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節(jié) 謝友鄞:哨 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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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gè)人,有一張好嘴,頂不濟(jì),也能混個(gè)吃喝。嘴好是福氣,說的人,聽的人,都樂和。嘴好不要身份,不要文憑,不要官位。庶民百姓,市井閑人,鄉(xiāng)間無賴,備不住都能長一張好嘴。我就不行,嘴拙。但我喜歡哨客,像尋藥引子一樣地尋覓他們。哨客給我講過一個(gè)故事:在老北京南城,有家中藥鋪叫“西鶴年堂”,這天夜里,有人敲門,要買刀傷藥;镉(jì)付了藥收了錢,隔小窗口一瞅,這人有點(diǎn)臉熟,沒等想起在哪里見過,那人一轉(zhuǎn)身,就不見了。第二天早晨,伙計(jì)數(shù)錢入賬,發(fā)現(xiàn)收的錢竟是給死人燒的冥幣;镉(jì)再一想那人的長相,原來是前幾天在菜市口刑場被斬的犯人。從此,老北京詛咒人,就會罵:去西鶴年堂買刀傷藥吧!外地人不好明白的語言,人人都覺得有趣的故事,自有產(chǎn)生它的根基。哨客說:在咱們邊地,很早以前,就崇尚遠(yuǎn)行。帶上獵槍——那時(shí)候野物真多呀。你在高處,野兔嗅不到你的餿汗味,嗅不到你的火藥味。你居高臨下,舉起槍。野兔前腿短后腿長,要是朝上坡跑,身體平衡,跑起來飛快。但它背對你,向下坡跑,前低后高,像袋鼠跳躍,每躥起一下,就是一個(gè)瞄準(zhǔn)點(diǎn)。野兔驚飛草叢中的山雞。槍響了,沙彈煙霧爆騰,你被震得顫抖,啐口唾沫,走過去,撿起野兔、山雞,走到山根,架起篝柴點(diǎn)燃,片刻,野物香味飄出。在邊地行走,也有彈盡糧絕的,便去經(jīng)過的人家,討一口飯。不能進(jìn)人家的屋,蹲在當(dāng)院,捧住碗吃。鄉(xiāng)村碗大,飯菜盛得冒尖。吃完了,陌生路人撒目院子,看見老樹墩,就掄起尖鎬劈柴;看見大笤帚,就抓住掃院兒,掃得一方土院花紋清晰;看見扁擔(dān)、水筲,就給主人挑滿水。若是戶整齊人家,院地干凈柴火垛高聳水缸滿溢,啥活沒有,主人便對尷尬的路人說:等你回來,從這兒經(jīng)過時(shí),再來吧。你心里欠下一筆賬。但返回時(shí),蹲在院里,飽餐一頓后,仍舊沒有活兒。你要回家了,就趴在地上,給主人磕個(gè)響頭,走了。我聽得著迷,又有點(diǎn)懷疑:用得著這樣乞討嗎?咱們這一帶,民風(fēng)兇悍,早先土匪挺多呀。哨客大咧咧一揮手,說:那當(dāng)然!你窮得倆卵子一夾叮當(dāng)響,就去拉桿子。帶一支槍算一股;牽一匹馬算一股;沒有槍,沒有馬,跟在胡子馬隊(duì)后面跑,叫“拍巴掌的”,本身也算一股。搶劫大戶后,按股分紅。哨客講得津津有味:有一個(gè)車?yán)习澹s著馬車,要從淺灘過,見一個(gè)戴草帽的漢子,低著頭,坐在河邊脫鞋扒襪子。車?yán)习逭泻簦汗饽_過河多涼!漢子說:沒事。車?yán)习逭f:入秋,水咬人了。漢子說:不怕。車?yán)习逭f:上車吧,也不朝你要過河錢。漢子爬上車,車輪輻條激得河水“嘩啦啦”響,水里的太陽、山巒、樹木、枝杈上的鳥巢,破碎了。過河后,漢子從懷窩兒抽出匣子槍,掂了掂,說:你這人,心眼挺好哇!原來是胡子!胡子在河邊等“貨”呢。胡子饒過了車?yán)习澹?/div>我聽明白了:人生是一條河,與人為善,就是給自己留下了過河錢。嘮到半夜,哨客問我:餓了吧?我搖搖頭。哨客說:你們讀書人講究吃夜宵。走!我們倆來到街上。如果是白天,火紅的幌子下,會站著一名伙計(jì),肩搭毛巾,吆喝:屋里請,又有包子又有餅,沒有麻花現(xiàn)給你擰!可這陣兒,天黑得連顆賊星都沒有,飯店早歇了。哨客“咣咣”砸門板,把掌柜的從被窩里轟出來,鬧得滿街狗叫。我們坐在燈光明晃晃的店堂內(nèi)。哨客吩咐:炒菜,燙酒!掌柜的扎緊大抿腰褲,嘟嘟噥噥,向灶間走去。哨客說:咋不把幌子掛起來?你這是賊店嗎?掌柜的歪嘴一笑:半夜三更,擺啥譜!不情愿地拎起一只幌子,操起竹竿,走出去。哨客吆喝:你不是四個(gè)幌子的店嗎?都挑起來。瞧不起誰呀?四個(gè)幌子掛起來,紅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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