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落點略有偏差,朱侯落地踉蹌了一下,手一抓,一聲清脆的裂帛聲響起,朱侯還沒看清自己抓著的一大塊黑色是什么東西,就聽見一聲無比高昂的尖叫,“流氓啊——”隨即肚子上狠狠挨了一腳,正好他還沒有真正落地,這一腳又十分威猛,腰上的鋼絲帶著他蕩了一大圈,之后猛然撞到墻上。
朱侯背后金色的愛神之箭是塑料做的,只不過現(xiàn)代技術過硬,只要你舍得花錢,質量很好的塑料硬度不比鋼鐵差。
可憐啊,“菊花殘,滿地傷……”
這可不是一般的疼,朱侯的腦子都封閉了。他還沒調整好聲帶,沒決定好是用C大調慘叫,還是用降F調慘叫,背部就和墻壁親密接觸了。一千多盞香薰燈被他撞碎一片,燈油頓時在他背后燃燒起來。
事實證明,油最大的作用是點火,香薰精油也不例外,濃烈的百合香味沖得人嗅覺都要失靈了。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聲勢驚人!
朱侯耳朵里充滿著商場工作人員的驚叫聲,他被人翻過來扣在地上,無數(shù)只手在他背上撲打著火苗。還有中氣十足的女人聲音:“這個流氓,居然從四樓跳下來扯了我的衣服,還說要摸摸!色膽包天,四樓啊!簡直是瘋了不要命了!這么說我還挺有魅力……不過光天化日,這王八蛋居然就直接說摸摸!怎么不報警?你們商場不管我可就去投訴……”
朱侯帶著一聲堪比海豚音的升C調慘叫便閉過氣去了。
“冤枉,是莫墨……”他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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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侯趴在病床上,背上的傷迫使他這一個月都得趴著睡覺了。此刻他撐起頭,看著對面臉上手上纏滿紗布的肉球,目光是惡狠狠的。這個姿勢實在不夠威嚴,有點像狗,所以他不能齜牙,不然就更像了。
他花了幾十萬準備的求愛儀式,就是被眼前這個豬給毀了的。這個胖子一腳讓他身心俱傷,現(xiàn)在她居然還有臉找來和他要錢!
“你再說一遍!”
“一共兩萬五千三,我要現(xiàn)金不要支票!”唐楠楠毫不示弱地回瞪。
“做夢!”朱侯罵道,“你以為你碰瓷我就怕你!受傷的人是我,我還沒告你踢我呢!你等著上法院吧!”
兩萬五對他來說當然不算個事,可是也分花在什么地方,給乞丐一百塊錢你或許做過,給仇人一百塊錢你干不干?
“誰碰瓷?誰碰瓷?我這里有治療費收據(jù)的!加上誤工費、精神補償,兩萬五千三,一分錢都沒多要你的!”唐楠楠怒吼,“你別以為你有兩個臭錢就可以隨便罵人!”
“臭錢?臭錢你這不是也屁顛屁顛地過來賴了?還精神補償?你有精神嗎?你有精神!”
“你受傷是你自找的!我受傷卻是你造成的,你憑什么不賠錢?我也是有自尊心的!別以為只有你們有錢人才是人,你們有錢,別人就全會貼過來,不是討好你就是賴上你!你害我生病,就得負責給我治病,天經(jīng)地義!”
“我害你生。啃〗,麻煩你把話說清楚,不要引起不必要的誤會!你不過就吹了點風!纏成個木乃伊的樣子給誰看?要兩萬五?想錢想瘋了吧你!還天經(jīng)地義,狗愛吃屎也是天經(jīng)地義!”
唐楠楠氣得渾身發(fā)抖,她幾下撤掉繃帶,喝道:“你看我是不是裝的?你個王八蛋,你自己看!看我是不是裝的!我碰瓷?我訛你?”
朱侯頭皮都炸起來了。
對面的人整個腦袋腫得晶瑩水亮,嘴唇外翻,上下眼皮極度外凸,中間那一條下陷的細縫大概就是眼睛了。她全臉皮膚都呈現(xiàn)石榴般水紅的顏色,眼睛鼻子嘴是渾圓形深紅色的四團。
我的老天,這放《西游記》里不用化妝就是一現(xiàn)成的妖怪!而且還是絕版的,要是給小孩看都得在她臉上打馬賽克。朱侯實在不敢相信,昨天他抱了一下的就是這么個玩意!
“你是什么玩意兒?我靠!至于嗎?為了賴上我不惜毀容,還是你本來就長這么驚天動地……”朱侯驚恐地叫起來。
“你才長這樣呢!我重度花粉過敏!”唐楠楠悲憤地怒吼,“你他NN的整那么多花對著我吹!我都差點沒命了!”
朱侯一瞬間沒能回話,第一次覺得有些心虛。把一個雖然不知長什么樣,但明顯是女性的生物弄成這模樣,確實有些過分了。但是他剛剛生起的內疚,很快就淹沒在唐楠楠惡毒的態(tài)度里。
“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家里有錢就能為所欲為了!我是一個作家,我微博粉絲有三萬多人!”她看了一眼病床的床頭牌,冷笑道,“朱——侯?這名字起得真省,兩個字就把大師兄二師兄全包括了!我告訴你,我有你的名字就成了!你要是不賠錢,我讓我的粉絲把你睡覺穿不穿內褲都人肉出來!”
以她目前的長相,這冷笑當真恐怖。
“真嚇人。∥艺婧ε履闳ジ嬖V你的粉絲,你要是和他們說你想知道我睡覺穿不穿內褲,說不定還能免費得到很多男人睡覺穿不穿內褲的信息!你這一朵鮮花恐怕要嚇得全世界的牛都便秘,那可怎么辦?”
唐楠楠怒道:“少廢話!趕緊給錢吧,我一句話也不想和你這種人多說,沒事不會賴你,該是我的我也不會放過!你不給錢,我就天天來找你。我的半條命,難道不值兩萬五千多?”
“我就不給,我就在醫(yī)院等著!我看你能怎么樣!”朱侯趴在床上冷笑,“你的半條命,我看正好值一百二十五元,多出這個數(shù)免談。”
唐楠楠愣了一下,立即反應過來,她咬牙切齒地道:“王八蛋,你等著!”
“二百五,我等你!”朱侯立刻回道。
咸豬手和五花腩的第一次親切會晤,就在硝煙中不歡而散。
第二天、第三天都在兩人齜牙咧嘴的較量中結束。
第四天,前來探病的朱侯的鐵哥們兒肖建軍有幸近距離觀摩到一場高水平的博弈。
“不得了,天天往男人的病房里跑,你的自尊心哪兒去了?”朱侯趴在床上冷笑。
肖建軍吃驚地看著朱侯,簡直不敢相信如此尖酸刻薄的話是從這個從小就認識的哥們兒嘴里說出來的。
“你再不給我錢,我就……”
“你就怎么樣?讓我好看嗎?”朱侯眉毛跳躍著,幫助眼睛和嘴一起冷笑。就鄙夷來講,這個表情已經(jīng)到位到極點了。
“不好意思,要你好看那是整形醫(yī)生的事,我可無能為力。”唐楠楠也冷笑。
“要你能看都得勞煩整形醫(yī)生。我比別人是比不了,但你往這兒一站,我都算英俊了。”
“哈,我可真羨慕你!這么不要臉,這么沒心沒肺,你的體重一定很輕吧。”
“我更羨慕你,你先天條件多好啊,出去辦個減肥訓練班吧,誰想減肥,親你一下就行了。”
“比不上你厲害!把你扔廁所里,廁所都得吐了。”
“說得對。刹皇敲刻於紒硗侣。”
“少說廢話,快點給我錢!我告訴你,現(xiàn)在每一天我都算在誤工費里了,你多耽誤一天,就得多給我一天的錢。”
“哎喲喲!原來你是按天收費的!不會吧,現(xiàn)在人民群眾的接受能力這么強了?”
“好好,今天你說的話我記住了,我不跟瘋狗一般見識,你給我錢就行了,咱們賬重算,精神損失費增加!”
“你想錢想瘋了吧,實在想要錢,你不妨去動物園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工作,友情提示一句,這樣在街上亂跑很容易被警察射殺的。”
類似的話重復無數(shù)之后,唐楠楠摔門而出。朱侯撅著屁股,用類似青蛙的姿勢沖唐楠楠揮手告別!看上去得意揚揚。
一旁面無人色的肖建軍這才透出一口氣來,道:“我的天啊,我一直以為世上無丑女,各種女人都有美麗之處,可見過鳳姐,再見到這位姐姐,我的泡妞觀可得重新端正了!”
朱侯瞪了自己這個鐵哥們兒一眼:“別價!你還是維持你那生冷不忌的審美觀吧。沒見這位姐姐皮膚多水靈?摸著一定特別有手感。”
其實過敏畢竟不等于毀容,打了幾天針之后,唐楠楠的臉已經(jīng)消腫很多了,肖建軍這是第一天看,所以才如此震撼。朱侯倒是覺得唐楠楠越來越順眼,畢竟人先把自己最壞的一面展示出來之后,之后的表現(xiàn)不管如何都只能加分,沒的減分了。
肖建軍打了個哆嗦,笑道:“朱侯,我看你給她錢得了,不就兩萬多點嗎?破財消災,你這院還得住一個月呢,要整這么個玩意天天來鬧怎么辦?”
朱侯冷哼一聲:“住院太無聊,就當打怪升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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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楠楠和朱侯之間的斗口嚴格說,是她處于下風,按說她是專業(yè)的,不應該這么菜才對。不過有兩個原因讓她失利。一是想要錢的人是她,她不得不天天往醫(yī)院跑,而朱侯只需要撅著屁股等她……哦,這話有點曖昧,很長時間以后,他們拿這個互相調笑,但是當時,卻沒有人有這么豐富的聯(lián)想。朱侯以逸待勞,又無欲則剛,在氣勢上就領先一步。
另一個原因則是吵架再揚眉吐氣也代表不了實際利益,唐楠楠口頭便宜占了很多。但無論辯論過程多么精彩,言辭多么痛快,只要最后沒拿到錢,她都不得不從人家的病房走出去,那就是輸了。
唐楠楠回到家,正摸索著鑰匙開門,忽然一陣熟悉的狗叫聲傳過來。唐楠楠心中一緊。
果然見到房東抱著她那條見誰都狂叫的小哈巴狗,從樓梯拐角處走過來,笑瞇瞇地看著她:“唐小姐啊,這個月的房租遲了五天沒交。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忙,沒時間,就特地來等你了。”
唐楠楠心里抽了一下:“呵呵……這個,我出了點小事,住了幾天院,我過敏了,很嚴重,不信你看,現(xiàn)在我出門還得戴口罩,錢一時不湊手,過幾天再交行不行?”
房東還是那樣笑著,可是笑容頓時就變成了似笑非笑:“成!反正我那兒還有你一個月的押金。小唐啊,不著急,月底之前都成!”
這句話的意思很明顯,月底之后不交錢請滾蛋。
唐楠楠笑容僵硬地和她敷衍兩句,進了門,試了試寫字,手指頭還腫得像水晶豬蹄,一碰鍵盤就又癢又疼。況且爬格子不是立即就有收益的工作,就算寫出來,錢到手也是幾個月之后的事了。
墻角堆著一大堆廉價服裝,是她從阿里巴巴上批發(fā)了準備在淘寶上賣的?上詫氝@種店鋪實在太多了,唐楠楠的小店平均五天才能賣出去一件,每件只賺三塊錢。
登錄網(wǎng)銀檢查自己的銀行卡,卡倒是不少,但是余額最多的一張里面有兩百零七元,最少的一張是六塊二,加在一起也不夠五百。
她頹然地倒在床上,靜靜地想自己這已經(jīng)老大不小的歲數(shù),怎么就混成這樣了?治病花掉一筆錢是原因之一,半個月前給媽媽寄過去下半年的生活費是原因之一,出版社拖欠稿費沒給是原因之一……似乎都不是她的錯,但是為什么這一瞬間,她的挫敗感這么強烈?
電話一閃一閃地響起,唐楠楠有氣無力地看了看來電,是她那不靠譜的寶貝弟弟。
唐楠楠不想接電話,弟弟比她小五歲,卻總是教訓她。弟弟個性酷得無與倫比,學上了一半就自己退學了,立志單身走西藏。他和那些背著名牌包利用假期進藏陶冶陶冶的驢友可不同,而是真正意義地深入西藏。他推著一輛三輪車,車上放著被褥、一口鍋、食物。看到喜愛的地方便停下來,打工賺個幾百元錢,采購了食物就又一次上路,如今已經(jīng)走遍雪域藏區(qū)大部分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