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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節(jié) 第一章

  方竹怎么也想不到,時隔四年再次見到前夫何之軒,竟然是在李曉的葬禮上。
  她堪堪走到殯儀館的入口,就望見了那人的背影—那是深深鐫刻在她腦海深處的影像,輕易抹不掉忘不了,不論何時何地何樣,她都能一眼把他從人海中辨認出來。
  尤其是在蕭肅的花圈簇簇、哀樂悲悲戚戚的靈堂—這樣的情形太熟悉了,她拼命想要忘記,卻總是牢牢銘記在內(nèi)心。
  時間仿佛就地倒流,她再也沒有勇氣往前走一步。
  這個城市十一月的天氣通常透著陰沉沉的冷厲,陰風凍進骨子里,方竹非得跺跺腳,把氣息沉到丹田,才能驅(qū)走寒意。
  她想,往前走,還是往后退?
  她將目光調(diào)至靈堂內(nèi)。
  正中央放置的黑色相框內(nèi),年輕的女孩明眸皓齒笑容可掬,坦率而赤誠地望著自己。
  十八歲的生命被永恒地定格在此時。
  李曉在吞下一瓶安眠藥之前,給方竹發(fā)過一條短信:“小方姐姐,謝謝你。小方姐姐,我走了。”
  那時的方竹正在東莞的一間工廠區(qū)的小飯店內(nèi),暗訪一個名牌包假貨供應(yīng)一條線上的爆料人。
  這條短信讓她愣了愣,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把電話撥了回去。
  沒有人接聽。
  方竹立刻同爆料人另約時間,就在陰暗臟亂的小飯店內(nèi),把電話打給了多年沒有聯(lián)系的李潤。
  李潤是十八歲女孩李曉的父親,同自己跟何之軒都認得了有近十年。但是自從大學畢業(yè)之后,她同李潤至少有四五年沒有聯(lián)系過了,只不過最近的半年因為李曉的緣故,他們先后通了好多次的電話。
  李潤以為方竹這回來電話,仍是為了李曉,用洪亮的聲音同她說:“小方,我去接過曉曉回家,這丫頭又在發(fā)脾氣,說要等幾天。你放心,我會盡快接她回來的。”
  方竹講:“李總,曉曉給我發(fā)了一條奇怪的短信。”
  “那孩子總是麻煩別人,她又纏著你了?她以前就喜歡纏著你和之軒。”
  這個名字有多久沒透過旁人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了?她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
  方竹沉住氣:“她說她走了。李總,你在不在上海,能不能查查曉曉現(xiàn)在在哪里?”
  “她總是在外頭瘋,我和如風都管不住她,她要是纏著你提什么過分的要求,你千萬要海涵。”
  李潤客套的講法讓方竹忍無可忍,大聲嚷了出來:“李總!曉曉說她走了,請你查一查,她一定是出事了!”
  李潤是在次日上午回的方竹電話。此時,方竹剛下飛機,在機場的候車站才上的出租車。
  才一夜工夫,李潤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他告訴方竹:“小方,曉曉吞了一瓶安眠藥,我第二天才在旅館里找到她。”
  方竹不知如何掛上的電話,又是如何到的家。
  天氣很不好,她一進家門,外頭就下起了大雨,雨水打在并不算十分結(jié)實的房頂上,轟轟作響,一副勢要砸穿屋頂?shù)臉幼印?br />   這只是一間房齡超過七十年、面積不足三十平方米的亭子間。
  方竹在租下它的時候,幾乎花光手頭全部的積蓄請來專業(yè)的裝修隊對房頂加固。房東很意外有她這樣的“冤大頭”,暗喜之余,爽快地應(yīng)允了方竹的要求,與她簽了租期五年的合約。
  拿到合約那日,她想,自己也算是給自己安了一個小小的家。
  加固后的房頂可以保障亭子間不會落到屋外下大雨、屋內(nèi)下小雨的窘迫境地。然而,畢竟地基淺,結(jié)構(gòu)松,有一點點大風大雨,小屋子就顯出那么點點不堪重負的意思。
  方竹對此毫不在乎,她很喜歡這個亭子間。
  它雖小,但房型極好,坐北朝南,透光通風,附近意外的沒有任何高樓遮擋陽光,當然反之也沒了庇蔭遮擋風雨。
  這都沒有關(guān)系,重要的是她能在這間亭子間內(nèi)睡得很安好。夜半無夢直到天明,次日安排整整十五個小時的采訪都能神清氣爽地應(yīng)付,就這樣把日子一天天充實地過掉。


  但是,這晚她夢到了李曉。
  夢境里的影像真實得仿佛就是那一天。
  原來她一直清晰地記得第一次見到李曉的模樣—十歲的女孩,穿著綠色的小學校服,垮垮的淺綠色T恤,皺皺的深綠色校褲,T恤一半塞在校褲里一半耷拉在校褲外,草草地扎著馬尾辮,整個人有一種講不清楚的邋遢,還帶著一臉與年齡不相符的漠然。
  這孩子絕不是討人喜歡的類型。
  李曉的母親齊老師正是方竹班級的輔導員,這天親自坐在逸夫樓的新生入學登記處,為自己班的新生做登記,發(fā)日用品。
  齊老師的穿著同女兒一樣暗淡蕭條,臉上有著同女兒一樣的漠然。
  母女兩人沒有好生氣,活脫脫地就給意氣風發(fā)的新生們心頭掃上陰霾。
  方竹十分十分不喜歡撅著嘴扮著晚娘面孔的十歲小女孩。
  但是女孩頗為勤快地為這群比她大十來歲的哥哥姐姐遞熱水瓶,遞給方竹時,用眼角瞄了一眼方竹手里握著的新上市的松下GD92手機。
  方竹臉上沒來由地一紅,手機振了一下,是父親方墨簫發(fā)來的短信:“晚上必須十點前睡覺,把手機放好,別弄丟了,記得明天給我電話。”
  方竹臉上更紅。
  年滿十八歲的成年少女,還被嚴父當小學生一般命令。尤其,在她意識到面前還有一位真正的小學生時,她不自在了。


  小學生李曉站在母親身后,盯牢方竹手里的手機,原本漠然的眼神亮了起來,整個人的神氣莫名地活潑起來,主動問她:“姐姐,這個是松下GD92嗎?”
  小小的李曉天生有一副好嗓子,音色清亮,口齒清晰,一句話講出來,就能清清楚楚送入周圍人們的耳朵里。
  果不其然,周圍的大學新生和老師們在百忙之中,不忘往這邊女生手里的新款手機投擲好奇一眼。
  方竹立時就把手機塞入牛仔裙的口袋里。
  李曉朝著她抿嘴笑了起來。女孩其實長得很漂亮,細眉大眼,笑起來臉頰上有兩朵淺淺梨渦,如果打扮得稍微整潔干凈些,會馬上變成一個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李曉說:“我爸爸說等我下學期過生日時也會送我一個手機。”
  方竹想起父親在自己大學入學前一周,把才上市的新款手機放到自己的書桌上,正色囑咐:“以后就要住校了,記得每隔兩天給我一個電話匯報情況。”
  方竹朝母親嘆氣:“我都上大學了,哪有這么多情況好向爸爸匯報?”
  母親溫柔地朝她微笑:“你爸爸關(guān)心你。”
  方竹在心內(nèi)嘀咕:有一個軍人爸爸,你就得做好一生都生活在部隊里的思想準備。

  父親方墨簫一生只有一個職業(yè),而方竹最最厭惡父親的這個職業(yè)。
  當眼前的小女孩歡悅地對自己講,她的爸爸要送一個手機給她。方竹則想,這么小的小孩就用手機了,可見她的爸爸有多寵她,不像自己的爸爸送自己手機只是為了方便監(jiān)督自己。
  她對李曉說:“你爸爸真好。”
  李曉問她:“姐姐,你的手機也是你爸爸送的嗎?”
  方竹點頭。
  李曉笑了:“你爸爸也很好。”
  一直沒有管自己女兒同學生聊天的齊老師在這個時候講話了:“同學,今天領(lǐng)的東西多,旁邊有推車免費出租,自己拿。”
  老師的話是好意的提醒,但老師的聲音卻不像女孩的聲音令人愉悅,聽得方竹一個激靈,好似一股涼意頓時躥到頭頂。
  她識時務(wù)地不再同女孩聊天,依次領(lǐng)好自己的臉盆、被褥、熱水瓶,才開始后悔—早晨為了表現(xiàn)自己已長大成人獨立自主,堅持沒讓母親和父親的勤務(wù)兵張林跟來,真是一個大失誤。
  小小女孩李曉對方竹好像有了特別的好感,竟然特意跟到她面前說:“高年級的男同學今天都有空來幫新同學搬東西的啦!”
  她講完,做了個相當調(diào)皮的動作—兩只手聚攏成望遠鏡的樣子,靠在眼眶上,小小腦袋像探照燈一樣左右晃了一晃,叫一聲:“有了!小何哥哥,來幫忙來幫忙!”


  這是方竹第一次見到何之軒。
  那天的何之軒比那天的李曉母女穿得更簡陋,上身不過一件純白色的舊T恤,領(lǐng)口走了線,下身一條深藍色的雙白杠運動褲,腳上一雙回力球鞋,也是舊的。
  他個子很高,背板直直的,剃清爽的板刷頭,所以方竹能看清楚他的劍眉朗目。
  她切切實實地打量了何之軒好幾眼,心里想,雖然眼前的這個男生穿得簡陋得不得了,可是因為有這樣一副眉眼,所以顯得干凈清正得不得了。
  李曉對何之軒說:“這個姐姐需要幫忙。”
  方竹也實在是需要別人的援手,便露出一個明媚笑臉,說:“這位師兄,有勞您了。”
  對方?jīng)]有因為她極力表現(xiàn)出的親切活潑而配合地回個微笑,可見是沒有進一步交流的意思。
  真無趣,方竹想,這位師兄太會掃人面子了。
  幸好,師兄在助人為樂上頭還是落力的。他上前一步,把她裝著被褥的大包挎了起來,輕輕松松,毫不費力。
  算了算了,別人畢竟幫忙了。方竹安慰自己。
  何之軒問方竹的第一句話是:“哪間宿舍?”
  “四舍302。”方竹答。
  李曉驚呼:“是新造好的!有空調(diào)有陽臺有衛(wèi)生間的,四個人住的,其他老的都是八個人住的,那邊好像很貴很貴的。”
  這女孩真是知道得不少,行情市價樣樣明確。
  方竹住的四舍302,是師大新造的學生公寓,造型好房型好設(shè)施好,住宿費也比老宿舍樓貴上一倍,而且名分上是首供本校研究生居住,余下的房間并不多,本科生若要居住需向系里打申請報告,再按照自高到低的年級排隊等候空房。
  偏偏方竹這樣一個大一新生一入大學就能住進去,不免讓知道行情的小學生李曉驚呼。
  方竹在心內(nèi)嘆氣。她以為考入大學以后,便能離開父親羽翼。誰知父親神通廣大,不過一個電話,就輕而易舉地把她從八人間的老宿舍樓里調(diào)了出來。
  她住的宿舍、她帶的手機,一切的一切都這么不合時宜。
  方竹下意識地覷一眼身邊助人為樂的師兄,師兄的臉上沒有多余的表情,只說了兩個字:“走吧。”
  何之軒走路很快,就算是身負重負,也得她小跑步才能跟得上。
  小學生李曉不知為何也跟在了他們身后,且還意外地提醒著方竹另一個不合時宜:“姐姐,你的牛仔裙是Levis的吧?要八百塊來!”
  第一天上大學的方竹,為了表現(xiàn)自己成熟,特地換了利利落落的無袖牛仔襯衫和牛仔短裙。衣服是她自小穿慣的牌子,她本來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心直口快的小學生李曉在此時此地報出這樣的牌子這樣的價格,讓方竹有了那么些許不自在。
  這樣的牌子這樣的價格,讓她覺得在這樣的師兄面前是這樣不合時宜。
  何之軒依舊一言不發(fā),仿佛什么都沒有聽到。
  這位是真不愛講話。方竹想。
  李曉卻還非要追問她:“是不是啊,姐姐?”
  方竹不知為何自己會選擇這么答李曉:“哎呀,這是華亭路買的假貨啦!”
  李曉年紀雖小,但也有她的堅持,她認為自己不會看走眼,于是理直氣壯地大聲說:“肯定不是假的!我爸爸給我買過的。”
  “假的。”方竹也跟著把語調(diào)調(diào)高了三度。
  “不是。”
  方竹翻一個白眼,此樁大姑娘和小姑娘的爭執(zhí)來得毫無道理莫名其妙,但更奇怪的是,她還真有一爭到底的心。
  “告訴你不是就不是。”
  最后,李曉還是被方竹迷惑了,扯了一扯何之軒的白T恤:“大哥哥,你講講看,姐姐的裙子是不是假貨?”
  何之軒在那個時候是那么明白地嘆了口氣,說了第三句話:“不知道。”
  他話一講完,又快步往前走,方竹幾乎是小跑跟在他的身后,氣喘心急,只怨怪前頭那人跑得快,絲毫沒有等待自己的意思,這樣一分心,不小心踏到一塊小磚塊,一個趔趄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何之軒沒有伸出援手扶住她,方竹只好自己爬起來。
  還是小小的李曉懂得人情世故,跑到她的身邊幫她拍掉了牛仔裙上的塵土。
  她永遠忘不了自己和他初遇時候的灰頭土臉。
  何之軒把她的行李提到宿舍后,連句“謝謝”都沒問她要就跑沒影了,也沒發(fā)現(xiàn)她宿舍的特殊。
  此間四人宿舍實際只住了兩個人,另一個舍友竟是和方竹同一個軍區(qū)大院長大的鄰居姐姐田西。
  方竹徹底泄氣,清楚明白自己大學四年已經(jīng)不能指望擺脫父親的五指山,只好束手投降。
  田西比方竹大兩歲,此時已大三,因為實習經(jīng)常不在宿舍住。四人宿舍變作方竹的單人宿舍,而她的同班同學全部都住在八人老宿舍樓內(nèi)。
  從上大學的第一天開始,方竹不得不一個人起床、買早飯、上課、自習、睡覺。同班的同學也都或多或少因為她住的宿舍而推測出她的特殊,看她的眼光多少帶了些異樣。
  方竹的滿腹抱怨無處發(fā)泄,唯有同初中結(jié)交的好友楊筱光和林暖暖隔日通電話來排遣寂寞。
  田西姐姐也許是遵照了方父的指示,把方竹關(guān)照得很好,領(lǐng)著她認識老師教授,介紹她加入新聞社團,連食堂、操場、健身房、圖書館、各系教室、大學外的商業(yè)街和黑暗料理街都帶著她走了一遍。
  方竹對她講:“田西姐姐,住這樣的宿舍無聊不無聊?我們干嗎要聽他們的話?表面上看來是帶來便利了,實際上會給我們帶來另一種歧視嘛!”
  田西但笑不語。
  后來,方竹才知道田西有比她無奈百倍的處境。
  田西姐姐和同是大院里長大的另一位鄰居哥哥莫北是青梅竹馬的情侶,這是整個軍區(qū)大院都知道的事情。方竹對于男女朦朧的情事,多半是從莫北牽著田西的手沿著大院操場迎著夕陽散步這樣的情景中得到啟蒙的。
  可是就在方竹上大學的那一年,這對公認的小情侶之間出現(xiàn)了問題。田西的父親要調(diào)任進京,莫家伯伯卻因為一樁經(jīng)濟事件犯了事降了任。
  青梅竹馬瞬間淪為羅密歐和朱麗葉,就在現(xiàn)代社會,就在這樣條件的家庭。
  田家不允許田西再與莫北來往,莫家也勒令兒子與田西斷絕關(guān)系。
  方竹從小就和生性恬靜的田西沒什么太多共同的話題,但是走到操場邊,看見田西一個人耷著肩膀沿著操場散步時,還是忍不住走了過去。
  田西說:“小竹,我很沒用,連一場戀愛都沒有勇氣進行到底,你不能學我。”
  方竹血氣方剛地安慰:“田西姐姐,真愛面前沒有敵人,你要勇敢走下去。”
  她是后來才明白,這叫說得容易。
  那日陪了田西散步又把她送回宿舍,天色已經(jīng)很暗了,方竹徑直去食堂吃了飯,再去水房打水。
  水房靠近老宿舍樓的男生宿舍區(qū),位置很偏,田西只帶她走過一次,她又是方向感極不好的,后來自己走的時候次次都走錯方向,總是靠問路才能回宿舍。
  這天她又繞到了男生宿舍區(qū)附近,又不知往哪個方向走了。
  這時身邊走過去一個男生。天雖然暗,可她還是隱約瞧見男生腳上穿了一雙回力球鞋,有紅藍兩條醒目的杠。
  她想找他問路,但男生走路很快,她跟不上他的速度,只好在后頭“喂”了兩聲。
  校園里的路燈本來就昏暗,而且時常電壓不穩(wěn),在明明滅滅之間,前面的男生轉(zhuǎn)過頭問她:“什么事情?”
  方竹一眼就認出了這個人。
  沒想到,第二次遇到何之軒,又是一個很窘迫的情形。
  方竹不知為何,本能就有點怕他,縮一縮肩,不好意思地說:“真不巧,又遇上你了。”
  何之軒皺了眉頭。他問她:“迷路了?”
  她下意識就又鞠了一躬:“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對面的他輕輕哧地笑了一聲。
  初秋的夜風不是很涼,吹在身上,本該讓人有一種舒爽的暖洋洋,可她的心竟然是跟著拂身的微風顫了顫。
  他說:“前面往左拐。”
  她問:“什么?”
  右手拎著的熱水瓶有些重,她正要交到左手,他伸過手來,把熱水瓶拿了過去:“我?guī)阕摺?rdquo;
  她像個小孩子一樣,跟在何之軒身后,被他領(lǐng)著走。
  他真是不愛講話,就像上回一樣一路無話。靜默更加讓她不知所措,她胡思亂想,她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何之軒不像上回替她拿行李時那樣直接送到她宿舍,他在公寓區(qū)入口處就停了下來,把熱水瓶交還給她。
  方竹接回熱水瓶,鞠躬:“多有麻煩多有麻煩。”
  何之軒笑起來。她頭一回看到他笑。
  他笑起來很矜持,不會露出牙齒,但是他的唇會彎出很好看的弧度。他的臉頰十分瘦削,但是兩道劍眉張揚得很驕傲。他的皮膚不夠白,但是健康的小麥色也很吸引人。他的個子很高,但是身板很硬直,一點也沒有高個男常常會有的駝背毛病。
  方竹臉上發(fā)燒,低下頭來,暗罵自己為什么在天色這么灰暗的情況下,還能把他看得一清二楚。
  何之軒說:“宿舍樓的門房有地圖。”
  這棟樓里有何之軒的同學,正巧趴在陽臺上曬衣服,見了他們就叫:“喲!大班長,怎么你也會給小師妹打熱水。”
  原來他還是班長。
  方竹漲紅了臉,抬起頭來,忙沖樓上的人叫:“不是不是不是。”就差搖手以示清白。
  何之軒不以為意,對樓上的同學說了一句“別胡扯”。
  方竹則早已拎著熱水瓶奔進公寓里,連句“再見”都忘記同他說。
  不是不后悔的。
  她那時在想,為什么不問問他叫什么呢?
  終于知道何之軒的名字,是在半年后。
  田西去美國留學前,安排方竹進了“新聞社”,方竹也回報了鄰居姐姐,為她和她的有情人暗中傳了幾次信。
  田西每每看完莫北的信就會發(fā)呆,對方竹講:“我是拗不過我的爸爸媽媽的。”
  方竹生氣,還是那句話:“田西姐姐,你要相信真愛無敵。”
  可若是真愛真的無敵,田西也不會在一個月后就被家人送到美國去留學,宿舍里就留下方竹一只孤鬼,簡直度日如年。
  大學第一個學期就在各種不順意中度過,一切都糟透了。
  寒假回家時,父親有軍務(wù)沒有歸家,卻派了任務(wù)給她,讓她跟著社科院的一隊經(jīng)濟課題研究組去南方的開發(fā)區(qū)做經(jīng)濟發(fā)展的調(diào)研。
  母親對方竹說:“你瞧,你爸爸知道你喜歡做新聞,不但支持你考新聞系,還給你找來這么好的體驗機會。”
  方竹撇撇嘴:“他干嗎不直接跟我講呢!”其實心里很高興。
  她把資料準備得很充分,知道要調(diào)研的小鎮(zhèn)是改革開放初期很有名的一個案例。當年小鎮(zhèn)縣委書記在計劃經(jīng)濟年代就領(lǐng)著鎮(zhèn)民避開政策搞地方經(jīng)濟,當時自然備受白眼和打壓,可是二十年以后,整個小鎮(zhèn)成了那個省的稅收大戶,家家都蓋了小洋房,買了小汽車。
  方竹很有興趣采訪一下這位縣委書記,但是成行時才發(fā)現(xiàn)調(diào)研組里有表哥徐斯,還有那位和田西分手的莫北。
  又是一個關(guān)系團。她真是走到哪里都擺脫不了父親的安排。
  徐斯和莫北對方竹一貫照顧周到,這次調(diào)研與其說是在做課題,不如講是在旅游。
  在最后匯集資料的時候,莫北親自整理了這位書記的語錄,連連說“他說得真好”。
  表哥徐斯講:“男人是受不了能力上的歧視的,就因為當時太多人不相信書記能扭轉(zhuǎn)乾坤,他才會背水一戰(zhàn)。”
  方竹在很久的后來再回想到此時,心內(nèi)深深痛悔沒在最初的這個時候懂得這個道理。
  充實的寒假過完以后,方竹正式開始了大學獨居生活。好在田西臨走之前安排她進了“新聞社”,充實的社團活動確實幫助她排遣掉了日常校園生活的孤獨。


  當時市里著名的日報舉辦了一次面向全國高校的“大學生看中國”的新聞報道比賽,教育部門、宣傳部門都很重視,比賽影響力很大,比賽結(jié)果對大學生們來講,自然就更有挑戰(zhàn)性和誘惑性,誰都知道只要在這個比賽中脫穎而出,以后不管是升學還是求職有講不盡的好處。各高校也都跟著積極組織了篩選參賽選手的工作。
  方竹鼓動新聞組里幾個同是大一大二的低年級生共同組隊參賽時,大家都有點猶豫,因為曉得首輪的競爭對手就是本校本社團經(jīng)驗豐富的高年級師兄師姐。
  最后,鬼使神差地,方竹把寒假里參加的調(diào)研小鎮(zhèn)的選題拿了出來。
  翔實的數(shù)據(jù)和資料、一手的采訪錄音,還有一個非常出色的選題,一切就像是一個唾手可得的勝利果實放在一眾大學新鮮人面前,讓方竹很快就聚集到一群志同道合的同齡人重整資料參加比賽。
  當然,參賽的報道不能照搬別人的調(diào)研結(jié)果。方竹還是動足了腦筋做出自己的思路。
  她頭一回自動自發(fā)地調(diào)用了父親的關(guān)系,又找了不少當年的舊檔案,電話采訪了不少當年的改革先鋒和主管領(lǐng)導,最后做出來的報道既有翔實的背景資料又有一針見血的評論。
  她還給選題定了一個豪情萬丈的標題,叫《明天的太陽》。
  組里的同學一致推選她這位付出最多的成員做演講員,志得意滿的方竹沒有推辭。
  他們笑著說:“這回是托了方竹的福了。”
  方竹聞言,不知為何,竟然有點心虛。但是,有這樣的工作成就,也足夠她在那些日子里樂得飛飛的。
  在學校篩選選題這日,方竹帶著充分的資料,還有十足的把握,以大一新生的身份,面對系里資深的教授和老師,將報道成果娓娓道來。
  結(jié)束陳詞是她親自修改了好幾稿,并且對著鏡子練了好幾遍的。怎么微笑,怎么控制語速,怎么控制語調(diào),她都在事前把每個細節(jié)調(diào)整到最完美。
  所以這天站在講臺上,她有一萬分的自信。
  “在這樣的二十年,時光是一條被點燃的導火索,我們的國家要進步,我們的民族要復興,在這條導火索上,被牽引前進。執(zhí)火柴的人們付出至大的心血,在體系和道德的邊緣掙扎成長,終于能轟然一聲,將明日的輝煌爆破。他們撕裂了我們這個時代發(fā)展的口子,給予后人無限勇氣沿著這條道路走下去,我們能夠越來越有勇氣屹立于世界之林不倒,他們居功至偉。站在他們的肩膀上,我們能夠看到明天的太陽。”
  當她講完這些話后,臺下的同伴們率先鼓掌,教授和老師們跟著鼓掌,于是整個大禮堂里旁聽的同學們都鼓起了掌。


  方竹伸手擦掉額上的汗,同臺下的同組同伴們比了個“V”字手勢,下臺時,走路都是生了風的。
  后面一位演講的選手上臺時同她擦肩而過,他們面對面的瞬間,方竹愣住了。
  他穿著白色的毛衣,下身是牛仔褲,是她熟悉的簡單樸素的藍白色。
  他對她頷首微笑,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很友好的樣子。然后落落大方地上了臺,向臺下介紹:“大家好,我是新聞系四年級98032班的何之軒。”
  方竹坐回到同伴們中間,從同伴手里抽出表單。何之軒的名字原來是“何必”的何,“之乎者也”的之,“器宇軒昂”的軒。
  他名字下面的標題叫《英雄無覓六十年》。
  有小道消息靈通的同伴在竊竊私語。
  “他們都是新聞社的前輩了,竟然還和我們后輩搶這個風頭。”
  “四年級為了進報社可是拼了老命的,得了獎就有機會直接被本城幾大報社選進去,連本城戶口都能辦下來。”
  “他們什么選題?”
  “聽說大四的這批新聞組老前輩前幾年做社會調(diào)研的時候認識一個老太太,老太太的父親在當年抗日戰(zhàn)爭時投筆從戎,那時候離開家后就再也沒回去過。不知這幫師兄師姐哪里查到的資料,懷疑當年在晉察冀犧牲的一批戰(zhàn)地記者里可能有老太太的父親,所以就帶隊去查了,結(jié)果還真查到了,寒假里他們把葬在犧牲地六十多年的烈士骨灰?guī)Щ貋砹恕?rdquo;
  這座城市的初春略帶寒意,方竹望著臺上的何之軒,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這股寒意。
  他明明穿著樸素,站在臺上卻有格外懾人的力量,目光堅定,氣度軒昂,如同他的名字。
  等她回過神,發(fā)覺自己在仰望他。
  他向大家微笑:“我得先感謝我的同學們,這是我們最后一年可以在校園里聚在一起做這樣的報告。”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他說出這樣長的一句句子,第一次發(fā)現(xiàn)他的聲線原來是低沉而有磁性的,像極清晨調(diào)頻節(jié)目的男主持人。
  他還同其他上臺報告的同學不一樣,一上來就一一介紹了他的團隊。她在想,他們都是大四了啊,還這樣有團隊精神!
  方竹肅然起敬,認真聽講。
  他們的選題切入點也與眾不同,用游記的方式敘述,絕沒有多余的修辭,平易近人得不可思議。匯報到末尾,他在臺上有了些情緒波動,但是在克制,因為他根本沒有結(jié)束語,只是緩緩報讀了一篇上個世紀四十年代的報道—
  “這里有你抗敵遇害時所流下的血跡斑斑,你的鋼筆、你的相機,都是與你一同陣亡的戰(zhàn)友。當我們看到它們的殘骸,你那年輕而智慧的臉顏、沉毅和藹的神色、清晰而響亮的聲音……都一一浮現(xiàn)在我們面前。我們撫摩著你那已經(jīng)消失了溫暖和熱氣的血跡,便記起你所留給我們的最深刻印象。”

  他是適合演講的,恰到好處的情緒和聲音,恰到好處地調(diào)動人們的情緒。在人們的耳朵里,他說的每個字似乎都飽含了感情,有一瞬間,方竹也恍惚了。
  選題匯報會后,方竹同組的同學們都開始忐忑起來。
  何之軒帶領(lǐng)的團隊是強大的對手,且他們身體力行,報道是用腳和手一塊兒寫出來的。
  “這才是記錄的真諦。”有同學這么說。
  方竹也忐忑,在和母親通電話時把情況說了一說,母親安慰她:“經(jīng)驗不如高年級的很正常,你要有平常心,不要太好勝。”
  的確,輸給何之軒實在沒有任何可丟臉的,雖然自己會感到遺憾。
  過了幾天,評委會給亮了分,果然,何之軒的大四團隊比方竹的新人團隊高了兩分。又過了幾天,輔導員齊老師來通知方竹參加市里的比賽。
  方竹問:“何之軒他們也要參加的吧?”
  齊老師面無表情地講:“學校只選送一組。你們要好好努力,為校爭光。”
  方竹叫:“為什么呀?”
  齊老師沒有答她。
  這件事情隨后就在新聞社里炸開了鍋,同何之軒一組的學姐紀凱文在社團活動時,當眾刺了方竹一句:“再辛苦也比不上有個大校爸爸。”

  和方竹同一組的同學們都緘默。
  方竹羞愧無比,把頭低下來,半句話都回不出口。
  事后,才有同學跟她講:“何之軒是北方小城考來我市的,當年還是當?shù)氐睦砜茽钤。他的家境不好,但是學習很不錯,有個碩導指名道姓要收他做弟子呢!不過他應(yīng)該是畢業(yè)就要找工作的。而且大四的那幾個都是外地的,當然都是想爭取進報社、電視臺的,如果這次比賽贏了,大約留下來就更有把握了。”
  同學說得有點惻然。
  這場比賽于新人來講,不過是滿足虛榮心的一場表演,可于何之軒來講,是前程上的一只砝碼。
  方竹因為一時好勝,輕而易舉就毀了別人的一場努力。
  她掏出手機,狠狠地摁著號碼鍵,父親那邊無人接聽。她頹然地松開手,父親是愛護她的,她何來立場指責?雖然這種愛護在無意間傷害了其他人。
  在這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方竹自覺很難面對一起合作過的同學們。后來,他們又一起合作參加了市里的比賽,但是強中自有強中手,最后他們還是輸了。
  沒有參加比賽的何之軒領(lǐng)著他的團隊做了一期《英雄無覓六十年》的黑板報,就發(fā)在食堂門口的黑板上。板報排版大氣,圖文并茂,字體優(yōu)美。
  方竹聽說上面的字和圖都是何之軒的手筆,她還聽說他大二的時候就用課余的時間給廣告公司打工,做企劃和圖文設(shè)計工作。

  他是真的忙,除了給廣告公司打工,他還在KFC里打過工,賺一個小時三塊五的辛苦錢。實際上,他的成績好到可以年年拿五千塊的獎學金。
  這么拼,一定有情非得已的經(jīng)濟現(xiàn)狀,否則他也不會逼自己把學習和各種工作都完成得這么出色。
  也許,何之軒的團隊參加比賽就不會輸,方竹不知為何會生出這個念頭。她一直想找他道個歉,但自從比賽以后,她在校園里幾乎碰不到他。
  不是沒有刻意找過他,他不是在外面試,就是幫著導師做報告。不過終于還是被她撞到過一次,那天她正巧看到他在操場跑步,依舊是白汗衫、運動褲和回力球鞋,汗衫半濕,不知道他跑了多久。他跑步的動作很矯健,渾身有使用不盡的力量。
  方竹先在操場外圍等著,看著他跑了一圈又一圈,她等不下去了,干脆跟在他后面一道跑。
  又跑了兩圈,何之軒猛地停下來,方竹止不住剎車,差點摔倒在操場上。
  何之軒伸手擦了擦汗,很隨和很隨意的樣子,問她:“什么事?”
  方竹不自覺又結(jié)巴了:“我……我……”她想,是不是應(yīng)該先道歉,可又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
  他忽然就笑了:“如果是比賽的事情的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等一下還要去打工,先走了。”
  她叫住他:“喂—”可是沒想好要說什么,于是隨便扯了個話題,“我也想找個兼職。”
  何之軒欲走的腳步停了一停:“下周三學校大禮堂有個兼職招聘會。”
  方竹點一點頭:“我一定會去。”
  何之軒朝她揮揮手,轉(zhuǎn)身離開了操場。
  方竹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后悔竟然沒有及時講出“對不起”。
  在下一個周三,方竹準時去了學校大禮堂。
  大禮堂門前擺了一只巨大的易拉寶,上面印著露齒微笑的廣告美女和一支牙膏。方竹認得這牌子,算是有名的國產(chǎn)老牌了,母親常常會買來用,稱它又便宜又好用。只是近年來很少能在超市看到它了。
  有人在易拉寶前派發(fā)試用裝,所以圍了很多同學拿“免費午餐”。
  方竹在人群里看到開學第一天遇見的小學生李曉,她也有模有樣地跟著大學生們一起派發(fā)試用裝。小大人一樣裝腔作勢,讓人發(fā)笑。
  方竹沒有同她打招呼,她徑自先走到另一頭的易拉寶前立定。這一處是國際知名的會計師事務(wù)所的形象廣告,上頭是看起來很精英派頭的西裝男士拎著手提快步如飛地行走。易拉寶旁邊也立了一位貌似精英的男士在派發(fā)宣傳單。

  因為只有宣傳單沒有試用裝,所以易拉寶前頭除了方竹沒有其他同學。
  方竹把易拉寶上頭的文字仔細看了一遍,對男士講:“你們只做廣告不招兼職?”
  男士笑容可掬,態(tài)度可親:“歡迎同學們將來應(yīng)聘PMG。”
  方竹有心胡攪蠻纏:“可是你們現(xiàn)在不招我們。”
  “因為你們還年輕。”
  “那為什么又來擺攤位?”
  “為了迎接你們輝煌的未來。”
  “聽說在你們那兒做,第一年車子第二年房子第三年棺材!”
  “你們可以買好房子的時候順便買健康保險。”
  方竹大敗,但是心頭很有活力,笑嘻嘻地收好宣傳冊,走進大禮堂。
  里頭和外間同樣熱鬧,并沒有形成強烈對比。因為所有招聘單位的攤位都放在觀眾席的第一排,不過堪堪十幾家,后面的觀眾席一片空曠。但觀眾席第一排離大熒幕十五米,由于供不應(yīng)求,于是這里的十五米也變成縫隙,新生們還有不少老生都在其間揮汗如雨。
  有人不住抱怨:“說什么要給新生充分的民主自由,鼓勵自力更生,結(jié)果才拉了十家單位來湊數(shù),分明僧多粥少走過場。”

  方竹好奇地找了個同學問:“都是些什么單位?”
  “翻譯公司、家教中介,還有KFC,PMG在外面做廣告,哦,還有一家國營的日化廠,土鱉死了。”
  “大學新生,又一撥廉價勞動力。”有人嘆。
  方竹跟著點頭,伸著脖子往隊伍的盡頭望了望,心里丈量了下,距離超過十五米。
  “家教和翻譯那是人人搶的活兒,看來我們只好去洋快餐那邊做苦力。”熱心的同學同方竹講。
  有對小情侶聽見這句話,女孩馬上對男友講:“你不能去KFC,聽說那里把女人當男人用,把男人當畜生用,再多錢也不去,更別說一小時才三塊五,都不夠買回一斤汗。”
  何之軒把KFC的兼職做了兩年多啊!方竹想。
  小情侶攜手退出了隊伍,方竹填了進去。只是一轉(zhuǎn)眼,她看見了何之軒。
  他坐在“土鱉死了”的日化廠攤位前,是“土鱉死了”的日化廠招兼職的面試官。他們招的是兼職文案。
  方竹低著頭,跟著小情侶溜出了KFC勞力大軍的隊伍,排到了何之軒面前的隊伍里。
  隊伍排得很快,因為面試官何之軒只是負責發(fā)一份考卷。排到何之軒面前時,他頭也沒抬,就把手里的考卷遞給方竹。


  她想叫他一聲,但是排在后頭的同學催了一聲“快點”,她只好領(lǐng)著考卷走到一邊。
  考卷上寫著簡單的招聘需求:“兼職文案(兼校園推廣),要求文筆好,擅長各類文體寫作。”招聘需求下頭就是考題,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不限主題和題材的一千字以內(nèi)的寫作,可以由面試者拿回去寫好,用E-mail或者郵寄的方式發(fā)給面試方。第二部分—方竹瞪大了眼睛—竟然列了十題關(guān)于使用牙膏的消費者調(diào)研問題。
  “這算什么招聘?這么大張旗鼓的是來打廣告!”方竹不滿地咕噥。
  “沒錯。”回答方竹的是紀如風,“我們的確有介紹我們的品牌給同學們的打算。”
  紀如風長得很美,喜歡穿白色套裝,涂淡粉色的口紅,因為眼睛夠大夠亮,所以從來不畫眼影,只略略描了描眉。哦,她還扎著馬尾辮。
  其時,方竹想,一身裝扮爽凈利落的職業(yè)女性,就是自己所憧憬的走入職場以后的樣子。
  不過這時候的方竹很簡樸地穿著不過幾十塊錢的T恤和幾十塊錢的牛仔褲,頭發(fā)剛剛在學校的理發(fā)店花了五塊錢修剪過,短短的不過耳根。她不描眉、不涂口紅,素面朝天,就是一個校園里隨處可見的平凡女生。
  她早就把她的Levis牛仔裙塞進了行李箱底。
  但簡樸并不妨礙方竹全身上下洋溢著的青春,還有一種大學生特有的驕矜。她對紀如風說:“‘孔雀’這個牌子的牙膏很老了,大家都曉得的,就是銷售太差勁了,超市里都看不到了。有什么好多介紹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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