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季荷伊早有心理準(zhǔn)備,也自詡看過不下少數(shù)的血腥場面,但那蔓延至臥房外面的血跡還是令她心中暗暗發(fā)憷。幾個丫鬟哆嗦著擦洗著地面上的血跡,一遍又一遍地?fù)Q掉銅盆中猩紅的血水。
“怎么,害怕了?”看到季荷伊步履躊躇,步瑯飛忽然覺得研究她的表情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朕看你還是等在這里,聽聽沈愛卿的報告便是。”
他就知道,就算她表面再怎樣鎮(zhèn)定自若,骨子里也不過是個柔弱的女人。
“一個案件的關(guān)鍵所在便是現(xiàn)場,若沒有親臨案發(fā)現(xiàn)場,就沒有專程過來的意義了。”季荷伊自言自語般地呢喃幾句,定了定心神,終于抬腳向臥房門口走去。
“蓮妃娘娘。”臥房門口左右各站有一名侍衛(wèi),其中一名伸出手來將季荷伊擋在了臥房門前,“啟稟娘娘,中書令大人正在勘察現(xiàn)場,沒有特許是不能進(jìn)去的。”
聞言,季荷伊求助般地回首看著步瑯飛,她知道自己此刻楚楚可憐的神情一定裝得很傳神。
“讓她進(jìn)去。”步瑯飛眼露譏誚之意,并不阻止,一道命令凌空砸下,侍衛(wèi)自然乖乖讓開道路:“娘娘請!”
他倒要看看這小妮子的膽子大到什么程度,倘若稍后她哭叫著奔出來,他一定要好好地嘲笑她。
“臣妾謝過皇上。”季荷伊舒了一口氣,嬌俏地福了福身子,像只小兔子似的閃進(jìn)了臥房內(nèi),速度之快,似乎是怕他反悔。
臥房內(nèi)彌漫著一抹令人作嘔的腥氣,季荷伊連忙掏出淑儀公主贈給她的香囊放在鼻尖,才稍稍緩解胃中不適。她壯著膽子抬起眼簾,只見一紅袍男子站在寢殿中央,嚴(yán)寒的天氣里他竟然赤裸著雙足,頭發(fā)長而凌亂地披在肩背,右手撫著下巴來回揉搓著,細(xì)長的雙眼微微瞇起,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
聽到動靜,他慢悠悠地睜開眼睛,看向門邊。
“沈大人?”雖然已經(jīng)確定眼前這個打扮怪異的人便是傳奇人物沈卿書,季荷伊還是以試探的語氣開口稱呼他。
“嗯。”沈卿書歪著腦袋,盯著她看了半晌,才點了點頭,似乎對她這個不速之客的出現(xiàn)根本不在意,甚至還向她揮了揮手,“你過來”。
“大人有何指教?”季荷伊順從地朝他走去。
沈卿書沒有回答,只是徑自走向里邊的床榻,床榻上覆著一床厚厚的棉被,棉被的大半部分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很顯然棉被之下是什么已經(jīng)不言而喻。
季荷伊剛剛走到他的身邊,還未做好心理準(zhǔn)備,沈卿書便出人意料地彎下身去,抬手一掀,一具無頭女尸赫然出現(xiàn)在季荷伊眼前。季荷伊的心猛然一墜,不由自主地抬起雙手捂住雙唇,好容易才生生咽下已經(jīng)到達(dá)嘴邊的驚叫。
“喏,你替本官仔細(xì)看看,這具尸體有沒有什么奇怪之處。”沈卿書依舊若無其事地吩咐著,仿佛完全沒看見她方才受到驚嚇的表情。
傳奇人物果然是與眾不同,季荷伊來回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強壓下怦怦作響的心跳,這才壯著膽子重新將視線投在了女尸之上。
季荷伊努力不去看那鮮血淋漓的脖頸,將注意力放在了女尸的衣飾上。沒有錯,即使昨夜光線暗淡,她還是能夠確認(rèn)這身衣服是自己昨晚見到的向瑾知身上穿的那套,摸上去手感柔滑,應(yīng)該是用很好的料子裁成的。季荷伊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著膽子將沾著血跡的衣領(lǐng)翻開,卻意外地發(fā)現(xiàn)向瑾知穿著的貼身褻衣看起來陳舊又低廉。她記得淑儀公主說過,向瑾知的出身并不低賤,但為何只外表光鮮?難道她私底下是一個表里不一且不識情趣的人嗎?
就在季荷伊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之時,一名侍衛(wèi)推開了臥房的門,一個丫鬟哆哆嗦嗦地站在侍衛(wèi)的身后,臉色灰白嘴唇發(fā)抖,好像隨時都會昏過去一般。
“中書令大人,王妃的貼身丫鬟已經(jīng)帶到。”侍衛(wèi)朗聲通報著。
“嗯?”沈卿書聽到這話,眉毛挑得老高,他看了看侍衛(wèi)身后面無人色的丫鬟,又轉(zhuǎn)臉看了看站在尸體前思索著的季荷伊,臉上驀地出現(xiàn)恍然大悟的神色,看起來煞是滑稽。
“莫非是本官弄錯了?”沈卿書撫著下巴,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季荷伊,慢悠悠道,“嗯,確實不像,你這一身衣飾值本官好幾個月的俸祿吧?”
說完便自認(rèn)幽默地哈哈大笑起來。
季荷伊哭笑不得,她這才知道方才這位沈卿書大人是將她當(dāng)成了被他傳喚的王妃貼身丫鬟。因為過于投入思索案情,他居然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的穿著與身份,忍俊不禁之余,季荷伊心里對這位傳奇人物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抱歉,打擾大人辦案了。”季荷伊得體地微微一笑,表現(xiàn)出自己對他的誤會毫不在意。
“這位娘娘,膽識過人啊。”沈卿書略作打量,從季荷伊的衣飾不難判斷她尊貴的身份。
“大人謬贊了。”季荷伊依舊笑著搖了搖頭。
“沈大人,這位是蓮妃娘娘。”因為害怕尸體而躲在門口不敢進(jìn)來的一名小太監(jiān)怯怯地說道。
“蓮妃娘娘,久仰。”沈卿書微微傾身請安,“那么,說說娘娘的發(fā)現(xiàn)。”
“其實本宮一直為一個問題所困擾,那便是兇手為什么要砍下王妃的頭顱并將它藏了起來。”季荷伊清了清嗓子,短暫地停頓了一下以理清思路,“昨晚本宮透過窗戶看見王妃和王爺路過紫竹苑前,身邊還伴著丫鬟和嬤嬤,是要往這流云齋來的。當(dāng)時王爺說因為王妃感染了風(fēng)寒,身體不適無法即刻起程回府,便稟明了太后要在宮中歇下。”
說到這里,季荷伊嘆了口氣,世事無常,當(dāng)時她又怎會想到,那竟然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向瑾知。
沈卿書習(xí)慣性地瞇著雙眼,沒有打岔,很安靜地等她說下去。
“王妃的尸體所穿的衣服的確是昨天晚上本宮所見的那一套,但內(nèi)里的褻衣……怎么說呢……”季荷伊微微皺眉,斟酌著用詞,“仿佛有些不符合王妃的身份。本宮不了解王妃平時的性格習(xí)慣,所以不好妄下斷語。”
“嗯。”沈卿書慵懶地睜開眼睛,對呆立在門邊的小丫鬟招了招手,“你過來。”
小丫鬟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倒下去,手腳不聽使喚,幾乎是爬著過來的,看樣子真是被嚇壞了。
“哎,不用對本官行這樣大的禮,地上涼,起來說話便是。”沈卿書略略彎腰虛扶了一把,小丫鬟依舊渾然不覺,渾身發(fā)抖似篩糠,絲毫沒有要起身的意思。
“你叫什么名字?”季荷伊走上前去,在小丫鬟的面前蹲下身子,柔聲問道。
小丫鬟發(fā)著抖抬起頭看了季荷伊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顫聲道:“奴婢……奴婢晚秋……拜……拜見蓮妃娘娘……”
“晚秋,你瞧,本宮要和你說句話都得蹲著,不是很累人嗎?”季荷伊笑道,不著痕跡地瞥了瞥站在她們身側(cè)的沈卿書,“要是一會兒中書令大人也有話要問,也要讓他蹲著問嗎?”
“奴婢……奴婢不敢。”晚秋惶恐地抬起頭,季荷伊溫婉的面龐映入眼簾,眼神中有一抹調(diào)皮,晚秋不知怎的便聯(lián)想到中書令大人蹲在她面前問話的情形,一時間居然覺得有些滑稽,嘴角險些溢出笑來。
季荷伊適時地伸出手將晚秋攙了起來,晚秋連忙規(guī)矩地站好,退開兩步,福下身子道:“謝蓮妃娘娘。”
“中書大人?”季荷伊將眸光轉(zhuǎn)向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方才那幕的沈卿書,示意他可以開始問話了。
“嗯。”沈卿書點了點頭,朝著床榻的方向努努嘴,道,“過來看看你家主子。”
晚秋一聽,立刻腳下一軟又要跪倒,好在季荷伊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對晚秋耳語道:“晚秋,平時王妃對你好嗎?”
“王妃待奴婢很好。”晚秋面色蒼白,怔怔答道。
“如今王妃遇害,這位沈大人便是專程來尋找殺害王妃兇手的,假若你不配合,兇手逍遙法外,王妃恐怕死不瞑目。”季荷伊語重心長。
晚秋的臉色忽青忽白,沉默片刻,終于咬了咬下唇,邁開步子向床榻走去。
季荷伊緊隨其后。女尸的脖頸早已被她用新的枕巾遮蓋住了,否則膽小的晚秋看到這樣兇險的場面,非得直接暈厥過去不可。
“主子……”只聽晚秋輕輕地哀叫一聲,眼淚不可遏止地從她的眼眶中流出,“主子……這是主子最喜歡的衣裳……奴婢不會認(rèn)錯……”
“晚秋,你看看這件褻衣。”季荷伊撫了撫她顫抖瘦弱的肩膀以示安慰,另一只手小心地翻開衣領(lǐng),露出那件陳舊的褻衣來,“王妃平時所穿的褻衣都是如此嗎?”
晚秋忽然止住了哭泣,表情訝異:“奴婢一直照顧王妃的起居,所以記得清楚,王妃從未有過這樣的褻衣。王妃的所有衣物都是用上好的料子裁定的……這樣的褻衣……”
晚秋停頓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向季荷伊,季荷伊用目光鼓勵她大膽地說下去。
“這樣的褻衣……仿佛是奴婢們穿的。”晚秋的聲音很低。
季荷伊微微怔了一下。
這時,侍衛(wèi)推開房門,一名丫鬟站在門外絲毫不敢踏進(jìn)半步,顫聲道:“啟稟中書令大人,宣陽王醒了。”
季荷伊身體一顫。
步聲。
“哦?”沈卿書的面龐上浮現(xiàn)出一抹笑意,他抬手指了指晚秋,“小丫頭,你就待在這兒陪陪你家主子,在本官回來之前,哪里都不許去。”
聞言,晚秋臉色煞白,但也許是念及平時王妃待她的好,還是強撐著福下身子道:“奴婢定會好好送王妃一程。”
“蓮妃娘娘可是要和下官一起?”沈卿書瞇縫著雙眼問道,方才季荷伊鎮(zhèn)定的表現(xiàn)和有條不紊的分析讓他對她青睞相加,這句話顯然不是一種拒絕,而是邀請。
“本宮不會打擾大人辦案,請大人放心。”季荷伊微笑著保證。
流云齋偏房。
火盆噼啪作響地?zé)瑤績?nèi)暖融融的,有種讓人昏昏欲睡的感覺。
步聲怔怔地躺在床榻上,流水一般的直發(fā)凌亂地披在肩頭,無瑕的面龐上沒有絲毫的表情,眼神空洞渙散。一個小丫鬟端著瓷碗站在床榻旁,怯怯地輕喚了好幾聲,步聲都沒有反應(yīng)。
“王爺,該吃藥了……”小丫鬟俏眉緊皺,方才太醫(yī)吩咐待王爺醒來時一定要將這副安神的湯藥喂給王爺喝下,可眼下王爺一動不動恍若未聞,這如何是好?
“蓮妃娘娘到,沈中書大人到。”門口的小廝拔高了聲音通報,步聲的眼珠子依舊一動不動,眉心卻微微蹙起,仿佛有什么事令他百般困擾。
季荷伊率先踏進(jìn)房來,快步來到步聲面前,他空洞的神色令她心口一揪。她還記得初見時他俊逸出塵宛若天人,眼下痛失愛妻還被當(dāng)做第一嫌疑人,受到的打擊應(yīng)該是難以想象的。
沈卿書赤腳踏進(jìn)廂房,廂房里的溫度令他感到頗為愜意,他大大咧咧地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一塊糕點吃了起來。
“王爺?”季荷伊試探地開口叫他。
步聲像是對她的話起了反應(yīng),他終于眨了眨眼,坐直了身子,渙散的目光在季荷伊的臉上重新聚焦。
“蓮妃娘娘。”他認(rèn)出了她,嘴邊鉤出一抹虛弱的笑來。
“王爺且當(dāng)荷伊就是那日落水被你救下的女子吧。”季荷伊搖了搖頭,面帶安撫的笑容,話語中另有所指,暗示她一定會幫助他,找出謀害王妃的真兇。
步聲沉默半晌,才環(huán)顧四周,輕聲道:“你們都退下吧。”
丫鬟小廝們盡數(shù)退出廂房,只余下那個端著藥碗的小丫鬟面露難色。
“王爺,這藥……”丫鬟看了看瓷碗,又求助般地看了看季荷伊。
“這藥有些涼了,你重新溫過再端來給王爺喝。”季荷伊抬手碰了碰瓷碗邊緣,解圍般地說道。
“是,娘娘。”小丫鬟松了口氣,端著藥碗退出了廂房。
廂房里只余他們?nèi),季荷伊輕聲開口道:“王爺,請將事情始末詳細(xì)敘述一遍,把一切你能夠想起來的細(xì)節(jié)都告訴本宮和沈大人。”
步聲眸光漸漸深遠(yuǎn),沉吟良久,才啞聲開口。
“昨晚是你和皇兄的大婚,我與瑾知一同參加。也許是因為瑾知穿得少了些,夜晚風(fēng)涼,她覺得很不舒服,等不及回到王府,要馬上洗個熱水澡。”步聲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憶著什么細(xì)節(jié),“當(dāng)時我請示了太后,太后允諾之后,我和瑾知便在這流云齋歇下了。”
季荷伊點了點頭,到這為止,步聲的敘述都和她的所見以及小太監(jiān)所說的沒有出入。
“進(jìn)了廂房之后,瑾知說是害怕將風(fēng)寒傳染給我,便要求分房睡。我見她態(tài)度堅決,便沒有反對……”說到這里,步聲閉上了眼睛,神情痛苦,仿佛他的允諾便是害得向瑾知慘死的導(dǎo)火線。
“所以,王爺昨夜起便是歇在這間廂房?”季荷伊試圖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開口問道。
“是。”步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極力撫平臉上的哀傷神色。
這間廂房在流云齋的東面,而向瑾知遇害的廂房在流云齋的西面,假設(shè)要從東廂房去到西廂房的話,勢必要穿過前廳和后邊的下房。
假若步聲真是殺害向瑾知的兇手,那么只要問一問昨夜睡在前廳附近下房的下人們,有沒有聽見特別的動靜即可。
“下官已經(jīng)審問過小李子和品兒。”沈卿書慢悠悠地開口,仿佛早已猜透季荷伊心中所想,“因為昨夜皇上與娘娘大婚,下人們都忙到很晚才歇下。夜晚特別涼,睡得也不安穩(wěn),所以他們都清楚地記得,昨晚的前廳是很安靜的,并沒有什么人經(jīng)過的動靜。”
聞言,季荷伊的心踏實了不少。但沈卿書話鋒一轉(zhuǎn),咄咄逼人:“但是,下官也查過,從東廂房到西廂房還有一條路線可走,那便是窗戶。由窗戶可以繞到后庭,那里荒草叢生,基本沒有人經(jīng)過,如若是要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從那里通行最是保險。”
“假若王爺要對王妃動手,共處一室豈不更為方便?”季荷伊不以為然,她不希望沈卿書方才的話對步聲造成什么影響。
“非也。”沈卿書搖了搖頭,諱莫如深的樣子讓季荷伊又想開口為步聲辯駁,但他及時打斷了她,“還是聽聽王爺怎么說吧,也許下面的話才是本案的關(guān)鍵。”
步聲臉色蒼白地笑了笑,仿佛對沈卿書的懷疑毫不在意。
“昨夜我睡得還算熟,一早起來便去了瑾知的房間。瑾知身體不好,向來起得晚,所以我特別吩咐過丫鬟在她起床之前不要去打擾她。”步聲抬手揉著額角,眉頭微蹙,“由于昨晚并不是歇在王府,要是今早起得太晚而錯過了去向太后請安的時辰,難免有失體統(tǒng)。我便去了瑾知的房間,想要叫她起床,沒想到瑾知怎么都叫不醒。我發(fā)覺不對,抬手試她的鼻息,卻發(fā)覺她竟然已經(jīng)沒有了呼吸。”
“什么?”聽到這里,季荷伊不禁大為詫異地開口打斷了步聲的敘述。
就連沈卿書的神情也變得專注起來。
兩人默默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最終還是沈卿書開了口:“王爺,這么說王妃在被人砍下頭顱之前就已經(jīng)去世了?”
“是的……都是我害她身首異處……”步瑯飛露出極其痛苦的神色,他額上有汗珠沁出,玉白的手指攥緊了被褥。
季荷伊有些不忍地別過頭去。
“王爺請繼續(xù)說,在你發(fā)現(xiàn)王妃停止呼吸之后又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王妃沒有呼吸時,你沒有叫人?”沈卿書毫不怠慢地追問著。
看著步聲臉上的表情,讓他回憶妻子的死對他來說是一個相當(dāng)艱難而痛苦的過程,季荷伊甚至有點怪罪沈卿書那爭分奪秒一絲不茍的精神了。
“就在我準(zhǔn)備出聲喊人的時候,有人拿棒子從后面打了我的頭。”步聲眉頭緊皺,仿佛在回憶著當(dāng)時受到攻擊的痛楚,“我當(dāng)時就暈過去了。也許我是過于緊張瑾知了,竟然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在我背后。”
沈卿書點了點頭,示意季荷伊去看看步聲的后腦。
季荷伊不著痕跡地白了沈卿書一眼,上前幾步,輕輕抬起手小心地?fù)荛_步聲腦后的長發(fā)。
“王爺,失禮了。”她輕聲道,俯下身去查看,果然在后腦偏下方處有一處紅腫的傷痕,淺淺地鼓起了一個小包。季荷伊試探地用手觸摸了一下,便立刻聽見步聲吃痛的抽氣聲。
“沈大人,王爺?shù)暮竽X偏下部位的確有傷。”季荷伊朗聲道。
“嗯,下官知道了,請王爺接著說。”沈卿書點了點頭,目光灼灼地看著步聲。
說實話,季荷伊很不喜歡沈卿書用審問犯人的口吻去問步聲,當(dāng)然她也知道,沈卿書絕不是憑感情用事坐上今天的位置的,所以她明智地決定先不動聲色,聽聽步聲接下來會怎么說。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后來模模糊糊地聽到小順子和品兒尖叫的聲音。”步聲的聲音越來越低沉,“我的頭很疼,強撐開眼,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滿手是血,手中還握了一把帶血的刀。再一看,瑾知她……瑾知……”
步聲有些說不下去了,他低著頭,流水一般的長發(fā)流瀉在他的面頰兩邊,讓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季荷伊默默地將手放在步聲的肩頭,用力地捏了捏。
“所以,當(dāng)時王爺在見到眼前兇險的場景時,加上后腦疼痛,便又暈過去了,直到剛才才醒過來?”沈卿書又做起了他的習(xí)慣性動作,瞇著眼睛抬手撫上了下巴。
步聲的頭依舊埋在胸前,但可以看見他的頭輕輕地點了點,表示肯定。
“那么請王爺再好好回憶一下,平時有沒有與人結(jié)仇?”沈卿書的手指敲著桌子,“或是有沒有什么人想要加害于王妃?”
步聲怔了半晌,像是仔細(xì)地思考過了才搖了搖頭:“沒有。”
“那么,下官要問的都問完了。”沈卿書站起身來,嘴角有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他拱了拱手道,“請王爺節(jié)哀,下官不打擾了。”
“王爺,沈大人一定會將殺害王妃的兇手繩之以法,以告慰王妃在天之靈。”季荷伊不知說什么好,亦開口安慰道。
步聲像是松了一口氣,擠出一絲苦笑來:“就暫時讓我一個人安靜地待著吧。”
看著步聲,季荷伊心里百般不是滋味,或許一會兒她和沈卿書離開之后,步聲才會卸下人前的偽裝,盡情地為亡妻哭泣吧。
走出流云齋時,天空飄起了零星的小雪。
“福實,把本官的鞋子拿來。”沈卿書看了看天空,開口對一直候在門邊的胖青年招呼道。
“是,大人。”胖胖的福實一臉憨厚地跑著去拿鞋,看起來像是沈卿書忠實的小跟班。
沈卿書套上鞋,側(cè)過頭對季荷伊道:“下官要回府了,不知娘娘今日過得是否愉快?”
季荷伊勉強扯出一個笑容,說實話,在看見一具血淋淋的無頭女尸和方才步聲失魂落魄的樣子之后,她實在是愉快不起來。
“大人對破案有幾成把握?”季荷伊故意撇開他的問話,開門見山地問起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
“下官自然還要去調(diào)查一些事情。”沈卿書也答非所問地打著太極,一臉閑適的表情,“啊,這雪眼看越下越急啊。”
季荷伊見他避而不談,想必是有自己的想法。其實經(jīng)過今天對現(xiàn)場的勘察,以及晚秋、步聲的供詞,有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季荷伊的心中悄悄醞釀而成,呼之欲出。
她也開始想要去調(diào)查一些事情了。
福實拿來了傘,殷勤地為沈卿書撐了起來。
主仆二人并肩前行,沈卿書走出幾步,忽然回過頭來,對季荷伊詭秘地笑了一笑。
“娘娘不覺得奇怪嗎?”他呵出幾抹云一樣的白氣,“一個要洗澡睡覺的人,為什么還要穿著外出的衣服躺在床上?”
當(dāng)日下午,淑儀公主照例來紫竹苑與季荷伊聊天,聽說宮中發(fā)生命案,既是恐懼又是吃驚。
“什么?四嫂她……”淑儀公主險些將手里的茶盞摔落在地,神情驚慌,“怎么會這樣呢?四哥一定很傷心吧?”
季荷伊點了點頭,嘆道:“早上我和沈大人一同去看過他了,他的情況不太好,而且……”
“而且什么?”淑儀公主焦急地追問。
季荷伊一五一十地將步聲發(fā)現(xiàn)向瑾知沒有呼吸,直到被人襲擊后醒來手中握著帶血的刀的事向淑儀公主說了。她將案情和盤托出,是因為她早已確認(rèn)了淑儀公主的不在場證明。當(dāng)晚淑儀公主是在離流云齋很遠(yuǎn)的祈月閣歇下的,在回房前還在庭院處和肖瀚吵了一架,這一點祈月閣的下人們都可以作證。
眼下,季荷伊很希望有個人可以聽聽她的推理,沈卿書的脾氣她捉摸不透,太后因為受到打擊而臥病在床,步瑯飛又不夠親近,當(dāng)然淑儀公主便成了最好的人選。
說到步瑯飛,季荷伊又有些忍俊不禁了。當(dāng)時他擺明了是要看她出丑,但當(dāng)他聽到她若無其事地吐出“無頭女尸”、“帶血刀刃”等兇險詞匯,有條不紊地向他復(fù)述案情之時,他臉上那樣震驚的表情在她看來是無比滑稽,實在大快人心。
“你為什么會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步瑯飛當(dāng)時亦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不只是感興趣,臣妾還想報答王爺?shù)木让鳌?rdquo;
季荷伊記得自己當(dāng)時是這樣說的,步瑯飛聽了之后,臉色并不太好,說了聲“乏了”就拂袖而去。
季荷伊偷偷地吐了吐舌頭,看來自己以后也要慢慢習(xí)慣這位大牌皇上動不動就翻臉走人的脾氣了。
“這著實太奇怪了。”聽完季荷伊的敘述,淑儀公主秀眉緊鎖,“兇手若是要殺四嫂,為什么要把四哥打昏,再把四嫂的頭……而且,四嫂應(yīng)該是不會穿那樣破舊的褻衣的人,除非……”
“除非,那具無頭尸體不是你四嫂。”季荷伊喝了一口茶,鎮(zhèn)定地接過話茬。
經(jīng)過上午的勘察分析,以及沈卿書臨別前對她說的那句話,兇手無疑就是想讓大家認(rèn)為那具無頭女尸是向瑾知,這一點應(yīng)該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她亦覺得這沒有什么可欣喜的。假若步聲的供詞句句屬實,那么向瑾知在被人砍下頭顱之前便已經(jīng)咽氣,兇手的伎倆只是讓自己多背了一條人命,為什么要如此大費周章?lián)Q走向瑾知的尸體?
這一點讓她百思不得其解。
“那么,你覺得死的人是誰?”淑儀公主顯然還無法適應(yīng)案情的發(fā)展,有些跟不上季荷伊敘述的節(jié)奏。
“也許是一個丫鬟。”想起晚秋說的褻衣,季荷伊只能做出這個結(jié)論。
不曉得沈卿書調(diào)查得如何了,最遲明早,季荷伊決定去宣陽王府走一趟。
“對了,今早太后身體不適暈厥過去,眼下不知恢復(fù)得如何了,綾兒可要和我一同去看看太后?”季荷伊提議道。
“嗯,昨天你與皇兄大婚,母后高興得緊呢。”淑儀公主亦是滿面憂色,“沒想到隔天就發(fā)生這種事,母后一定很受打擊。”
兩人又絮叨著說了幾句話,便各自叫來一個丫鬟,匆匆地往慈馨宮的方向去了。
慈馨宮正殿,太后正靠在榻上歇息,兩個嬤嬤一左一右地為太后按壓著雙腿和額頭。太后的氣色比起早上明顯好了些,但臉色依舊略顯蒼白。她的面前放著幾個精致的果盤,一個小丫鬟小心地剝?nèi)ケP中葡萄的皮,將晶瑩的果肉送入太后的口中。
當(dāng)季荷伊和淑儀公主攜手踏進(jìn)慈馨宮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步瑯飛和靜懿郡主也在。靜懿郡主親昵地依偎在步瑯飛的身邊,絲毫不在乎他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一口一個“表哥”自顧自地叫得親熱,引得淑儀公主側(cè)目而視,嗤之以鼻。
“太后娘娘金安。”
“綾兒拜見母后。”
兩人同時福下身子,太后的手略略一抬算是免禮,看來她今天的確是受到了不小的打擊。
“南冕進(jìn)貢的瓜果,也分些給綾兒、荷伊她們嘗嘗。”太后對幾個丫鬟吩咐道,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坐直了身子,一個嬤嬤忙拿來毯子蓋在了她的膝上。
謝過太后之后,季荷伊與淑儀公主分別在側(cè)位坐下。丫鬟又端來了兩份果盤放在她們面前,里面盛著新鮮的葡萄和蜜瓜,果香四溢。
季荷伊忍不住拈了一片蜜瓜小口吃起來,才咬一口便聽到靜懿郡主嬌滴滴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娘娘吃得可小心些啊,別再把什么茶漬水漬弄到衣服上去了,皇兄可是愛干凈的人。”
這句話明顯語中帶刺,仿佛是在暗指季荷伊邋遢。淑儀公主剛好不待見靜懿郡主平日那副嬌滴滴的樣子,聽得這話,腹中火氣騰的一下就上來了,正要還嘴,手腕卻被季荷伊悄悄地拉住。
季荷伊不動聲色地吃完蜜瓜,仿佛絲毫沒有聽見靜懿公主說的話,她仰起臉沖步瑯飛甜甜一笑,撒嬌道:“皇上今晚來紫竹苑,臣妾讓麗娘準(zhǔn)備蜂蜜血燕盞可好?”
果不其然,靜懿郡主聽見這句話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方才還粉飾太平的表情變成了怒目圓睜咬牙切齒,想必是妒火中燒,又礙于太后和皇上不好表現(xiàn),看得淑儀公主在心中連連大呼過癮。
而方才步瑯飛取了果盤中的一顆葡萄,剛送進(jìn)口中便聽到季荷伊親昵撒嬌的話語,這不符合她性格的表現(xiàn)讓他心下陡然一麻,圓溜溜的葡萄順著他的喉嚨口直接滑了進(jìn)去,步瑯飛不禁狼狽地咳嗽起來。
淑儀公主險些笑得打跌,只見步瑯飛瞪了季荷伊一眼,后者則是又拿起一片蜜瓜美美地吃著,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
趁著季荷伊回頭和淑儀公主說話的空當(dāng),靜懿郡主又壞心眼地將自己盤中吃剩的果皮一股腦地倒進(jìn)了季荷伊的盤中。步瑯飛看在眼里卻不動聲色,他也想懲罰懲罰這個看起來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
“娘娘吃得可真多啊。”靜懿郡主的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著,“盤子里全是吃剩的果皮,看來表哥明年得叫南冕多進(jìn)貢些瓜果,免得叫娘娘把咱們天朝吃窮了。”
靜懿郡主說完又是一陣嬌笑,絲毫沒注意到皇上和太后臉色不佳。區(qū)區(qū)一個妃子就能將天朝吃窮,那不是暗諷天朝國力衰弱嗎?
季荷伊暗暗嘆了口氣,真不知道該說這位郡主是幼稚還是愚蠢,方才自己已經(jīng)饒過她一回,這下可得給她一點顏色看看了。
“哦?”她笑吟吟地挑眉,指著靜懿郡主空空如也的盤子道,“在本宮看來,靜懿郡主似乎比本宮更喜歡這些瓜果呢,否則怎么會連果皮都一同吃下,片甲不留?”
聞言,靜懿郡主的臉上早已是青一陣白一陣,太后和淑儀公主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步瑯飛的嘴角也微微向上彎曲著,還裝模作樣地輕咳了幾聲。
靜懿郡主面上掛不住,眼看就要發(fā)難,只聽門口小廝高聲通報:“中書令大人到!”
季荷伊不由得精神一振,嘴角緩緩地噙起一絲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