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節(jié) 第三章
-
男生宿舍向來以氣味取勝,甫一進去,人能被樓道里的泡面味和襪子發(fā)酵味道推出來,楊哲在其中生活良久,達爾文說適者生存,楊哲比胡適還能適應(yīng),后來出了宿舍偶然聞見花香,鼻子倒還過敏。每每早上便見各個宿舍門口規(guī)規(guī)矩矩地立著一堆堆垃圾,里面泡面袋衛(wèi)生紙破鞋臭襪子如膠似漆,尤其久穿不換的臭襪子,堅硬的能夠直立起來,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打掃時,都戴著口罩,以免中途熏暈。一到夏天更甚,南北宿舍之間為了通風,城門大開,讓風南北對流,對門宿舍之間氣味更是可以達到互訪的境界,以風為媒介,往往能達到在床上不動,便可推算出對門宿舍有哪位兄臺在脫鞋的境界。中午或者晚上時分,走廊里游走著大量只穿內(nèi)褲的男生,個個好像行尸走肉般乘涼,或者拿著手機和女友很有情調(diào)地調(diào)情,一絲不掛卻說著道貌岸然的話。有愛好運動的家伙在走廊上還不忘踢球洗刷國恥,球在地上彈跳,砰砰聲大作,整幢樓聽著都轟隆聲不絕,有的人腳力甚猛但腳法奇臭,球飛到消防栓上,玻璃應(yīng)聲震碎,踢球者這才馬上結(jié)束舉動,進而逃之夭夭,弄得寢管在此地四處游弋幾天,尋找破案線索。
宿舍有暖氣,這是楊哲稱它為高檔豬圈而不是豬圈的原因,冬天里暖氣片好像斗氣的小情人,時冷時熱,熱的時候能半夜讓人晾著條腿睡,冷的時候暖氣片好像快死人的手。冬天倒還可以挨,夏天則是痛苦期,宿舍中沒有任何消暑設(shè)施,連基本的吊扇也不配給,單靠自然風吹拂,無風之時,只得扇起芭蕉扇生產(chǎn)風。又加上宿舍內(nèi)人數(shù)眾多,熱氣更是四處陡升,汗臭味依附著襪子味撲面而來四處游擊,使外人一至此地,恨不能背著一個氧氣瓶。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署要追加這是二十個最不適宜人類居住的地域之一。晚上更甚,睡覺之時宿舍門為了防盜,必須要關(guān)閉,于是風不能入內(nèi),室內(nèi)好像蒸饅頭的籠屜頗為悶熱,此時萬般皆下品,唯有睡覺高,楊哲和這些所謂天之驕子們就是在這種艱苦卓絕的環(huán)境中排除萬難進入夢鄉(xiāng)的。
晚上睡著前最是難受,由于華蘭科技學院宿舍統(tǒng)一11∶55便停電,所以一切活動在失去光明的前提下均無法開展,停電后只有睡覺,但是睡覺又睡不著之時最是難挨,楊哲長期受此現(xiàn)象折磨,室友臀s擅長說夢話,半夜時分萬籟俱寂之時,他忽然說一句極為正常的話,聽著令人毛骨悚然再無睡意。和尚擅長打呼嚕,他的呼嚕有著1929年經(jīng)濟危機的特點:持續(xù)時間長破壞力大,打得極其有霸氣,這讓楊哲在深夜里有了更多時間來思考人生。每每快睡覺之時,他的呼嚕恰到好處地響起,令楊哲聽著這一聲想著下一聲,要是下一聲忽然不打,還惦念著究竟出現(xiàn)了什么狀況,擔心他下一口氣忽然上不來會不會就地休克,一直提心吊膽地失眠下去。實在忍不住伸手擊他床鋪,那邊收到如此強烈的信號才霍然靜止不打,楊哲如遭大赦,馬上蒙被預(yù)備大睡,不料十秒鐘后他又卷土重來,呼嚕聲經(jīng)過十秒鐘休養(yǎng)生息之后,打得更是響亮,令聽者一度有自殺的沖動。有一夜楊哲正在聽著呼嚕聲痛苦失眠之時,孰料霍地從斜上鋪飛過來一只拖鞋,正中那位正勤奮不懈打呼嚕的兄弟床,于是呼嚕聲戛然而止。原來是斜上鋪的色鳥忍無可忍無須再忍,出手制止。后來每每遇到呼嚕聲楊哲便如法炮制,他手邊能抓到的一切東西均空襲到此君床上,第二日早上一看,只見和尚床上布滿了拖鞋、書、襪子、扇子等物品,和尚清點一番,分門別類之后,再一一完璧歸趙。
在宿舍中,楊哲與諸位兄弟一直過著除內(nèi)褲不共產(chǎn)以外的共產(chǎn)生活,張三的拖鞋能被李四穿上幾月,李四的襪子能在王五的床下潛藏半年,有時一覺醒來才發(fā)現(xiàn)蓋的是下鋪的被子。楊哲的自理能力向來是二級殘廢,洗過的衣服不知道收取,有的襪子跟著風私奔而去也不知道,自己的一個襯衫曾經(jīng)被上鋪的泡面穿達一年之久,以至于對方還過之后,穿上自己的襯衫反而被別人說穿了上鋪兄弟的衣服,此所謂借東西的最高境界。楊哲的東西經(jīng)常不翼而飛,丟了的東西往往能在上鋪找到,而楊哲所處的下鋪也常常會接收到許多上鋪空降下來的莫名的什物。有次一覺醒來頭邊枕頭上竟然躺著一塊從上鋪掉下來的磚頭大的諾基亞手機,不由感嘆福大命大頭偏了一個角度。
宿舍床上只有一張空床放雜物,于是那床上堆著冬日的被子和各個兄弟從內(nèi)衣到鴨絨襖的雜物,包羅萬象,雜亂不堪,只要東西一不見就去里面翻檢一通,大家稱那張床為淘寶網(wǎng)。它的口號是只要肯淘,就有寶。
楊哲剛到宿舍時,只有和尚一個人在,和尚還是依舊的造型,手上捧一本書,歪倒在床上,披著一個格子床單,眼半睜半閉,渾如老僧圓寂一般,這是他維持多年的經(jīng)典造型,讓人看不出他是否還在人間。和尚原名叫尚東海,是502宿舍里為數(shù)不多的好孩子,他老家在華蘭市郊縣農(nóng)村,高考時考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分數(shù),靠著助學貸款進了華蘭科技學院。進了大學以后,意識一放松,他多年高中時候積累的體弱多病爆發(fā),三天兩頭不是鼻孔出血就是咽炎復(fù)發(fā),搞得很有古代女子以弱唯美的范兒。大一剛開課,某天早上大家醒來,發(fā)現(xiàn)和尚的床上竟然無人,大家就著和尚的去向討論了一個上午,才見和尚提著英語課本和飯缸旁若無人回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去上自習了。大家剛脫離高中來到大學,一時都有登西方極樂世界之感,如今見有人在大學還堅守著學習這一清純動機,大家一邊感到上午睡覺的負罪感,一邊視和尚若天外來客。
剛來學校的時候,和尚很是自卑,與誰都不敢多言語,也唯恐被人看到,與人對視的時候噤若寒蟬,唯恐對方多看他一眼他就懷孕似的。但和尚唯獨和楊哲每日廝混,原因很簡單,他們都是來自農(nóng)村,在經(jīng)濟基礎(chǔ)上比較接近,出入的場所也差不多。和尚從小學到大學,在愛情上都沒有開化,他始終認為戀愛就要結(jié)婚,要不就是大逆不道的流氓行徑。大二與其他系在大教室一起上英語課的時候,他總是偷看旅游系一個女孩子,后來此事被楊哲發(fā)現(xiàn),添油加醋宣傳一陣,幾乎成了事實。與和尚傳緋聞那女孩叫何霞。不過從他們的名字上看,兩人倒還真有悲劇色彩,和尚姓尚,何霞姓何,姓氏合在一起就是“和尚”,而和尚是不能結(jié)婚的。和尚名字的最后一個字是“海”,而何霞最后一個字諧音是“峽”,海峽兩岸迄今也未統(tǒng)一,可見也是不吉。此言果然成讖,某個傍晚,楊哲正在路上給和尚普及著婦女健康之類的知識時,意外看到了何霞與一個男生手牽手從面前走過。從那一刻起,他剛起了春意的心就遭到摧枯拉朽般襲擊,對愛情再也不希冀了。和尚從此開始循著清規(guī)戒律,做著和尚的事情,后來楊哲加入了許多社團,每天出入于詩社等地,和尚也不跟著了。
楊哲的回校,把和尚拉回人間,他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好像餓久了的狼崽看見母狼回來,首先對楊哲所帶的行李進行篩檢,把可以食用的東西盡數(shù)挑出來。楊哲早就知道這個結(jié)果,躺在一邊,冷笑著看著他翻。和尚翻了半天,就翻出了一包火腿腸和幾個煮雞蛋,對楊哲嘆道:“唉,我……我早上沒吃飯,就等……等著你來呢,這么點東西,也讓我吃……吃不飽啊。”和尚有點口吃,大多的生命就浪費在說話以及別人等待他說話上面。楊哲問:“泡面呢?這小子每次回來都會帶足非洲難民一年吃的糧食啊,你不訛點?”和尚說:“我給他打……打電話,他……他說下午才能到校呢。這也撐……撐不到那時候啊。得了,我還是下樓去買點雞蛋……蛋餅吧。”楊哲問:“現(xiàn)在都是誰到校了?”和尚嚼著一根火腿腸,下樓之前對楊哲說:“臀s可能晚……晚上到,色鳥已經(jīng)到了,去學生會了,估計長時間沒見那些小……小學妹了,想得慌……”他邊說邊出門,話還沒說完,人已經(jīng)走出很遠,樓道里傳來他有節(jié)奏的下樓聲。
下午泡面提著三個大包、一個小包氣喘吁吁地返校了,經(jīng)過楊哲和和尚餓狼撲食一般的鑒定,一個大包里全是泡面,另兩個大包里是泡面的輔佐物,諸如面包、火腿腸之類。泡面坐在床上,笑嘻嘻地說:“這是我接下來幾個月的糧食,這樣我就可以高枕無憂地打通關(guān)游戲了。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什么先行來著,玉環(huán)?”楊哲正喜氣洋洋地吃著一包泡面帶來的零食,嘴里含糊不清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泡面把脫下來的一只襪子扔到床上,說:“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最后的半年,我得把這腐朽進行到底!哈哈。我看畢業(yè)后,就該過苦逼的生活了,現(xiàn)在有花就得摘,莫待那什么,玉環(huán)?”楊哲沒好氣說:“莫待無花空折枝,我說你能不能少問,抽那打游戲的空看幾頁書。∫惶靻栁野嘶!”泡面嘿嘿笑道:“大學大學,打打游戲,大概學學,讀書的,都是不開竅的,你說說,我這樣過四年也是混上一張畢業(yè)證,你這樣累得跟孫子似的也是一張畢業(yè)證,咱倆的畢業(yè)證還是一個顏色一樣大小的,對吧?何苦呢?”泡面邊說邊像一只猿猴一樣,爬到上鋪自己的床上,又閉著眼睛用食指戳中了電腦主機開機鍵,大四下半年的游戲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晚上臀s也返校了,臀s原名叫孫洛北,他真實的名字后來除了點名時用到,無人知曉,倒是因為他長著一個舉世無雙的臀部而聞名于整個中文系,得了一個“臀s”綽號。他的臀部碩大,巍然如雙峰聳峙,走起路來有節(jié)奏地東調(diào)西調(diào),只恨生錯了男身,否則會很有價值。夏日到來他在宿舍沖涼之時,拋去他接近白種人膚色的肌膚不說,單是他飽滿且乳白的臀部就令廣大男生想入非非。臀s家開著一個小煙酒超市,自然條件的便利導(dǎo)致了他的煙癮歷史悠久,他每次從家里返回,總是帶回幾條不錯的香煙。在502宿舍的五個原住民中,長期活躍著臀s、泡面、色鳥三個煙民,其中臀s是主要的香煙提供者。大一初來時只是他一個人孤獨地抽煙,但他煙風很正,剛來宿舍之時,與舍友都不熟悉,吸煙之前都不獨吞,先給宿舍每一個人讓一番,泡面和色鳥一開始只是覺得好玩,就順勢接住,算是陪吸,不過煙頭上的星星之火可以燎起煙癮之原,他們二人受免費香煙的感召和影響,在大一下學期很快被臀s發(fā)展成根據(jù)地,且煙癮大有后者居上之勢,到后來,每次臀s一回到宿舍,就被他們二人主動索取香煙一番。三個人若同時回到宿舍,躺在床上各自吞云吐霧,宛如三國鼎立狼煙三起,宿舍內(nèi)煙霧氤氳,立刻進入熱帶雨林氣候。
臀s回來后,把包放下,直接接著電話出去了,不消說,自是找女友去了。臀s和女友相識于大一,確定關(guān)系于大二,相親相愛于大三,老夫老妻于大四,每次吃飯時,大都是女友在餐廳打上飯等待著,羨煞旁人。兩人經(jīng)過大二大三在校外賓館摸著身體過夜的初級階段,順利進入大四時在外面同居的高級階段。臀s和女友在校外租住了一間屋子,502宿舍算是臀s的行宮,和女友鬧別扭或者女友回家了,就回宿舍住上一陣。不過大四上學期,兩人好像時間長了,產(chǎn)生了老夫老妻的厭煩,后來臀s大都在宿舍,只是周末才和女友出去在外小宿一晚,小別勝新婚,省卻了開旅館的麻煩。一個寒假過去,按照大別勝新婚的定律去推,自然他今夜不會回來。孰料過了一個小時,他又氣喘吁吁地跑回宿舍,泡面正在抽著臀s的香煙打著游戲,臀s看到后說:“你小子光挑好煙抽,你抽的那軟中華是我送給輔導(dǎo)員和導(dǎo)師的,要抽抽那十元的黃金葉。”泡面齜牙咧嘴笑一番,說:“誰抽都是抽,人類離開封建社會這么多年了,非要搞個三六九等,你這不對。嗯?不對呀,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你發(fā)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zhì)的時候啊,你怎么回來了?”臀s邊拿衣服邊說:“我外面租的房間長時間不住人,里面太冷了,我和阿欣在大學城想找賓館開個房,哪想到今晚外面大學城里的賓館全部住滿了,我和阿欣在南大學城和北大學城找了一個遍,賓館和小旅社都沒有房間了,我們只好去網(wǎng)吧找個情侶間打夜市去。”泡面奸笑著:“悠著點啊,可別閃著腰了,明天還得上課呢。”臀s調(diào)動著屁股,拿著羽絨服,一扭一扭地朝宿舍門口走去,開宿舍門之前對泡面說:“你小子再敢抽我的軟中華,回來我抽你的屁股!”泡面哈哈一笑說:“嘿嘿,一巴掌七十多塊,值了值了!”
晚上和尚去了圖書館,楊哲無處可去,在校園中漫步了許久,到處都是小別重逢的情侶,在依偎著向校外走去。楊哲望著校外燈火輝煌的大學城,抽了抽鼻子,想找個躲避情侶的地方,只好到1號樓主樓伊萊詩社去。他大一時候趕上社團招新,好奇心大增,看見社團就想加入,每天穿梭在此社團和彼社團之間。到了大二他才明白過來,原來社團就是一幫有著不同業(yè)余愛好的學長湊在一起發(fā)展自己共同的專業(yè)愛好:泡學妹,男生加入社團屬于入了門派,與學妹搭訕時師出有名,給色狼之身鍍上了君子的花邊,女生加入屬于淪陷,羊入了虎口。楊哲經(jīng)過半個學期的繁忙才逐漸悟出:社團不需要多加入,加入多了,必然分身乏術(shù),只存留一兩個自己有特殊愛好而吸引學妹多的即可。所以楊哲經(jīng)過深思熟慮,就留下了伊萊詩社和麥田樂隊。因為他喜歡寫詩,又彈得一手爛吉他,后來因為吉他越彈越爛,他在樂隊已經(jīng)無法靠彈琴魅力吸引學妹行注目禮了,幸好詩歌寫得還算湊合,伊萊詩社成為他畢業(yè)前的最終養(yǎng)老之地。
文人自古相輕,文人之中的詩人更甚,伊萊詩社里盛行兩種風氣,吹捧風和詆毀風,要么贊人寫的詩歌香飄千古,要么貶人寫的詩歌遺臭萬年。社長是動物與科學學院的,學的是獸醫(yī),偏愛寫詩,每每新作橫空出世,總是要組織社內(nèi)一些不諳世事的學弟學妹們開研討會,那些新社員們大多是文科生,高考時思想政治這一科沒有少下工夫,于是研討會上對著幾十字的一首詩歌拆字分析,盛贊其詩鬼斧神工,妙手偶得,不出三年必將入選中小學教材,此詩對構(gòu)建和諧社會、和諧校園有著里程碑式的意義……諛辭一多,似乎便成真言,詩社社長在一旁捻須頷首而笑,嘴里說著“哪里哪里過獎過獎”,心中委實有即刻赴瑞典領(lǐng)獎之感。
詩社里所多的就是自命不凡之輩,每個人都以為是太白再生文曲星下凡,互相不服誰,每次開會都是一場惡斗。楊哲在詩社已經(jīng)兩年,算是資格很老的,到大四的時候黃袍加身,當了一個副社長,事實上是副社長一般都類似于政協(xié)人大,議政但不參政,開會時只管同意或者棄權(quán),但不能反對,大權(quán)往往被正社長獨攬。今晚所開的正是詩社新成員的招聘籌備會,由詩社社長主持,幾個副社長參加。會議剛開始幾分鐘,協(xié)調(diào)會就變成爭吵會。新社長是;逝桑鲝埌凑者^去的方針辦,強調(diào)新會員入會費依舊是十五元,而幾個副社長是改良派,主張革新成十元。新社長見權(quán)威受到了挑戰(zhàn),便闡述說:“現(xiàn)在社團維系很難嘛,平常組織個活動啥的,需要什么?錢哪,要是沒有錢,詩歌就成了屁!詩社就是個小屁!我們不把會費收高一點,咱們詩社怎么維持?嗯?生活的壓力和詩歌的尊嚴一起擺在我們面前,我們?yōu)榱碎L遠發(fā)展該取舍什么?這是一個正常的同學用腳底板就能想得出的。我希望咱們詩社的同學們一定要著眼于長遠大局而考慮,詩社要發(fā)展生存,我們只有照過去的十五元會費方針辦。”一個副社長來自食品學院,他學的專業(yè)是食品檢測和烹飪,但說起話來文縐縐的:“社長此言差矣,收會費這件事在鄙人看來,就好比開飯店,現(xiàn)在詩歌是什么,那是冰糖葫蘆和瓜子,人只有吃飽了或者不太餓時,最主要是空閑的時候,才買點冰糖葫蘆和瓜子,權(quán)當消磨一下時間,為什么賣冰糖葫蘆的不能開一個大的門店,因為它代替不了主食。況且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個屬于詩歌的黃金時代了,現(xiàn)在寫詩歌的比懂詩歌的都多,詩歌成筐地往外降價處理,都沒有人兼顧這個東東。這個時候,我們把會費抬的與其他社團一樣高,我們談何競爭力?我們詩社將自會門可羅雀,我才大三,還有一年半畢業(yè),我暫時還不想看到伊萊詩社在我們這一代人的手上解體垮掉。”
新社長心中怒火中燒,恨不能拿出一本詩集把這小子砸飛,當即反駁說:“經(jīng)濟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這個道理什么時候都不會變的,沒有一個合理的經(jīng)濟基礎(chǔ),我們將如同一輛不加油的車,跑不了多遠的,屆時伊萊詩社的命運才是消失。”那位副社長也不甘示弱:“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不是錢財,而是人才,有了人才就不愁錢財。詩歌是用錢能買來的嗎?才華是用錢能換取的嗎?你見過有哪個富可敵國的富豪能用錢財買來一兩才華?眼看著我們詩社畢業(yè)的畢業(yè),退社的退社,再也沒有好的有才華的新人加入,作為詩社的每一個成員都應(yīng)該感到憂心如焚!我覺得我們應(yīng)該跳出金錢的范疇來看詩歌,那么詩歌才顯得純粹,我們的民族之中才會出現(xiàn)代表民族的詩人,如果海子每天都想著下海經(jīng)商榨取利潤,他能夠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嗎?如果顧城每天想著怎么從詩歌愛好者手里賺錢,他還怎樣用那雙黑色的眼睛尋找光明?”
兩人唇槍舌劍,如果有槍,此時雙方拔槍對射才解恨。楊哲坐在一旁,對這種場面早已司空見慣,甚至覺得他們的爭吵是自己寫詩的伴奏音,他根本不在乎他們在說些什么,只是在本子上涂抹著。
楊哲模糊中就聽見社長要幾位副社長發(fā)表一下各自的意見,除卻烹飪專業(yè)那位強勁的副社長外,其余幾位副社長均做出和稀泥似的發(fā)言,只從詩歌和詩社的未來著手展開煌煌大論,說到最后也不明確表示支持誰。就在這時,社長忽然看到了在角落里兀自坐著在筆記本上涂抹的楊哲,便說:“楊社長,你作為老人了,也別一直韜光養(yǎng)煤(晦)嘛!大家都在說,你也別身在世外,發(fā)表一下你的意見嘛!我雖然是社長,但是詩社也得大家一起射(社)嘛,我們在討論一些重大議題的時候,還是要民主,傾聽一下你們的意見嘛!”楊哲本來醉心于寫詩,忽然見眾人都看自己,便惶然扔下筆,站起問:“什……什么問題?”這下引起大家一陣笑聲,算是暫時融化了剛才的尷尬局面,社長表示很無奈,嘆了口氣說:“就是關(guān)于會費的事情,我和大部分同學的意見是收取十五元,少部分同學的意見是十元,你是老社員了,又是副社長,你的意見呢?”楊哲說:“哦哦哦,懂了,剛才只顧記錄會議精神,沒聽見社長的問題,不好意思。我的意見呢?和你們都不太一樣,就是不收會費。”
此言一出,全場騷動,社長倒吸一口涼氣,問:“不收會費?那么我們詩社怎么開展活動呢?”楊哲說:“既然是詩社,那么主角當然是詩歌,入場券當然也只能是詩歌。如果我們把入場券定為鈔票,這就從前提上限制了有詩歌才華的人進入,而放進了有錢的湊熱鬧的人。我們舉辦詩社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發(fā)現(xiàn)好的詩人嗎?論劍憑劍入場,比刀憑刀入場,多簡單的道理!至于日后的詩社活動開展問題,多么簡單,既然是詩社,那么有詩歌不就行了嗎?平常在教室組織幾個詩歌朗誦會,或者詩歌原創(chuàng)分享會,各人帶著詩歌來。我們的教室是免費舉辦活動的,大家吃過了飯,權(quán)當課余做一個消遣,像老朋友一樣在這里討論一下詩歌,和金錢有什么關(guān)系?至于以前組織的爬山還有茶話會等等,花錢不說,還達不到效果,到了這里就變成了旅游和嗑瓜子會了。所以,我們就把社團辦純粹點,大家以詩會友,不談銅臭,多好?!我的意見就這么多。”
大家聽他一席話,有的點頭,有的搖頭,社長說:“咱們伊萊詩社從創(chuàng)建開始,就是收會費的,再說,我們收取的會費不是給我們的,是要上交給社團聯(lián)合會的,那才是咱們統(tǒng)一的組織,社團聯(lián)合會的要是問起來,真的是不好搪塞。”楊哲說:“社團聯(lián)合會在我看來,就像收保護費的,咱們?yōu)槭裁匆唤o他們會費,他們只吃貢品,不辦神事,從來就沒有發(fā)揮過作用,每一年招新,都要收取將近萬元的招新費,這個費用他們怎么用的我們都不知道,再說咱們不收會費,那當然就不會交,他們要是怪罪下來,頂多是批評幾句,罰款也沒錢,再沒什么比一個一貧如洗的人更容易耍賴的了。不管怎樣,他們還沒這個能耐把咱們詩社撤掉。”食品學院的副社長本來就主張少交,一見還有一個家伙竟然主張不交,尺度更大,此時也不由得隨聲附和起來。社長低頭沉吟半晌,見大勢已去,最后說:“那行,試試看,招新第一天咱們不收會費,看看能招多少人。既然這個高招是楊社長出的,那么楊社長自然對方案的執(zhí)行方面更有譜,今年的招新工作就由楊社長負責,楊社長貴為大四學長,在臨退社之前能夠為詩社做出這樣一個貢獻,就算畢業(yè)了,詩社也會供上楊社長的牌位的。”眾人一聽都哈哈大笑起來,矛盾已經(jīng)轉(zhuǎn)嫁到楊哲身上,剛才唇槍舌劍的氣氛就不復(fù)存在。楊哲見逞一時口舌之快卻攬下了一個苦活,心里說苦也只好陪著大家一起笑起來。
華蘭科技學院的夜逐漸沉靜下去了,從3、4號教學樓一直綿延到1、2號教學樓的燈光,次第熄滅了下去。運動場還奔跑著發(fā)泄春情的單身漢,不時飛奔過從外面晚歸的學生,嘴里啃著面包往樓道里跑去。華蘭科技學院靠近華蘭市的郊區(qū),學校東墻外就是一望無垠的麥田,站在宿舍的5樓,還能看到遠方的高速公路上,穿梭著一輛輛閃爍燈光的汽車。楊哲在樓道窗前站了一會,看了看遠方的風景,之后回到宿舍躺在床上發(fā)呆。腳上的癢早已經(jīng)用毛巾解決了,可他還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回學校的第一天不適應(yīng)嗎?他一次次地問自己,絕對不是,這里已經(jīng)躺了將要四年,身邊的兄弟熟悉的甚至聽屁聲都能分辨出是誰。那究竟是為什么失眠呢?他翻了個身,感覺懷里空虛無比,他伸出手去,渴望抱住一個軟綿綿的軀體,但懷里的仍是軟綿綿的被子,被子上是無盡干熱的空氣。
長久以來,他一直在詩歌國度里刻畫著一個形象,那個形象不落凡塵,既然是不落凡塵,現(xiàn)實中如何會有呢?就算是有,又怎么能那么容易找到呢?大一時候沒有找到,自我安慰說還有大二呢,大二沒有,又安慰還有大三呢,不知不覺到了大四,若是有大五,估計還要自我安慰一番的,但是馬上就要畢業(yè)了,女神為什么還不出現(xiàn)呢?如果真的不出現(xiàn),是不是就應(yīng)該將就一下,隨便找一個告別單身呢?
絕不!這么多年都等待了,再多等幾年又何妨?楊哲在黑暗里咬著牙齒恨恨地說。
此時外面天氣還很寒冷,學校的暖氣燒得很足,宿舍里充滿著一種焦躁的氣息。慢慢地,他感到體內(nèi)有一股熱流正在小腹內(nèi)蓄勢待發(fā),他又感到渾身有使不完的勁頭,就好像提著一把鋤頭準備鋤草的農(nóng)人找不到田地,開足了馬力準備沖鋒的沖鋒舟卻找不到湖泊,似乎每一根血管里都有一股癢在撩撥自己,那一股股小癢在體內(nèi)奔騰,直至丹田處匯聚成一股大癢,向著下面暗暗襲去。他不禁伸出手去,去那熱流涌動的地方,卻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支起帳篷了。他想抓住點什么來抵抗那暗流涌動的癢,卻發(fā)現(xiàn)剛剛抵抗,卻又有更強烈的癢在前面撩撥等待著自己,于是他只好加速運動去抵抗,孰料他就像入了大海的不會游泳的人,拼命劃水抵抗海浪的襲擊,卻只換來更大浪頭的打來,他手中的動作已經(jīng)不由自主了。
此時,上鋪傳來若有若無的呻吟聲,原來泡面又恰到好處地在觀看日本片,以蒼老師為首的偉大的日本女性又在大洋彼岸言傳身教誨人不倦,呻吟聲從泡面的耳機里飄下來,一聲一聲,次第涌入下鋪楊哲的耳朵里。這個聲音從耳朵中鉆進來,似乎要融進五臟六腑,一聲聲撩撥著楊哲血管里的癢,他只感到血管里奔流的血更快了,那癢又從軀體的最深處一股股涌上來,宛如千百只蟲子在咬噬著骨頭,于是他加速了右手的動作。朦朧中,他仿佛看到面前飄過一個倩影,白白的胸脯唯美的曲線,以及充滿著渴望的眼神,在勾著自己每一個細胞去靠攏,楊哲想閉上眼睛不去看她,卻發(fā)現(xiàn)她無所不在,像附在了眼皮上,無論睜眼閉眼,她的影像都模糊而又清晰。那一切在黑暗中旋轉(zhuǎn)、旋轉(zhuǎn),讓每一根神經(jīng)都陷入快感的迷醉中。他想用左手去抓住她,卻只抓到愈加干燥的空氣。他仿佛被熱帶風暴刮卷的旅人,在風暴中用手去掙扎,去撫慰那釋放著無盡熱量和癢的中心。那里永不低頭。那里堅硬如鐵。
驀然的,他好像摸索到了上天的道路,坐著一朵云緩緩上升,上升,他放慢了動作,想慢慢體會那上升的快感,但是那種摧枯拉朽般的快感卻不因他的動作放緩而放緩,只有短短的五秒鐘,他就隨著那片云接近了天堂,那一刻,他感到靈魂和軀體一陣戰(zhàn)栗,巨大的快感從下面瞬間統(tǒng)治了他的全身,他的喉嚨里禁不住發(fā)出了一聲呻吟,那呻吟是為了慶幸自己接近天堂。他多么想此刻時間就此靜止,但是僅僅是半秒鐘,他好像看到了至高無上的春天,翱翔的白鴿,纏綿的杜鵑,滿坡的紅雪蓮……他就此和這個世界的美好擁抱了,就在他快要抱住的一瞬間,他感到下面有一股激流噴射而出,緊接著,又是一股,每一股的涌出都帶給他一個戰(zhàn)栗,一種難以名狀的失落,它們不可遏制地涌出,好像武俠小說里自己的內(nèi)力要被吸星大法給吸去。他忽然想阻止那液體的流出,卻發(fā)現(xiàn)是徒勞,局勢已經(jīng)不由控制了。那種快感由強到弱,逐漸消失下去,慢慢地,他內(nèi)心被一種巨大的失落感和自責感填滿,他哆哆嗦嗦地摸索到一旁的衛(wèi)生紙,艱難地撕扯了一些,對著下面去擦拭。他忽然感到自己剛才就像吸食了海洛因,如今恢復(fù)平靜的意識后,開始詛咒起剛才的放任自流起來。
宿舍外走廊上的燈光,隨著有人的走過忽明忽暗,楊哲睜大眼睛,想尋找剛才所看到的那個倩影,卻發(fā)現(xiàn)眼前仍是無盡的黑暗。和尚的鼾聲傳來,他感到這還是惱人的現(xiàn)實。上鋪泡面電腦里傳來蒼老師不厭其煩的呻吟聲,但是楊哲此時聽來卻感到那么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