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一直微笑著,點著頭:“是有這么回事,是有這么回事。”他的聲音厚厚的,暖暖的,像一朵夏天的暖云,緩緩地飄了過來。“是的,春天您就坐在我們門前的老槐樹下,樹上開滿了潔白的槐花,那種香氣特別淡雅……”小白的眼睛霎時就濕了,她抽動了一下鼻子,眼睛里飄起回憶的霧靄,“我爬到樹上去摘槐花,摘下來洗干凈,拌上面粉放在箅子上蒸,特別清甜可口。我記得那天我端著一個盛滿蒸槐花飯的大碗興高采烈地給您送去,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您第一次沒打招呼就走了,馬兒子也不見了,連地上的炭灰都掃得干干凈凈,似乎從來沒有人在這里爆過玉米花似的。我在樹下呆呆地站了很久很久,直到槐花飯都冷透了,直到樹上的鳥兒都躲躲閃閃地飛回巢里了,直到外婆把我抱回家,我才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童爺爺慈愛地看著小白:她的長睫毛上濕漉漉的,眸子卻閃爍著明亮的光彩。
“從那天起,我再也沒見過您和馬兒子。直到我慢慢長大,離開了鄉(xiāng)下外婆家,到城里來上學。我承認,在這期間,我每天都為學習忙碌著。您知道,我從小就不是一個聰明的孩子,我老是愛發(fā)呆,每個老師都這么說,說不知道我的小腦袋瓜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傊覍W習不好,在學校里是最沉默的學生,哪怕一連幾天不去上學,大家也不會覺得缺少了什么。是的,我就是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童爺爺,你見過那么多孩子,一定不會記得我了,因為我……這么不優(yōu)秀,這么笨。”
小白哭了起來,像個小孩子那樣哽哽咽咽地哭起來。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么會這么大聲地哭出來呢?自從她覺得自己長大后,痛哭時就再也沒發(fā)出過聲音黑夜里的被窩就是一個優(yōu)良的消聲器。
童爺爺不說話,只是用夏天的云朵一樣的眼神看著她,聽她說下去。
“我總是幻想著會有另外一個世界,比如一片綠色的沼澤地,有一所女巫學校,學功課就只需要幻想就能學得很棒我想,愛幻想并不完全是一件壞事情吧?在女巫學校里我就能如魚得水了……童爺爺,您不會笑話我吧?”
童爺爺笑了:“我當然記得你,小白。聽故事的時候,再沒有第二個人比你的眼神更專注了。你非但一點都不笨,還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孩子。”
小白用含著淚珠的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可是,我連最簡單的算術(shù)題都算得顛三倒四的……”
“這與算術(shù)沒關(guān)系。”童爺爺親切地望著她,“孩子,你小時候有過什么奇怪的幻想?告訴我。”
小白咬了咬嘴唇,說:“我們這邊氣溫低,我只在水果店里買過香蕉,從來沒見過香蕉樹是什么樣子。我總是想,如果突然從地上冒出一棵棵香蕉樹就好了,我就可以像猴子一樣從這棵樹跳到那棵樹,蹦來跳去地摘香蕉吃。”
“沒問題,孩子。”童爺爺把那只鴨子手柄輕輕轉(zhuǎn)動了一下,神奇的綠色字母忽然發(fā)出綠瑩瑩的光芒,“你要的香蕉樹來了!別吃太多哦,會肚子疼的。”
真令人難以置信!從小白腳下所站的土地四周冒出了一棵棵綠芽,像一股股柔軟的綠煙,隨即就舒展開了闊大綠葉子,在樹的枝葉間,逐漸抽出了金燦燦的香蕉,香蕉樹和香蕉一起散發(fā)出來的香氣簡直比玫瑰花還濃郁。
小白顧不上吃驚就扳著一根柔軟的枝干爬了上去。啊,這就是她童年時一直渴望看到的香蕉樹啊,就像想象中那樣芬芳!
最奇妙的是,她看到樹的頂端安靜地坐著一只金色的小猴子,眨著兩只琥珀色的眼睛,嘴角彎彎地沖她微笑。小白忽然想起來了,這只猴子形的陶瓷儲蓄罐是她童年時唯一的玩伴,她把積攢的硬幣一枚枚塞到它肚子里,晚上抱著它才能睡得格外踏實。有一天,小白抱著它正給美人蕉澆水,外婆喊她,她就順手把它放在花盆邊上,邊答應(yīng)著邊往屋里跑。沒跑兩步,聽到“啪”的一聲脆響,她的心一跳,慢慢回過頭來,看到她最好的伙伴,在地上跌成了一堆傷心的碎片……從此,她再也沒辦法像愛小猴子那樣愛第二個玩具。
小白兩眼濕潤地看著小猴子,它緩緩滑下來,蹲到她膝蓋上,讓她像以前一樣撫摸它桃子樣的小腦袋。它微笑著開了口:“我知道你一直在想我,雖然你從來不說。其實我一直都活在你的回憶里,只要你想念我,就永遠不會失去我。”
小白緊緊擁抱它,緊緊地。她一根香蕉也沒摘,只是和小猴子并肩坐著,把臉貼在那有點刺人的香蕉葉子上,心底升起一種溫柔得想哭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