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唱完,心下浮起些許悵然。分明是明媚秀麗的春日美景,我卻不由自主地唱起這悲戚傷感的《古相思曲》。
這下可好,方才的大好心情全然被破壞殆盡,好似跟隨那曲中的姑娘一道思君、念君、望君、盼君而不見君,心中之憂愁真真如一汪春水,直要盈溢而出。
正當我神思怔然之際,忽聽耳畔有人道:“詞曲凄美婉轉(zhuǎn),歌聲清越動人,姑娘唱得一首好曲!”
我轉(zhuǎn)頭一看,見一身著道袍的白胡子老兒坐在我身旁,一面捋須一面笑瞇瞇地將我上下打量著。
原來是個老道。我心下了然,這青城山本就是道教圣山,漫山遍野都是道觀,在此見到道士便也不足為奇。遂略有羞赧地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道:“一時興起胡亂唱的,教真人笑話了。”
“真人稱不上,貧道法號‘清安’,倘若姑娘不嫌棄,直接喚我清安便可。”
我見這老道面善,遂恭敬地喚了聲“清安道長”。
他笑得甚是慈祥,道:“其實姑娘不必謙虛,貧道虛活七十載,雖在這山中癡度年歲,可聽過的曲也不少了,還不曾聽到過比這更動人的曲子。”他頓了頓,復將我從頭到腳細瞧一番,道,“只不過……恕貧道多嘴,貧道聽姑娘的歌聲之中隱含哀怨,似有萬般不得已的苦衷,姑娘可是有什么煩心之事?”
心頭驀然一動,我也不得不承認清安此言非虛:“我不知道,先前只是有感而發(fā),心里想唱這便唱了。”
清安捋須沉吟,端詳我片刻之后,道:“姑娘,可愿讓貧道為你算上一卦?”
我一呆,道:“我沒帶錢。”
他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道:“姑娘放心,貧道為姑娘算卦,分文不收。”
我默了默,我素來以為這些相面算命之術(shù)不過是神棍蒙騙世人的鬼把戲,但既然清安他自己說這是免費服務,分文不收,那我……不要白不要吧。橫豎這種事信則靈,不信則廢。
抱著這種心態(tài),我點頭道:“那便有勞道長了。”
清安變戲法似的取出一個龜殼和幾枚銅板。他將那些銅板裝進龜殼里,神神道道地念叨了幾句什么,復將銅板倒出來,在石頭上一字排開,邊捋須邊看得津津有味,許久未曾言語。
我望了望那些銅板,又望了望清安波瀾不驚的臉,道:“道長,此卦如何?”
清安沉默良久,復將銅板與龜殼收好,微笑道:“貧道送姑娘八個字。”
“哪八個字?”我倒好奇了。
“母儀天下,命帶桃花。”
母儀天下……
命帶桃花……
就這幾個字,哪個字都不是兒戲。
當時我就笑了,心道算命這種事果然不能當真,開玩笑道:“母儀天下……呃,好吧,我姑且信以為真?僧斀裉熳用菜埔呀烀,而皇后娘娘尚且健在,亦不曾聽到她抱恙的傳聞。我要母儀天下……恐怕,難度不小吧……”語畢,我委實忍不住吐槽一句,“道長,如此看來,你這卦術(shù)好像不太精進啊。”
清安也不惱,依然笑得甚是和藹可親,高深莫測地道:“姑娘說這話,言之尚早。”
我噎了噎,遂轉(zhuǎn)而吐槽第二句:“那命帶桃花又是何解?既然道長道行如此深厚,足以窺得天機,那道長可否告訴我,這桃花,究竟是緣是劫?”
“是緣是劫,全看姑娘能不能遇上對的人。”
這太極打得真專業(yè)。
我的眼皮給力地跳了一跳,低頭哈哈干笑了幾聲。那感覺,真真就像聽了個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話,卻又不得不裝作很好笑的樣子。
我扯著嘴角,正不知該說什么好,清安自顧自站起身來,一擺拂塵笑道:“或許姑娘對貧道今日所言心存疑惑,總歸信也罷、不信也罷,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數(shù)。天色不早,貧道這廂告辭了,望姑娘保重。”說罷,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小梅!”
我正欲收拾收拾回大雷音寺,希音焦急的聲音便在耳畔炸開。
只見他如一陣疾風般從遠處火急火燎地沖過來,不過須臾的工夫便端端正正地立在我面前,不由分說一把攬過我的腰,素來波瀾不驚的眼中終于浮起幾許惱怒和焦急:“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四處亂跑的嗎?你怎的不聽我的話?”
我干干一笑,本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溜回寺里,孰料他竟親自出關尋我,想來是那團子頭告狀了。
犯錯被抓現(xiàn)行,我心虛地低下頭,試圖掩飾自己的錯誤:“整日悶在寺里委實太過于無聊,我見今日天氣甚好,遂打算出來散心,順帶活絡活絡筋骨,橫豎也有利于康復,你說是不是?哈哈……我……我這不是已經(jīng)打算回去了嗎……哈哈哈,哈哈,哈……”
說完,我默默地低下頭,已然做好接受批評的思想準備。他加重臂上的力道,將我緊緊擁在懷中,彼此的身體已然毫無縫隙地完全貼合在一處。
兩人皆靜默,就連身周的空氣也變得曖昧不明。
直至臉上微微發(fā)燙,我終于回過神來,象征性地掙了掙。孰料,這廝竟將我摟得越發(fā)緊了。
圣僧,雖然你一不曾剃度,二不曾披袈裟,可你好歹也是一寺住持。光天化日之下,你就這樣與我這姑娘家做親密狀,是不是有點不把佛祖放在眼里?
許久之后,他的眸光漸漸恢復平靜,輕若煙云的嘆息聲微不可聞:“算了,以后你還是寸步不離跟在我身旁為好。”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聲高呼:“快點快點!就在前面!”隨之而來的是陣陣馬蹄聲和急促的腳步聲,腳下的大地微微顫抖,如有千軍萬馬浩蕩而來。
我不明所以,抬起頭打算瞧個究竟,希音緊緊抱住我的身子微微顫了顫,似有一道漣漪自他的眼底急速掠過,旋即不由分說抱起我藏身在巨石之下。
這下,兩人貼得更緊了……
那張傾倒眾生的俊臉無限放大,鼻尖如蜻蜓點水般輕輕摩擦著我的臉。彼此呼吸相聞,屬于他的氣息肆意噴灑在我的唇畔,宛若一把火,將我的面頰燒得滾燙。此時此刻,耳畔萬籟俱寂,只剩下我響如擂鼓的心跳聲。
我只覺脊背發(fā)緊,身子抵著巖壁,壓低聲音問道:“圣……圣僧,出什么事了?”
他以指貼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雖然我仍是一頭霧水,卻也不得不乖乖閉上嘴。
“去那邊看看!”
希音箍著我的肩頭,甚是警覺地盯著那批人馬的動向,我一動也不敢動——只消我稍稍挪動半分,無論是朝哪個角度、哪個方向,我的唇便會毫不猶豫地貼上他的。
雖說他抱我也非一次兩次,卻從未有哪一次像今日這般貼合得天衣無縫。熟悉而清新的男子氣息縈繞鼻端,有幾分藥香、幾分檀香,或許還有……龍涎香的味道。
我僵在他的臂彎里,突如其來的思緒如潮水般洶涌地拍打我的心房——或許記憶不再,嗅覺卻絕不會欺騙我,我記得這種氣味。
我不由得蹙了蹙眉,略帶幾分探詢地將他望著。
他迎上我的目光,仿佛渾然未覺有何不妥。
“真是奇怪,剛才的歌聲明明就是從這里傳出去的,人呢?”只聽一聲長嘶,之前那聲音便赫然在我們身后響起,另一人道:“殿下,您會不會聽錯了?或者夫人她去了別處?”
“于彬。”男子的聲音清清淡淡,如溪水淙淙而過,隱有幾分掩飾不住的焦急,“她的歌聲我認得,你們再好生找找。”
“是,殿下。”那人應了聲,旋即高聲道,“殿下說的話你們聽見了嗎?夫人應該就在這附近,給我仔細地找!若是找不到,太子殿下要你們提頭來見!”
他們在那兒停留沒多久,便又浩浩蕩蕩地朝別處去尋了。
希音緩緩將我松開,我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他輕柔地撫了撫我的肩膀,問道:“小梅,你沒事吧?”
我笑道:“沒事。”
其實我能有什么事。我總覺得是他太過于緊張,生怕我有一絲半毫的閃失。這教我在受寵若驚之余,又隱約產(chǎn)生了幾分不安的情緒。
如此反常的行為,委實不太像我印象中那個“一切都是浮云”的淡定圣僧。
我四顧而望,再也看不見那群人的蹤影,只余下低沉的馬蹄聲在山谷中回響。我問希音:“圣僧,他們……是在找我嗎?”
希音道:“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便奇了。
那雙鳳眸似挑非挑地睨我,面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不緊不慢地反問道:“你怎么知道是?”
我怎么覺得,他好像有點不太高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