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節(jié) 第十六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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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dāng)空寶鏡升，云間仙簌寂無聲。
平分秋色一輪滿，長伴云衢千里明。
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徹底清。
……
引領(lǐng)學(xué)生們吟誦了三遍李樸的《中秋》，張寒儒自己倒進(jìn)入了角色。那是一幅怎樣的中秋天景哪，一片清光滿空，皎潔的月亮升騰而起，云中的仙風(fēng)在寂靜無聲地吹拂，中秋節(jié)平分秋天，而今夜月兒圓滿，沿了云衢運行中，明亮千里無邊無際。那只能生月光的狡兔啊，不要被弓箭射落，會吃月魄的妖蟆，不要從眼前跳出來。約定好乘坐仙人的筏子，泛舟天河攜手共守游，等到云霧散盡時，銀河天宇更加澄澈清明了……
在講解中，張寒儒通過此詩的新奇構(gòu)思和妙靈的幻想，通篇對月亮的詠頌，讓學(xué)生們展開神奇的想像，同時讓他們體會全詩對光明和美好前景的向往之情。
在《千家詩》里，張寒儒選取的大多是積極向上意向的詩歌，并且詞句優(yōu)美，意境深邃，他每每都是十分投入地講解著，先感動自己，再感動學(xué)生。
這一周里，他讓四五年級的學(xué)生們圍繞“中秋·圓月·親人”為主題寫篇作文，孩子們直抒胸臆，由圓月暢談自己的人生理想，憧憬美好的未來；也有的寫出月圓之夜對在外打工的親人的思念；還有的寫了在月圓之夜的感受以及發(fā)生在身邊的事情，形式上多種多樣，情感卻樸素真摯，真有些出乎張寒儒的意料之外。
他興沖沖拿了張小斌的范文，走進(jìn)夏松林的辦公室里，他要讓老夏也欣賞一下這孩子的文筆。進(jìn)了屋，卻見夏松林在電腦前枯坐，電腦并未打開。深著一眼，他瞧見了夏松林臉上罩了濃濃的憂郁之色。
咋了？
夏松林深嘆一口氣，苦笑一下。
星期天，夏松林回家休息，說是休息，其實是把自家地里雜活順便做一做。自從退休后到了儒林小學(xué)校，每次周日回家后女人都把一張細(xì)長的臉子拉下來，嘮嘮叨叨沒完沒了，話題只有一個，嫌夏松林在儒林小學(xué)掙不到錢，一年下來只有500斤麥子，這不等于白干嗎。鄰村也有一個剛剛退休的教員，整天騎著車子帶著籮筐販賣水果，在甲地一塊二批發(fā)一斤桃子，在乙地一塊八賣出，一個秋季下來，收入可觀。夏松林老婆就動員夏松林，辭退儒林小學(xué)那個白干的職務(wù)，不妨也學(xué)那個教員，批發(fā)賣桃子。
讓我賣桃子？真是，我有那個本事嗎？不怕丟人現(xiàn)眼！
夏松林低聲反駁了一句，卻招來老婆的一頓大吵。
年輕時，夏松林家寒，兄弟又多，那時還在農(nóng)村勞動，連個柴禾妞也娶不上，二十七歲上才到鄰村一家當(dāng)了上門女婿。女人很厲害，方方面面都優(yōu)越，方方面面都壓著夏松林。后來，夏松林在村校當(dāng)了代教，民辦教員，最后又考試轉(zhuǎn)為國家正式教員，但是在家里的地位一直沒改變。他人實在，內(nèi)向，多年來工資本由老婆掌管著，他花錢，得從老婆手里要。當(dāng)初，他到儒林小學(xué)，老婆就不同意。他有些乞求她，說，無論怎么一年還有500斤小麥，頂了一人的口糧么。老婆的嘴撅得能拴頭驢。還不到兩個月，倒要讓他去販賣桃子。夏松林生了一肚子氣，飯也沒吃，就騎車來到儒林小學(xué)。只有坐在電腦前，他才可以忘卻家里的不快，忘卻和他生活了半輩子的厲害且糊涂的女人。
唉！娶個好女人是一輩子的福份，攤上個爛女人是一輩子的窩囊。
夏松林木然而無奈地說。
兩口子的事兒就是湊合的事兒，女人家嘛，忍讓一下就過去了。張寒儒勸說著。
咱不說她了，咱說你吧。夏松林轉(zhuǎn)一下話題，壓低了聲音說，我說你這個人，是原本糊涂還是裝糊涂哩，人家秋雁可是一直等著你哩，你可再別辜負(fù)了人家。人家前幾年就給了你一次機會，現(xiàn)在又給了你，錯過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啦！
見夏松林又提起他和呂秋雁的事，張寒儒臉一紅，趕忙掩飾著說：還說呢，已經(jīng)給人家?guī)砹藗�，這可真是殃及無辜，誰會那么干呢，手段也夠下作的。
夏松林忙問，你也知道了？我和秋雁打算瞞著你呢，倒知道了。
張寒儒臉色暗下來，說，那天我也在墻角撿了一張。哎，這是有人在蓄意潑污呢，他們目的何在？
夏松林也說，真想不明白現(xiàn)在還有人用這種卑鄙手段陷害人，也不看看是什么年代了，老張，你想想，這幾年，你得罪過什么人哪，要不然，哪里會這樣？
張寒儒想了想，道，聯(lián)系上次有人舉報的事件，看來它不是孤立的，這里面定有一些瓜葛，只是咱沒有細(xì)究，看來不僅僅沖我本人，還是沖著咱學(xué)校的，咱得有幾分警覺哩，實在沒想到，事情這么復(fù)雜——
蔫小——你出來——蔫小——你出來——！
這時有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叫，是從校門口傳來的，卻異常響亮。什么人在學(xué)生上課的時候敢這樣喧嘩呢？
二人都怔了一怔，片刻，夏松林的臉一下子白了，他慌忙跑了出去。張寒儒不知又出了啥事，也跟了出去。
那時候叫嚷著的女人已進(jìn)了校門，見了夏松林，粗暴地嚷道，我說蔫小，你躲過初一，能躲過十五嗎？怪不得一不高興就來到了學(xué)校，敢情這里清靜啊。
夏松林連連擺手，壓低聲音勸說道，學(xué)生們正在上課，你叫嚷什么？
幾年前，張寒儒去過夏松林家，見過夏松林女人，沒現(xiàn)在這么粗壯，似乎也沒這么大的嗓門。今兒猛然一見，快要認(rèn)不出了，她不該在校門口大叫夏松林的小名�。�
好不容易勸她進(jìn)了辦公室，女人這時就一條鼻涕兩行淚開始了哭哭啼啼的訴說。
女人依舊高喉嚨大嗓門，絲毫沒有顧及孩子們還在上課，她哭訴的內(nèi)容全是埋怨丈夫的無能，除了教學(xué)其它一無是處，眼見著左鄰右舍外出打工做買賣的做買賣，嶄新的瓦房一排一排地蓋起了，而自家還是十多年前的舊房子，蔫小他就沒有思謀掙錢的路子，就一直仗了他那些死工資……就說儒林小學(xué)吧，聽說一年下來才給500斤小麥，500斤麥子才折合250塊錢哩。天哪，這不是上當(dāng)二娃子吃面嗎？鄰村退休教員老田整天價販水果，一月下來還掙七、八百塊。老張啊，求求你放了我家蔫小，讓他也販販水果，他和你不一樣，你退休了還是當(dāng)校長的料兒，他退了休就只能販販桃子販販菠菜……
張寒儒沒想到夏松林的女人會這個樣子，按說，老夏一月二千塊，她在家里作務(wù)一點地，也是一些補貼，在農(nóng)村，這已是很不錯的光景了，可這個女人不識盡，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愛和人攀比。張寒儒心里就有些厭惡，同時也對夏松林多了一些同情，真的，攤上這樣的女人沒一點點辦法……可是，他只能每年給夏松林500斤小麥，他只有這點能力了，這又成了他最大的歉疚，只有陪著笑臉，給她沖了一杯茶，說了許多的勸慰的話，最后乞求道：就算看在我和老夏多年同事和朋友的份上，讓我借用老夏一二年行么？現(xiàn)在小學(xué)正缺人哩，以后小學(xué)辦好了，我會給老夏補發(fā)所欠的報酬的。
女人停頓了一下，反問道，以后？以后是什么時間，是五年還是十年？你們不收學(xué)生一分錢，牛年馬月才能辦好了，辦富了，老張，你想做好事，你想出大名，可別拉上我家蔫小作為墊背的……
女人的一句話讓張寒儒如鯁在喉。夏松林也氣得臉色蒼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你不要在這里胡攪蠻纏，有話回去以后再說。
一句未了，女人卻一把撲過來，伸手要抓松林的臉，嚇得張寒儒趕快擋在夏松林身前，慣性使女人的手拽掉了張寒儒的幾粒衣扣。
女人氣咻咻地說：回去再說？能把我哄回去嗎，你不回去，老娘就賴在這里，吃住在這里，吵鬧在這里，我一個女人家，我怕什么。說罷，一屁股坐在辦公室的沙發(fā)上。
張寒儒原本打算下課后讓呂秋雁再勸勸她，女人家嘛，有些話也好說。這時夏松林卻把他叫到里間屋里，壓低聲音說：看來母老虎今兒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我不妨先和她回去，你把課調(diào)換一下，等我回去安頓好了再說吧。
張寒儒點點頭，也只好這樣了。就陪了笑臉，把夏松林和女人送出了小學(xué)大門，臨別，在夏松林肩上拍了一把，看著二人無聲地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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