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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前位置:圖書頻道 > 懸疑推理 > 昨夜長風聽雨聲 > 第 2 章 卷二:我的“插隊落戶”生活
第6節(jié) 第六章

   “治理整頓”

1975年以后,小平同志出復出,全國開展了“治理整頓”工作。
坦率地說,我雖然是“村小教師”,但是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學校里雖有幾個高中生,或者師專畢業(yè)生當老師的。但是,多數(shù)是文革中培養(yǎng)出來的“工農兵學員”,文化程度有限,比我也好不了多少。
于是,區(qū)里對于文化程度不足,現(xiàn)在又坐在“民辦教師”位置上的人進行了系統(tǒng)培訓。規(guī)定每周一次,周六、周日到梅城的建德師范院校進行“不脫產(chǎn)”函授培訓,來回的車旅費可以報銷?荚嚰案瘢可以拿到函授“中等師范院校”的畢業(yè)文憑,“國家承認學歷”。
對于我們這些民辦老師來說,最憂心忡忡的事,莫過于“沒有文憑,資格不足”了,民辦老師再是努力工作,再是得到學生的歡迎,再是得到家長的表揚,仍然是“白搭”。
民辦教師中的許多人,直說了,充其量只是“濫竽充數(shù)”、“管管孩子”而已。
對于民辦老師來說,免費的函授教學,來回車旅費還可以報銷,甚至可以拿到“中師文憑”、“國家承認學歷”,簡直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梅城淵源
我們在梅城的“建德師范”集中學習時,還有幾段小插曲。
梅城,雖然現(xiàn)在只是一個建德縣的鎮(zhèn)區(qū)建制,但是在歷史上卻是一個大名鼎鼎的地方,文脈源遠流長。梅城,古稱“睦州府、嚴州府”,上世紀20年代之前,貫通全國交通的鐵路\公路運輸網(wǎng)并未形成,南北運輸主要依靠水路。
北方的商客經(jīng)由京杭大運河到達杭州,然后,沿富春江逆流而上,舟到梅城,既可以沿蘭江南下閩、贛、粵,又可以溯新安江,西上徽、湘、楚等地,梅城恰巧處在三江的“丁”字口上,客貨船舶,舟到嚴州府都要補足給養(yǎng)。然后,揚帆繼續(xù)他們的旅程。
舊時,浙省有“上六府、下六府”之稱,嚴州居六府之一,其全國交通樞紐的地位,及文化歷史淵源并不低于杭州、紹興、寧波等地。
只是20世紀二十年代以后,浙贛鐵路通車,南北公路運輸網(wǎng)建立,大運河、錢塘江航道的水上運輸業(yè)迅速凋零,梅城才漸漸淡出人們視線。
到了20世紀的1958年,新安江水庫落成,建德縣府由梅城遷到白沙鎮(zhèn),梅城由此降格為一個鎮(zhèn)區(qū)建制,以后逐漸鮮為人知。
“建德師范”
梅城,曾作為州府治所在地,一直到文革前,仍有相當濃厚的文化傳承氛圍。
著名的嚴州師范學校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浙省的三大師范之一。當時,梅城除了“嚴師”之外,還有浙江省冶金學校、嚴州中學等著名學府,“嚴中”一直到今天仍然是浙江省重點中學。
我在學校教的是文科方面的科目,學的內容是語文修辭之類的功課。當時,“古典文學”、“現(xiàn)代文學”或“國外文學”都作為“封、資、修”的東西而受到批判,仍然是一種禁忌。惟有《漢語修辭》較寬泛,實用性較強,牽涉到“四舊”內容不多,故而選了這門課。
建德師學校成立于民國六年(1917);民國三十三年(1944)改稱省立嚴州師范學校;1953年稱“浙江省建德師范學校”。文革時,“建師”停辦;196911月校職員工全部下放五·七干校勞動;19733月“建師”恢復,給我們講課的是何玉聰老師。想來當年他也有五十多歲了。
何玉聰老師
說來也是湊巧,何老師是我在金村曾住過一戶農家廖新高的親家,廖新高的獨生女“文革”前在建德師范學校讀書,何老師對她的女兒頗為欣賞,畢業(yè)后也就成了何家媳婦。
那一年,我在金村學校代課,春節(jié)時回杭州去了。何老師過年走親家,到了廖家,就住在我的那個小房間。雖然是文革時期,屋里仍有幾本文革前的舊書,諸如,范文瀾的《中國通史》;高爾基的《我的大學》之類。在抬板下壓著一張《高爾基在伏爾加河上》的畫。
坦率地說,我當時就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夢想:雖然我沒有機會上大學,但是如果能如高爾基那樣,年青時在伏爾加河上漂流,嘗盡人生的滋味…..將來也能如高爾基那樣,寫出另一本《我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三部曲,也算不負此生了。
好像廖新高也向何老師介紹過我在村中的為人處事,及家庭背景,在沒有見到我之前,何老師就對我已經(jīng)留下了深刻印象。這次神使鬼差令我們有了“師生之誼”。
從另一層意義來說,仿佛他也猜透了我的心思,為我提供了另一次機會。那幾年,文革稍稍松懈,“建師”剛從五·七干校遷回未久,再說,小城鎮(zhèn)的學生“批、斗”老師沒有大城市那么狠。何老師雖屢遭批判,一度被剝奪教書的權利,被安排在學校圖書室打雜。
其實,當年圖書室關閉,教學幾乎處于停滯,何老師只是做一些勤雜工作。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這次又安排他上課了。課后,我借口替鄉(xiāng)下房東送東西給他為名,去拜訪了他。初次見面,何老師為人相當謙恭,生活也很簡陋,獨自住在一間長形小屋內,室內除了床鋪、幾張課桌拼起來放置行李和臉盆架之外,幾乎沒有別的陳設。
老師向我解釋說,家人都回武義老家去了,妻子63年時就被動員回鄉(xiāng),自己剛從干校回來不久,能夠有個地方住、“按張床”,就已經(jīng)謝天謝地了。
與眾不同的是,他知道我父母是“右派”時,非但沒有疏遠我,反而說話沒有什么顧忌了?梢哉f,何老師與我一見如故,幾次的交談,居然成了忘年之交。當時,學校的圖書室并沒有人注意。因為圖書室的書多是“毒草”,作為管理員兼勤雜工的何老師幾乎無事可做,只是每天例行公事,去打掃打掃衛(wèi)生而已,學校也沒有把平時說話不多的何老師放在心上。
幾次接觸下來,我們幾乎無話不談了,我告訴他,很想看看學校的書,一拍即合。
“大逆不道”
他說,下午你進圖書室去挑書好了,選好了,放在我桌上,我替你拿出來。
“建師”是一個歷史悠久的老學校,雖復校未久,但是過去的存書量仍然不少。
從此以后,每周日下午,學校放假,他竟讓我溜進圖書室看書。后來,我每次去梅城總要偷偷捧回一大包書。
隔幾周,看完了,又去換一些書籍回來。晚上,一個人關在小房間里讀“禁書”,心里有一種莫名的愉悅和快感。
老師將“建師”圖書室的偷偷外借,在那個年代,可以說是一種“大逆不道”的行為,如果讓人發(fā)現(xiàn)了,對于一個“舊知識分子”來說,會造成很嚴重的后果。但是,他卻這樣做了。其實,我并沒有給過何老師什么物質上的回報,我將這樣的情況告訴了母親。父母也感謝萬分,母親多次寫信給何老師,表達了感激之情,我不知道母親在給何老師的信中寫了些什么內容,但是,從何老師的言談中,我深刻地感受到,母親信中流露的情緒是相當誠懇的。這樣的狀況一直延續(xù)到78年大學恢復高考,我進入杭州大學(3)
想來今天我的成績,真的得益于何老師當年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讓我讀了那么多的禁書(4),才造就了我的成就。坦言之,文革期間,人與人之間的溝通,其實是很難用語言來表述的?上攵,何老師與父母親一樣,經(jīng)歷過一場又一場“折騰”,有些事,心靈一點就通。而對于今天某些只重視于權勢、財富的人而言,則是難于理解的。
老師真的可以說是“為人師表”,一直成為我生活的標桿,影響著我今天作為一名老師站在課堂上,作為一名作者為報刊寫稿。
“上調”
到了20世紀的1975年之后,隨著小平同志的恢復工作,以及“治理整頓”初見成效,各方面逐步走上軌道,知青陸續(xù)走上了“上調”的艱辛之路。
大抵來說,知青“上調”的路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盡管途徑各不相同,但是殊途同歸:有辦法的“革干”子女,可以通過大學的“工農兵學員推薦”,或者通過“參軍”,轉而進入軍隊院校等曲線管道離開農村,繼而進入政府機關工作;一般干部子女、所謂工農兵子女,或者那些“有門路的人”,也可以通“招工”的方式,進入城市。
但是,多數(shù)知青沒有這樣的渠道,也沒有這樣的背景。他們也有一種出路,就是“病退”,到醫(yī)院出具證明書,自己跑到醫(yī)院去,讓醫(yī)生出具證明信:不能適應于農村的體力勞動,而且,大家心照不宣,此法屢試屢靈。
我們一起下鄉(xiāng)在北塢的那位漂亮女生朱莉亞,就是通過這種方式回城的。
隨著一批又一批知青的離開,剩下來的人開始“燥動”了。部隊招去“當兵”,通過“體驗”而離開的人,大家爭議不多。最有爭議的事,就是“推薦”進入大學的工農兵學員,或者“招工”進入城市工廠的人。通常的情況是,等到這批人已經(jīng)離開農村之后,大家才知道,某人已經(jīng)上大學了,或者說,某人已經(jīng)進工廠了。
坦言之,他們這樣偷偷摸摸的進行,也是怕引來爭議,否則,僧多粥少,會吵翻天的。
有時全公社只有一、二個名額,而在招這一、二個人之前,往往在城里的招工單位,早已“后門”開好了:某人子女在某縣某公社某村莊,招工干部特地跑到這個公社來將他們“招走”的,神不知鬼不覺地“上調”了。
當時,所謂“貧下中農推薦、表現(xiàn)好”等等幾乎流于形式。
顯而易見,被用來“墊底”者,一般都是毫無門路的普通人家子女,更慘者,就是我們這些所謂“黑六類子女”,也就是地主、富農、壞分子、右派分子、資產(chǎn)階級、走資派子女。我們這些人無論“表現(xiàn)怎樣好,永遠是‘白搭’”。
人們可以用理直氣壯的理由,他們“成份不好”,我們怎么能招這些人去呢?
可想而知,當時我的失落感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
換言之,也許我這一輩子就該在山村度過了,命運的安排就是這樣!
“離開金村”
20世紀1978年的恢復高考,對于我們這些“剩余者”來說,可說是天大的喜訊。報紙上一有這個消息,父親就寫信來,要我去參加考試。
但是,對于我這樣一個家庭出身“黑六類”成份的人….那是一個從不敢“奢望”的泡沫。我不假思索地拒絕了,因為我連當個工人都不夠格,居然想進大學?
大學,那是一個多么遙遠而高不可及的神圣殿堂,能為我這樣的人開嗎?
再說,我的正式文化程度只有“初中畢業(yè)”,哪個所謂“初中”的最后半個學期,已經(jīng)進入了轟轟烈烈的文革,又學到了多少知識呢?
父母親給我弄來了“復習提綱”,我又重新?lián)炱鹆司眠`的“復習備考”之路。好在我已經(jīng)當了多年“村小”教師,對于一些基本知識早已講得滾瓜爛熟,不用再多做準備。想來,經(jīng)過“十年動亂”,別人還不如我?不妨去試一下,也許這是回城的“背水一戰(zhàn)”了。
我們參加考試的地方是楊村橋中學,離開金村約五十余公里的地方。據(jù)說,那年到楊村橋中學參加高考的人多達五、六百人,有十七、八歲的應屆高中畢業(yè)生,更多的是像我這樣經(jīng)過“十年荒廢”,年齡已高達28歲的人。坐在考場里的人,既有我的學生,也有如我一般的老師。同年,我順利地考入了杭州大學,隨后便離開了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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