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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葉公好龍
  
  此時的石原正如日中天,他被稱為“滿洲國誕生之父”,在日本是一個家喻戶曉的民族英雄式人物。辻政信過去也見過石原,但因雙方的名氣和級別職務懸殊過大,不過是“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么一眼”,從沒有面對面接觸過。
  
  在辻政信的想象中,石原是戰(zhàn)爭之神,一個“連鬼都抓來吃”的人,他能不能接見自己,接見時態(tài)度會怎樣,都是無法預料的。讓他想不到的是,石原不僅欣然同意見面,還特意抽出時間,把辻政信叫到自己家里來懇談。
  
  辻政信那個感動和意外,高人就是高人啊,哪像花谷,只不過跟“九一八”沾了那么點邊,就把譜擺到天那么大。
  
  當著石原的面,辻政信鼓足勇氣,一五一十地倒出了心中的那些疑問。之所以會產生這些疑問,大概在辻政信看來,“九一八”完全可以搞得更干脆更直接一些,為什么要花費那么長的時間做準備呢。
  
  辻政信對“九一八”的考慮很簡單,用他的話說就是:“要不奮起拿下滿洲,把滿洲地圖涂上與日本相同的顏色,就對不起(在甲午戰(zhàn)爭和日俄戰(zhàn)爭中戰(zhàn)死者的)英靈!”
  
  石原微睜著眼睛,面帶微笑,像是早就把眼前這個年輕參謀的心給看透了。針對辻政信提出的疑問,他一一作了解釋,概括起來就是五個字:欲速則不達。
  
  要拿下滿洲不錯,但關鍵是怎么拿,只有做好充分的思想和措施準備,才能確保行動成功。
  
  聽完石原的話,辻政信的臉騰地紅了,感到“過去的想法該是多么幼稚,如果有洞真想鉆進去”。
  
  石原擔任過關東軍作戰(zhàn)主任,他又給辻政信講述了他的“滿洲國建設思想”,手把手地教這位小參謀如何戴好“愛滿洲人”的面具,以便更好地達到侵略和統(tǒng)治東北的目的。
  
  這也是謀略,即不能把關東軍的“權益思想”全部暴露出來,必要時候,還得裝裝好人,表現一點“道義思想”。
  
  都是前輩高人所傳的真經啊,辻政信聽后頓有醍醐灌頂之感,他后來回憶這段經歷時,說石原的一番言論,讓他的思想出現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原來“不同的見識,其力量竟是如此的可怕”。
  
  在辻政信的一生中,這無疑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見面和對話,石原說過的每一句話,都在辻政信的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從此他便奉石原為自己的精神導師,對他百般尊崇,并儼然以石原的傳人自居。
  
  辻政信后來做了一件讓人刮目相看的事。張作霖在“皇姑屯事件”中被炸死后,其遺骨一直扔在沈陽郊外無人過問,他兒子張學良“九一八”前不過問,“九一八”后想過問也過問不了了。辻政信就舉辦了一個盛大葬禮,把張作霖埋葬在了張家墓地,這是張作霖死后九年的事,總計花了十萬日元。
  
  辻政信此舉可謂是震驚四座,在一定程度上對關東軍的形象也有所改善。時任“滿洲國經濟大臣”的韓云階對辻政信說:“辻君,你僅以十萬日元就辦成了需要十億多日元的事,真狡猾呀……”
  
  辻政信笑而不語,就聽韓云階接著分析說:“整個滿洲三千萬民眾,自九一八事變以來,這次才算笑逐顏開了。即使花上幾億日元進行宣傳安撫,也根本不會有今天這十萬日元的效果。”
  
  韓云階在偽滿官吏中,是一個洞察力很敏銳的人,他一眼便看出辻政信如此處心積慮,是在收買人心。
  
  似乎又一個石原要出現了,但接下來的事態(tài)發(fā)展表明,辻政信并不是石原,安葬張作霖這樣的“妙筆”也不過是曇花一現。
  
  七七事變爆發(fā)了。圍繞這一事件,日本軍部分成了兩派,一派是擴大派,一派是不擴大派,不擴大派的代表就是石原,而石原堅持不擴大的原因,就包含在他與辻政信的東京對話中,也即“滿洲國建設思想”。
  
  別人都認為辻政信會堅定不移地支持自己的導師,可是出乎大多數人的意料,辻政信完全不管這些,他一屁股就坐在了擴大派的凳子上,而且在軍部討論尚未有結果的時候,就經常跑進“華北駐屯軍”司令部煽風點火,說:“軍部太軟弱,我們要在盧溝橋拖著他們……”
  
  時任“華北駐屯軍”作戰(zhàn)主任的池田純久中佐屬于不擴大派,他沒理睬辻政信,結果有一天辻政信就跑來對他說:“明天關東軍要用山海關的轟炸機去轟炸盧溝橋,我要坐戰(zhàn)斗機去。”
  
  池田吃了一驚,反問道:“你說的是真心話?”
  
  辻政信把頭一揚:“當然是真心話。”
  
  池田見他并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立即表示反對:“真是幫倒忙,這是在做為矯正牛角而殺牛的傻事!關東軍要轟炸中國,軍部同意了嗎?恐怕不會同意吧,別那么干!”
  
  辻政信氣勢洶洶:“軍部磨磨蹭蹭,所以要果斷地去干。”
  
  怎么勸都不聽,池田也來了氣:“要是這樣就沒辦法了。那你就去干吧,不過我們將用華北駐屯軍的戰(zhàn)斗機來擊落關東軍的戰(zhàn)斗機,請明白這一點!你要回頭再發(fā)牢騷,我可不管。”
  
  辻政信愣住了:“你是說友軍互相攻擊?”
  
  池田毫不相讓:“是的,沒錯。由此產生的一切后果和責任,由我來負。”
  
  池田當然不會真的這么做,但他的恫嚇卻成功地嚇住了辻政信,后者乖乖地找臺階退了下去:“既然主任參謀說到了這一步,那就算了吧。”
  
  辻政信的狐貍尾巴終于露了出來。他對石原的思想其實純屬一知半解,所謂的服膺和崇拜也完全是葉公好龍,裝模作樣,換句話說,他真正從內心里羨慕的,是石原發(fā)動“九一八”所獲得的好處和光環(huán),一旦需要他熬的時候,他是根本憋不住的,所以類似于安葬張作霖那樣的表演只能偶爾玩那么一次,所以他才會置精神導師于不顧,想要迫不及待地親自駕戰(zhàn)斗機去盧溝橋,哪怕那里并不屬于關東軍管轄的范圍。
  
  可是辻政信又是聰明的,因為他迎合了“潮流”,而石原已經不合“潮流”了。果然,以石原為首的不擴大派日漸式微,擴大派占到上風,在天皇裕仁的支持下,日本發(fā)動了全面侵華戰(zhàn)爭。辻政信正是搭乘這列快車,一躍成為“華北方面軍”最年輕的參謀,而且還是他本人最熱衷的作戰(zhàn)參謀。
  
  等到出口轉內銷,返回關東軍司令部作戰(zhàn)課時,辻政信的處境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出名得趁早
  
  關東軍已經進行了人事更換。辻政信過去在第9師團的老領導植田謙吉出任關東軍司令官,新任參謀長磯谷廉介中將也曾是辻政信的上司,兩人都很器重辻政信。
  
  在作戰(zhàn)課內,作戰(zhàn)主任服部卓四郎中佐曾是陸軍大學“軍刀組”成員,在軍校算是辻政信的學長。辻政信在參謀本部任職時,兩人曾同在一課,而且關系好到能穿一條褲子。
  
  辻政信的軍銜并不高,少佐還是剛剛晉升的,課里的很多參謀不是中佐就是大佐,但在這些參謀里面,以辻政信來關東軍的時間最早,資格也就最老。另外,辻政信還有一個別人比不了的強項,那就是他參加過“一•二八”淞滬會戰(zhàn),實實在在地扛過槍,打過仗,負過傷,不像其他參謀,都是從軍校到辦公室,再從辦公室到辦公室,所謂“桌子上打仗”,從沒真刀真槍地歷練過。
  
  因為這些原因,辻政信在作戰(zhàn)課擁有無與倫比的說服力和發(fā)言權,那些軍銜比他高得多的同事常常只有洗耳恭聽的份兒。
  
  重回關東軍,辻政信有一種如魚得水的感覺,他自己頗為感慨地說:“通觀前后,像當時關東軍司令部那種上下一體、滴水不入的人際關系,是不曾有過的。”
  
  辻政信天生就是一個沒多少生活情趣的工作狂,這下干得更起勁了。同事形容他:精力旺盛,體力充沛,張起嘴來哇啦哇啦,做起事來風風火火,一時間,就好像整個司令部都在隨著他一個人轉一樣。
  
  在沒情趣、有干勁方面,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倒與辻政信十分相似。辻政信好歹還娶了老婆,植田為免后顧之憂,連老婆都不想要,在“一•二八”淞滬會戰(zhàn)后期,他和重光葵一起挨了炸彈,并且都被截去一條腿,自那以后,便誓不婚娶,成了一個單身將軍。
  
  對辻政信,老植田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對他倍加賞識和信賴,稱辻政信“言有說服力,動有實行力,是個杰出的人才”。
  
  辻政信跟植田在一起,算是賣金的撞著了買金的。植田讓他組織調研,他就不畏勞苦,親自率領一支小部隊到諾門罕進行了詳細考察,從當地的氣候土質,再到河流道路,一一進行分析記錄。
  
  在測繪隊和辻政信所取得資料的基礎上,植田和他的幕僚們重新對稻田的兩個方案進行了對比,認為乙案要強過甲案。
  
  蘇軍在沿海邊疆構筑有縱深達200公里的要塞陣地網,還有十幾個步兵師,縱然能從此處突破,日軍也需付出極大的代價,這是甲案最大的缺陷。
  
  按照辻政信的考察,乙案不僅可以避開甲案的問題,而且從海拉爾到哈拉哈河的路線,正是當年成吉思汗遠征中亞及歐洲的進兵路線,史有前例,在日本陸軍中素有小老虎之稱的關東軍,完全有望成為日本的“成吉思汗”。
  
  兩碗迷魂湯一灌,植田頓時飄飄然,便鐵了心支持乙案,并得到了參謀本部的認可。當時陸軍省更傾向于甲案,雙方在內部進行了辯論,最后二比一,甲案輸給了乙案。
  
  因為要靠關東軍來執(zhí)行乙案,參謀本部同意今后非特別需要,不再從關東軍中抽調部隊,以便關東軍一心一意地進行備戰(zhàn)。
  
  假如只滿足于乙案,那你就小看了辻政信。
  
  一直以來,辻政信都是以純粹功利的角度理解石原莞爾,他的人生理想,就是要像石原那樣,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走紅,紅到底朝天,從而成為日本的“民族英雄”。
  
  出名得趁早啊,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么痛快了。稻田的作戰(zhàn)方案,脫胎于石原的指導,石原一慣主張慢火燉湯,所以最后無論甲案,還是乙案,都把對蘇作戰(zhàn)的時間設計到了1943年,扳著指頭數數,還有四五年哩,如何能等得及?
  
  最好就是能出點事,然后以此為借口撥快時間表。
  
  在日本陸軍內部,無人不知辻政信喜歡制造事端的特點:一有什么事,他就會立即趕往現場,裝作上級有命令,指揮這個驅使那個。
  
  張鼓峰事件發(fā)生不久,辻政信就興致勃勃地乘機飛往張鼓峰,在第19師團一個參謀的陪同下,他察看了現場,并且特地鼓動那位參謀:“喂,把那座山(指張鼓峰)拿下來,關東軍在必要時會支援你們的!”
  
  “朝鮮軍”司令官知道后,趕緊命令這個禍星退出了張鼓峰。
  
  辻政信和關東軍雖未能插足張鼓峰事件,也知道第19師團在對蘇作戰(zhàn)中遭受了重創(chuàng),但他們從中得到的不是教訓,而是啟發(fā)。1939年4月,經關東軍司令官植田謙吉大將簽發(fā),一份由辻政信草擬的“邊界糾紛處理要綱”新鮮出爐。
  
  對邊境糾紛處理,辻政信的原則是“我不犯人,也不準人犯我”,為了突襲并殲滅越境蘇軍,哪怕暫時進入蘇聯境內也在所不惜。
  
  他還通過“要綱”告訴駐邊境的各師團長:當你們遇到與張鼓峰類似的問題時,用不著再瞻前顧后,完全可以自行劃定邊境線,然后決定是否要動用武力!
  
  這哪里是處理糾紛的預案,根本是一份找機會打架的通告。它完全背離了軍部在邊境糾紛上暫時息事寧人的初衷,可當“要綱”被送交參謀本部時,卻未遭到任何批駁。
  
  關東軍不是“朝鮮軍”,在日本軍界的地位非比尋常,一些高官顯要,諸如板垣等人,最早皆服役于關東軍。在參謀本部看來,關東軍的方案再不妥,也絕不能輕易打壓,以免影響“皇軍之花”的士氣。更有稻田等人,張鼓峰折戟之后,正急于尋找新的旗手,關東軍的強硬姿態(tài)無疑投其所好,令他們擊節(jié)嘆賞,引為知音。
  
  “要綱”下發(fā)到關東軍各部隊,部隊長們對“要綱”的實質皆心領神會,認為這是關東軍鼓勵邊境挑釁乃至大打的公開信號。
  
  果然,“要綱”出臺不到二十天,諾門罕便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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