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漂亮。”
“謝謝你,我特別喜歡灰紫色奧根地紗這件。”
“都是你本人設(shè)計?”
“有些客人帶了樣子來,我通常說服她們用我的設(shè)計。”
“相信我,阿琳,你很快就會成名,你有天分。”
阿琳苦笑:“承你貴言。”
方倍帶著照相機,順手拍了幾張照片。“你是華裔?幾歲?移民多久?”
“家母來自汕頭,我不諳中文,今年二十九歲。”
“我?guī)湍銓懫貙,如獲刊登,可能那人會看到。”
“你真是好心人。”
“舉手之勞,不用客氣。”
阿琳忽然說:“大家都是手作者。”
方倍這才發(fā)覺:“你說得對。”她嘆口氣,縫紉及做特寫是何等相似的工作。
回到家,她開始寫這篇叫做《當(dāng)你寂寞時候》的人物素描。傍晚馮乙收到她的稿件,給她意見。
“首先,中文里沒有‘當(dāng)’這個字眼,那是英文文法。”
方倍不服氣:“首先,中文開頭都是用之乎者也,接著,章回體跑出來,后來,又演變成白話文,今日,滲入外來語,有何不可?”
馮乙意外:“唷,你還知道得不少。”
“那么,猜一猜,我家一共三兄弟,其余兩人叫什么?”
方倍沖口想說甲乙丙,可是腦筋一轉(zhuǎn),題目哪有如此簡單,她略加思考。
“嗯,上大人,孔乙己。”方倍松口氣。
“你十分聰敏。”
“謝謝你,請把特寫讀完。”
“下星期三刊出。”
“我會知會當(dāng)事人,她一定十分高興。”
“或許你還可以告訴她,當(dāng)日她在紅胸鳥餐廳遇見的人,正是我,叫馮乙。”
“什么,是你?”
“是,我記得她是一個鵝蛋臉豐碩的美女,左頰有一顆痣,極短發(fā),那小女孩約一歲余,梳兩角辮子。”
“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把那則尋人小廣告也找出來讀過,可惜不是登在我報上。”
方倍十分興奮,不過小心翼翼:“馮乙,你可有家室,或是要好女友?”
“兩者均無,光棍一條,去年女伴因我沒有出息拋棄我,我心仍在滴血。”
一聽就知道是個文人。
“馮乙,我?guī)湍銈z安排約會。”方倍興致勃勃。
“呵不,我不想與她有普通朋友以外的關(guān)系。”
方倍失望得張大嘴,眾里尋他,好不容易找到此人,該君卻婉拒約會。“為什么?”
他輕輕答:“她是一個單身母親,愛屋還需及烏,我哪有這種能力。”
“孩子可不是烏鴉。”
“這是一種比喻。”
“你嫌她身份?”方倍頓悟,“我猜你一早就看到那則小啟,你不想行動,你計算得失,你覺得不值。”
他不出聲。
“馮乙,感情怎可用算盤,你會損失一名紅顏知己。”
他仍然不出聲。
方倍一氣,咚一聲扔下電話。在她眼中,阿琳并無不妥:自力更生,又有腦筋,那小孩活潑可愛,不是任何人的負累;可是很明顯,工心計的男子卻不那樣想。
他們覺得與阿琳配對是種委屈。
這些人全部該掉眼鏡。
方倍代阿琳不值。
這下子,怎么向阿琳交待?
方倍必須想個對策。成人的世界便是如此爾虞我詐,虛偽不堪,方倍,歡迎成為它的一份子。
過兩日,特寫刊出,最惹人注目的是阿琳設(shè)計的那襲灰紫色奧根地紗裙,據(jù)說漂亮得叫報館女同事倒抽一口冷氣,各人立刻決定要定做一件。
阿琳向方倍道謝。
方倍訕訕問:“收到許多電話?”
“接到若干訂單,有人訂制圣誕舞會晚服,我忙得透不過氣來呢,真沒想到你的文字有那么大魅力。”
“別客氣,是你的真材實料。”
“真可惜要推卻一些生意。”
也好,收之桑隅。方倍靈機一動:“阿琳,雇伙計幫手,來者不拒,擴展?fàn)I業(yè)。”
“什么,我?”阿琳似十分意外。
“是,你家有足夠地方請兩個臨時工幫著釘珠片剪線頭,否則你一個人怎么忙得過來。”
“對,對,我怎么沒想到。”
“記得嗎,雅詩蘭黛第一管唇膏在廚房用一只小鍋煮成,也不過從家庭手工業(yè)開始。”
“方倍,你對我的鼓勵,我十分感激。”
方倍哈哈大笑:“去,去,飛向天際。”
阿琳卻問:“那人可有音訊?”
方倍頓時收斂笑意:“呵,還沒有消息。”
那邊有人叫阿琳。“對不起,我的保姆來了。”
才掛上電話,它又響起來,這次是馮乙。
他的聲音訕訕,方倍對他冷淡。
馮乙輕輕說:“我想解釋一下。”
“對,副刊改版,從此不需要我的稿件。”
“不,不,我一直沒看到那段尋人小啟。”
方倍嗤之以鼻:“永不解釋,永不抱怨。”
“況且,我心里早已有一個人。”
方倍意外:“呵,是嗎?”這倒不好怪他了。
方倍臉上肌肉松弛下來,這倒情有可原。
“方倍,那個人是你。”
方倍跳起來。什么?這是第一次有異性向她表示愛慕。
“我先是喜歡你文字真摯,然后,第一眼看到你就欣賞你氣質(zhì)清秀,所以,不打算另外結(jié)交女友了。”
方倍緩緩放下電話,她不知道如何應(yīng)付。什么都有第一次,這便是她的第一次。
在學(xué)校她重女輕男,時時叫男同學(xué)難堪,冷淡他們,有事呼呼喝喝,從不假以辭色。方倍沒打算做友誼小姐,人緣頗差,小氣男生對她敬而遠之,大方男生把她當(dāng)作兄弟,真沒想到馮乙會對她示愛慕之意。
電話鈴又響。平日,方倍甚少電話,她對某些女同學(xué)有一只耳朵永恒貼在手提電話上表示詫異,而且惡作劇地恐嚇?biāo)齻儯?ldquo;輻射,腦癌”,沒想到今日聽完一通電話又是一通。
這又是馮乙,他這樣說:“我今年三十歲,并非廣告上形容的四十歲。”
方倍在家發(fā)呆,管家起疑:“這是怎么了?”
方倍問:“男人喜歡什么樣的女性?”
管家哼一聲:“你讀心理學(xué),你應(yīng)知端倪。”
方倍賠笑:“還是經(jīng)驗可靠些。”
管家坐下來:“他們都喜歡有妝奩的女子。”
方倍大吃一驚:“不會吧,你太悲觀了。”
“像你這樣女孩最受歡迎:父母有學(xué)識,是一對專業(yè)人士,開通,大方,又有積蓄,卻沒有富人的勢焰架子,你本身又平易近人,斯文勤學(xué),最理想不過。”
方倍笑起來:“這么好?”
管家端詳她:“你若長得像艷星,反而嚇壞男生,美女并非賢妻。”
方倍啼笑皆非:“謝謝你。”
這時門鈴響起,管家去應(yīng)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