道:“Onenightstand!”
Ammy正好敲門進來送文件,聽到這話,不可置信地問:“你剛才喊什么?”
江君尷尬極了,急中生智,對著電話對著話筒繼續(xù)說:“Youdon'tknowIloveyou,whenIstandinfrontofyou!還沒聽清楚?”她加大了音量,一個單詞一個單詞讀著:“WhenIstandinfrontofyou!就這句,女人聽到這句心就軟了,用這個泡妞百試百靈。”
徐娜這句倒是聽清楚了,摸不著頭腦地罵道:“你丫有病啊。”
江君保持著和顏悅色的微笑對這話筒友善地回道:“不客氣,祝你成功。”
見江君掛了電話,Ammy手捂胸口:“嚇?biāo)懒,以為你抽大麻抽暈了,要找人onenightstand。”
“我真不碰那玩意兒。”江君心虛,笑得十分夸張,“朋友暗戀個姑娘,我?guī)退ед小?rdquo;
“還不下班?今天難得沒什么事,你臉色好差,趕緊回去休息吧,不如我們?nèi)プ鰝SPA?”
“行,等我一下,我手頭還有點事情要處理。”打發(fā)走Ammy,江君專心看著屏幕,拋掉手里幾只股票,小賺了一筆,送袁帥那輛車的一半款算是有了著落。她剛想收拾東西走人,Ammy苦著臉回來,并帶給她一個意料之外的壞消息,一個聯(lián)席項目可能要被廢掉了。
江君叫了跟進過這個項目的所有人過來開分析會,又跟客戶通了兩個小時電話,但也沒挽回大局,沮喪地發(fā)了封電郵向Du請罪。
沒幾分鐘Du便打來電話,幸災(zāi)樂禍地嘲諷道:“看看,這就是你給競爭對手留后路的結(jié)果。”
“這不會是為了逼我就范搞的鬼吧?”江君趴在桌上按住鬧革命的胃,“那你真是太狠了點。”
電話里傳來Du的笑聲:“你要是覺得這么想會舒服些也可以,好了,過來找我吃飯,我叫了滿福的外賣。”
“不去了,我現(xiàn)在就想蒙著被子睡一覺。”
“過來一會兒,不耽誤你休息。”Du堅持道,“你不想知道為什么中泰的項目被踢出局?”
江君嘆口氣:“算了,搞得太清楚更悲哀,您吃好喝好吧,我這個敗將還是回家面壁自我反省吧。”
晚上十點三十分,有人會夢到周公,有人紙醉金迷,更多的人為了生計前途不眠不休地繼續(xù)奮斗。
江君穿過普通辦公區(qū),像進了大排檔,各種食物的味道混在一起,每個人都在忙,仿佛從沒有下班這回事。等電梯時遇到新招來的實習(xí)生抱著一大包零食回來,看架勢不知還要苦戰(zhàn)到幾點。他微笑著跟江君打招呼,極力表現(xiàn)出對工作的熱情,可江君從他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疲憊和無助。她沖對方點點頭,道了聲“辛苦”,便徑直進了電梯,知道這小伙子一定在背后罵自己是冷血女妖怪,亦如她當(dāng)年。
進這間投行時江君只有二十三歲,名校畢業(yè),擁有數(shù)學(xué)和經(jīng)濟學(xué)碩士雙學(xué)位,風(fēng)光無限。更重要的是她是GT美國總部資優(yōu)實習(xí)生,有著足夠分量的推薦信和推薦人。
應(yīng)聘的過程十分順利,最后一輪面試她的人便是Du。那個時候江君還小,瞬間被Du儒雅的人皮和高超的演技迷惑,嘚吧嘚吧地跟這個大尾巴狼聊人生聊職業(yè)抱負。兩個小時后Du笑瞇瞇地對她說:“歡迎你加入MH,天堂還是地獄由你來決定。”
江君還沒仔細讀懂他說這句話的意思,Du已經(jīng)用行動告訴她:天堂就是地獄,地獄還是地獄,老板就是一披著人皮的大灰狼。
Du一次又一次把江君冥思苦想才寫出的建議書甩到她臉上,用惡毒的語言攻擊她的智商和學(xué)歷,以至于連江君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如Du說的那樣根本就是個白癡。
這個渾蛋似乎后悔招她進來,又摳門地想省下開掉江君的后續(xù)費用,于是卑劣地用一切辦法令她知難而退,自己滾蛋。江君在完成自己本職工作以外,還要額外做大量的基礎(chǔ)性工作,甚至連文字整理、會議記錄這樣的工作也要她做。
要是遇到別的人估計早就撐不住跑了,可江君腦袋上有兩個旋,她奶奶說過,兩個旋是驢,死倔死倔的。她就是不認輸,一門心思跟Du拼命。
Du的這種玩法對新人來說太不公平、太殘酷,江君在人脈、資源、經(jīng)驗等方面根本無法和其他老手比較,盡管她拼盡全力,盡管不少客戶開始認同她,但業(yè)績?nèi)匀槐凰υ诤竺妗=棵靠粗冃Э己藬?shù)據(jù),只恨沒多穿條裙子在身上,有點東西套頭上也許還能讓她好過些。
她知道很快自己就可以如Du所愿滾蛋了,雖不甘心,但沒有辦法,投行里業(yè)績是武器,沒有業(yè)績的人只能被殺或自殺。
當(dāng)時主管江君的上司叫Linda,她多次暗示江君主動辭職,其他部門也曾對她投過橄欖枝,但江君卻決心死磕到底,一天不正式通知她解約就拼上一天。
Du充分發(fā)揮了銀行家缺德黑心的本質(zhì),耍得江君整日處在想跳樓沒時間跳、想殺人沒有手拿刀的地步,等有了時間有了手,力氣卻沒有了,只能癱倒在床上。他指示Linda分配給江君旁人碰都不愿碰的項目,項目不大,客戶卻極其難搞,復(fù)雜煩瑣,反復(fù)無常。最可恨的是,一個項目組要做的事情就讓她一個人帶個分析員干。同事間本就人情淡漠,不使絆已然不錯,幾個關(guān)系要好的同事因為Linda的關(guān)系也不敢?guī)退。那段日子,江君瘋了一樣地查看股票?shù)據(jù),分析模型,反復(fù)選擇工具,一遍又一遍地重寫計劃書,每天做足二十小時。
偶然在廁所聽人講是非,說Linda是Du的情婦。于是江君經(jīng)常夢到Du的太太領(lǐng)著幾十個流氓來公司捉奸,當(dāng)眾將兩人打成豬頭,再齊齊拉去游街示眾,最后裝進豬籠子里壓上大磨盤推進海里,笑醒后她繼續(xù)咬著牙受這對狗男女的虐待。
袁帥想幫江君,但被她拒絕了。那時候她還太年輕,仍是面子第一,覺得既然選擇了這行,進到最好的投行、最賺錢的部門做最核心的業(yè)務(wù),就要珍惜。人家不都說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江君不稀罕做人上人,只是不想就這樣被人看不起。都說人的潛力是無窮大,她驗證了這一點,每每被逼到極致卻總能絕處逢生,靈魂驅(qū)趕肉體不斷接受極限的挑戰(zhàn),不斷創(chuàng)造奇跡。
勤奮終有回報,有些客戶對江君十分滿意,大肆吹捧,如此一來不少棘手偏門的生意找上門來,零零碎碎加起來竟然小有成績。江君看到生機,更加刻意運籌挖掘,別人看不上的她要,別人放棄的她接手,再麻煩再困難,她本著紅軍不怕遠征難的精神也都硬挺著扛過去。
某一天開始,江君有了自己的團隊,業(yè)界前輩開始記得她的名字,然后袁帥告訴她GT要獵頭去挖MH的Juno。
江君心里美得冒泡,可仍不敢大意,直到Juno的名字牢牢地占據(jù)了部門業(yè)績榜TOP1的位置,才微微松了口氣。還沒等她得瑟幾天,便又開始了高處不勝寒的日子。
她成為MH亞太區(qū)副總裁,簡稱VP,聽著好聽,可其實也就是個小頭兒,在公司樓下的餐廳里隨便喊聲“副總裁”,能有一半多人回頭看你?蛇@次升職對江君來說卻是意味重大,被正式任命的那天,剛好是她在MH的三周年紀念日。
Du帶她到屬于她的辦公室門口,微笑著伸出手:“歡迎來到天堂。”
“天堂還是地獄由你來決定。”初來時Du這樣對江君說,那時的江君并不知道這條路竟然如此艱辛。
Du給了她一把梯子,上面布滿了荊棘和沙石,她竭盡所能地咬緊牙關(guān)一步一步爬到了頂峰。
堅持與放棄,地獄與天國,只在一念之間。
江君看著刻著JunoJang的鎦金門牌,伸出右手與他相握,放在身后的左手指甲在手心生掐出了印子。
別人眼中的她,是青年才俊,年薪百萬,前途無限?山靼祝琂uno不過只是個角色,一切種種皆是表演,她把別人的生活演得風(fēng)生水起,到頭來卻丟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