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節(jié)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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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我家后面的廠房全部推倒了,只剩那片孤零零的平房。李叔說:“我們公司把這塊地拿下來了,馬上蓋高樓。只有這排平房還遷不走,住戶們在鬧事。”
我家就在那排平房里。我是在那個蛇鼠橫行的破屋里長大的。突然,我覺得很不舒服,渾身發(fā)麻,想哭。李叔只管開車,沒有在意我的表情。我掉過頭,免得看見那排平房。不是擔(dān)心熟人看見我,只是不想看那排平房?粗鴤。
車子停下來,李叔說:“小蘇你看看,這里剛剛清理好,不久就要進場開工了。”
我太熟悉這里了,可它突然陌生起來。廠房沒有了,地上零落著碎磚斷瓦。我爸爸單位早就是不行了,廠房慢慢都賣掉了。連著這片新空地的高樓,原來也是爸爸單位的廠房。李叔見我不說話,就說:“小蘇,別緊張,我一步步教你。開車很容易的。你看看,這么空,一個人都沒有,不怕車子鉆到地底下去。”
李叔熄了火,說:“小蘇你看著,我從發(fā)車教起。”
我說不緊張,胸口卻怦怦地跳。我得下車同李叔換位置,可我打開車門,腳卻僵住了。我突然不敢下去了,怕我爸爸媽媽看見。我不想讓李叔看出異樣,下車后飛快地進了駕駛室。我盡量背對著平房方向?掌涸谄椒康谋澈,可以望見那些破窗。窗戶可謂景象萬千,有釘著編織袋的,有拿木板封住的,有在窗外搭著缽子種蔥蒜的。我竟然看不出自己家房子是哪個窗戶!我曾經(jīng)天天看著的窗外的白楊樹,原是很高大的?蛇@會兒從空坪里望去,那些樹瘦弱得像病老頭。
我剛準備點火,李叔慌忙止住,說:“你不忙點火,先學(xué)學(xué)掛擋、踩離合器。”
李叔低頭一一指給我看,告訴我哪是油門,哪是離合器,哪是剎車,還有擋位操縱桿和手剎。又教我認各儀表。我聽著一頭霧水,說:“李叔,我很笨。”
李叔笑笑,說:“你都是大學(xué)生了,怎么說笨呢?”
李叔真是好,教得很細心。不到中午時分,我就能自己開著車兜圈子了。李叔笑道:“讀書人學(xué)車,腦子就是靈空些。”
李叔剛剛表揚過,我差點就出事了。我想看清自家是哪個窗戶,就一格格數(shù)過去。心思散了,就差點撞到房子上去。李叔忙幫我打過方向盤,車子快擦著白楊樹了。“嚇著了吧?停下休息休息。”李叔說。
我隱隱聽得有叫罵,回頭看去,竟然是我媽媽。她不敢近來,朝著車子手舞足蹈,卻不知道罵些什么。我剛才竟然差點撞上自己的房子了。我終于看清楚了,剛才差點兒撞上去的,正是我家陽臺改成的廚房。廚房里面挨墻放著我的小鋼床,床頭留著不到一尺寬的窗戶。“李叔,我們吃中飯去吧。”我想快點離開這里。
我做賊似地下了車,彎腰鉆進副駕駛位。我回頭看看,媽媽還在那里叫罵。她沒有認出我,她做夢也想不到我會從這車里出來。
李叔說:“好吧,說,你想吃什么?李叔請客!”
我說:“哪要您請客?我請吧。”
路過我同爸爸吃牛肉面的店子,我說:“李叔,不介意的話,我請你吃面吧。”
李叔說:“好。∥乙蚕矚g吃面。”
李叔吃面的樣子,真像我爸爸。他也許比我爸爸還大幾歲,卻顯得比我爸爸年輕。李叔也是干粗活的,可他的工作稱心,收入一定也不錯。我爸爸真是命苦!我低頭吃面,感覺有淚水流下來。我裝著擦汗,把淚水輕輕擦掉。
從面館出來,李叔說:“小蘇,下午太熱了,你休息吧。你學(xué)得很快,有空再說。”
我回到尚都,進屋就沖澡。真有些累了,我往床上倒下,很快就睡著了。不知睡了多久,我被電話吵醒了。是劉姐打來的電話:“西橋,晚飯吃了嗎?”
我原來睡了半天!我說:“吃了。劉姐有事嗎?”
劉姐說:“沒事,就是問問你。聽你聲音,這么早就睡了?睡多了可要長肉!”
“今天學(xué)了半天車,很累。”我說著,才感覺全身酸痛。
劉姐說:“才學(xué)是很辛苦的。你早點休息吧。再見。”
放下電話,我看看床頭的鐘,晚上七點半。我沒有餓的感覺,不打算吃東西了。我爬起來在屋子里晃蕩,突然想回家去看看。我換好衣服,包也沒背就出門了。電梯往下走的時候,我又不想去了。去干嗎呢?聽媽媽的咒罵嗎?看爸爸唉聲嘆氣的樣子嗎?電梯由不得我,飛快地下行。我想坐電梯上樓,卻見門口站著好幾個人。我只得出來了,免得人家當(dāng)我是神經(jīng)病。
出門打了的士,很快就到家了。我敲了門,聽得小鑫在里面說:“肯定是姐姐回來了!”我聽著心頭一熱,這個弟弟真是好。開門的正是小鑫,喊道:“姐姐!我說是姐姐嘛!”
我摸著小鑫的腦袋,進門喊了爸爸媽媽。媽媽橫了一眼小鑫,說:“做作業(yè)去!”
小鑫說:“我白天做了的!”
爸爸望著我笑笑,說:“西橋回來了?”
“盡說廢話!不是回來了,還是出去了?回來也不是你家的人!人家,不知道發(fā)了什么財哩!”媽媽說。
我真的很后悔!回來干什么呢?我站著,不知道往哪里坐。小鑫說:“姐姐,你坐我床上!”
小鑫拍拍小鋼床。那是我的小鋼床,隔板已被拆下,換成小鑫睡了。我心里沉沉的,他們是注定我不回來了。我在這里已沒有半寸容身之地。我坐在小鋼床上,小鑫緊緊地挨著我。媽媽又說:“小鑫,這么熱的天,不怕挨出痱子?”
“爸爸,聽說屋后的廠房也被征了,廠里會給你們房子嗎?”我問。屋里確實很熱,溫度比外面還要高。
爸爸說:“誰知道呢?工人想去鬧事哩!工廠賣得差不多了,沒看見職工得了什么好處。我們這房子馬上也要拆,還不知道住哪里去哩。”
媽媽說:“今天下午,有輛車在屋后了兜了半天圈子,我猜就是房產(chǎn)公司老板。車子差點撞了我的房子。撞上倒好,撞上我不叫他賠個十萬八萬的,我就不是他的娘!”
“說這種狠話干什么?你本來就不是人家娘!”爸爸說。
我暗想這事真是滑稽。我不是房產(chǎn)老板,你可是我的娘!我若真的撞上去了,媽媽肯定說我是故意來復(fù)仇的。她一直說我是她的冤家。
“西橋,你上學(xué)的事,爸爸也管不上。志愿怎么填的?”爸爸問道。
我聽爸爸這么一問,自己卻有些慚愧。我應(yīng)該同爸爸商量,可沒同他通半點消息。我說:“我報了清華大學(xué),工商管理。”
“學(xué)費高嗎?”爸爸問。
“學(xué)費要你操心?”媽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