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澄皺了皺眉,睜開眼睛,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南宇的床前睡著了,夕陽的余暉透過百葉窗,正溫柔地在他臉上畫出斜斜的光斑。
南宇是南澄的父親,四年前突然腦中風,導致半身不遂且喪失了語言能力。為了便于治療,他常年躺在醫(yī)院里。
每個月醫(yī)療支出不菲,幸好父親早年經(jīng)商,南家還有些家底,繼母安萍也從未在這個方面克扣,不然以南澄剛畢業(yè)的收入,實在是一筆不小的負擔。
南澄對南宇的感情是復雜難明的。父親身體健康時忙于生意應酬,他們父女很少有時間好好坐下來聊天,就算有這樣的機會她也不敢,她只敢遠遠地看著弟弟南澈向他撒嬌玩笑。倒是他中風后,對著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的南宇,南澄反而覺得輕松自在許多。
南澄喂南宇吃過晚飯才離開醫(yī)院,剛上公交車,沈洛的電話就進來了。
“你在哪呢?怎么還沒到?”
“我剛從醫(yī)院出來,已經(jīng)坐上車了。”南澄說。
“我朋友他們都到了,就等你一個了,你快點呀……”
南澄握著手機,聽著沈洛在電話那頭抱怨,望著窗外的木蘭花樹竟然走了神。這兩日天氣放晴,氣溫一下子升到二十幾度,原本含苞待放的木蘭花似在一夜之間綻放,碩大而潔白的花朵招搖的立在枝頭,像一只只羽翼雪白的鳥。
“……南澄,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電話那頭傳來沈洛不悅的質(zhì)問。
“嗯……有。”南澄回了神,“我很快就到了,等會兒見。”
“那你快點吧,我掛了。”沈洛的脾氣好像都撒到了棉花墻上,沒有任何回應。
南澄收了電話,帶著一點暖意的春風從開了一小半的車窗外鉆進來,拂在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清爽感覺。
沈洛是南澄的第一個正式的男朋友,他追了她三年,直到大三下半學期南澄才下定決心給彼此一個機會。
也不是沒有過甜蜜的時光,像普通戀人那樣吃便宜但好吃的路邊攤,每周二看半價電影,臨近考試時一起上自習,晚上一起手拉手在燈火昏暗的校園里散步。
但,好時光似乎從來都短暫易逝。
如果讓宋苡米看到南澄接沈洛電話時唯唯諾諾的樣子,她肯定又要忍不住問:“你們怎么還不分手?”作為南澄最要好的親密女友,苡米和沈洛互看不順眼,恨不得對方永遠消失在南澄身邊方才大快人心。可讓她失望的是,南澄從沒有想過要和沈洛分手。
他是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男朋友,她也希望他會是最后一個。
南澄討厭改變,討厭重新調(diào)整自己去適應陌生人。
“你不會還有處女情結(jié)吧?……喂,老實說,你和他有沒有……嗯?”苡米曾神情曖昧地這么問過南澄。
南澄避而不答,笑得有些尷尬。
“你第一次喜歡別人的時候,有想過有一天會不再喜歡他嗎?”她換個問題問。
“雖然是沒想過這種問題,但是誰都知道,初戀是不長久的吧。”苡米撥了撥長發(fā)說,“所有的愛都是一個心動到逐漸乏味的過程,大同小異,看多了就知道沒什么特別的,第一次和第十次,沒什么差的。”
南澄沒搭腔,她不知道苡米說得到底對不對,但是她知道自己的心理和大多數(shù)人相比是有偏差的。她太過執(zhí)拗,討厭或者說恐懼改變。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耗盡了全身力氣,斬斷所有退路,沒想過有一天會不再喜歡他,也沒有想過兩個人是否合適會有未來。
悲劇的是,她的執(zhí)拗卻沒有配備相同的勇氣,無法不管不顧、毫無條件的去追尋某個人腳步。
苡米不是沒嘲笑過南澄的死腦筋,覺得她像是穿越而來的古人,一生談一次戀愛,只和一個男人睡。
“現(xiàn)在誰不是換了至少三四個戀人才修成正果的?就算修成正果了,還要抽空探出墻外來嘗個小禁果什么的呢。人生又長又無聊,盯著一個人你不煩?”苡米對南澄“從一而終”或者說“一根筋到底的感情觀”很不以為然。
“你沒錯,可是我沒有辦法……只要他不提分手,我就不會和他分手。”南澄沒辦法成為像苡米那樣灑脫的女生,并且,她不分手的原因也不盡然是苡米想的那樣。
“如果顧懷南回來了呢?”苡米冷不丁地問。
南澄愣在那里,須臾之后才又用不急不緩的語氣說:“他回來了,和我又有什么關系?”說到后來,她的聲音變得極輕極薄,像是一碰就碎的薄冰。
心痛止于六年之前的某個夜晚,自他之后的任何人,A或者B,好像都沒什么差,所以她沒有和沈洛分手的理由。
南澄到達約定的火鍋店包間時還沒有開席,但氣氛已經(jīng)很熱烈了。
今天是沈洛和幾個大學時要好的兄弟聚會,各自帶了女朋友或者女伴,滿滿當當坐了一桌。因為是同校,沈洛又轟轟烈烈地追了南澄三年,所以在座的男生她都認識,有一個叫韓青的,說起來還是她的高中校友。
“南澄真是當代女性的楷模,長得漂亮不說,還溫柔賢淑,沈洛你能追到她真是福氣!”與沈洛同寢室的張小飛喝得臉紅脖子粗,與沈洛干了一杯,仰頭就喝了個干凈。
沈洛也一干為凈,笑瞇瞇地看著南澄,忍不住伸手摟了摟她的腰。
南澄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至今她仍不習慣過分親密的肢體接觸,哪怕那個人是她的戀人也一樣。
沈洛的笑容僵了僵,沒說什么,轉(zhuǎn)過臉繼續(xù)與兄弟們喝酒、吹牛。
藍色的爐火舔舐著鍋底,翻滾的湯底不時浮起半截大蔥或者煮爛的蕃茄,蒸騰的熱氣讓房間里充滿了食物的香氣與酒氣。吵鬧的說話聲漸漸與那熱氣模糊成了一片,南澄再次走神了,直到那個又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
“……說起校園惡霸,你們是沒見過顧懷南——高中和我一個學校的,他仗著家里有錢,看誰不爽就打,曾把人打得肋骨斷了好幾根……最下賤的是據(jù)說有個很老實的女生,被他玩弄的很慘……誒,南澄,你應該也知道吧?”韓青說得唾沫橫飛,一臉期待地看著南澄,希望她再增加點什么猛料,增加他話里的可信性和爆炸性。
“……是嗎……不過這都只是傳言,未必是真的吧。”南澄笑得有些尷尬,她不確定韓青所聽到的傳言里“很老實”、“被玩弄的很慘”的女生是不是她,但是高中時和顧懷南的名字常常聯(lián)系在一起的“老實女生”,似乎也只有她了,慶幸的是韓青因為時隔已久,記不起女生的名字——只是這謠言,夸張的實在有些離譜。
“蒼蠅不叮沒縫的蛋,如果他行的正做的端,傳言怎么來的呢?空穴來風?……像他們這種‘富二代’就沒一個好東西!”大約是現(xiàn)實一次次給人以打擊,沈洛大學畢業(yè)后越發(fā)顯得“憤青”。
南澄默默無言,只是垂下眼,少年顧懷南的臉孔又再次無比清晰地出現(xiàn)在她眼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像是在嘲諷地問她:“怎么樣?試了這么多人,是不是還是覺得我最好?是不是到現(xiàn)在都還是很想念我?”
心里像有千萬根細針扎一般,痛覺早已麻木,只是創(chuàng)口密密麻麻的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就這樣邊吃邊聊,散場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十一點,住的近的直接打車走了,住的遠的提議去KTV唱夜場,困了就在附近開個房。
“反正都帶了女朋友,也不怕無聊,嘿嘿。”張小飛猥瑣地笑著說。
“對啊,這么晚回去吵醒室友也不好。”另一對男女朋友也贊同。
只剩下沈洛這一對了,他看向南澄,南澄還是那副溫婉淡然的樣子:“你們?nèi)グ伞?rdquo;
“那你呢?”
“我不習慣在外面過夜,何況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反正都這么晚了,和過夜也沒什么區(qū)別。而且你都這么大了,一次兩次也不要緊吧。”沈洛耐著性子說服她。
“……不行。”南澄還是拒絕,并且語氣非常堅持。
“不會吧?你們在一起都這么久了……”張小飛從他們的神色間看出異樣,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沈洛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煩躁地說:“你瞎猜什么?南澄家教嚴,不喜歡在外過夜。你們?nèi)グ,我先送她回家?rdquo;
氣氛變得有點尷尬,眾人在路口分別,沈洛攔了輛出租車,沒招呼南澄就坐了進去。
南澄和司機說了她家地址后也沒再說話,抱著胳膊望著窗外,璀璨的燈火在飛速的奔馳中模糊成了一條絢麗的彩帶。
她和沈洛并排坐在出租車后座上,可是中間卻隔了很大一個空,好像那里還坐著另外一個人。身體上的距離是三十公分,但是在心理上來說,那三十公分就像三十億光年那么遠。
南澄下車之前沈洛說了一句話:“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在你心里我算什么?”
南澄愣了一下,從錢包里抽出一張金額足夠的紙幣遞給司機,然后下車。
“你是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