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謐不停地?fù)荛_拂到臉前的枝葉,腳下迅速而準(zhǔn)確地跨過一道道虬曲的樹根,就像跨過無數(shù)縱橫密布的排水管,當(dāng)?shù)谝豢|曙光終于成功地從密云中射出時,她已經(jīng)走進(jìn)了叢林的深處。
幾個月后,歐洲某機場咖啡廳。
“當(dāng)時我坐在一架小型飛機上,正飛越馬賽馬拉國家公園的一個湖泊,突然,引擎失靈了,飛機一頭栽進(jìn)湖里,飛行員毫發(fā)無損地游走了,我倒立著浸在冰冷的水中。然而,就在我扯開安全帶,爬上機身時,一條成年的雄性鱷魚正朝我游來。”
里奇一手搭著椅背,揚起臉緩緩地吐出半個煙圈,以確保自己俊美的側(cè)臉在煙霧中能呈現(xiàn)出最酷的表情,同時用眼角的余光不動聲色地掃過桌子底下那兩條修長的大腿。
“哦,天吶!那你怎么辦?”女孩瞪著眼倒抽一口冷氣,略帶夸張的動作使得豐滿的胸部在小背心下蕩漾起伏,仿佛兩頭不安分的小兔撩撥著觀賞者那顆蠢動的心。
里奇微微傾過身體,用拿煙的手支著下頜,半瞇的眼中透出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狡黠與深邃:“作為一名職業(yè)攝影師,我知道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我取出了防水包里的相機,毫不猶疑地按下快門,而此時鱷魚的大嘴距離我不到半米,就在它快要碰到我褲腳時,我揮起了三角架卡在了它的嘴中,飛快地游到岸邊,然后……”
說到這里他故意頓了頓,就像釣魚時看到浮標(biāo)的晃動總得靜止片刻才能收線一樣,充足的耐性才能確保魚兒完全上鉤。
“然后怎樣?”魚兒微張著柔潤的紅唇,帶著驚訝又天真的神情吞下了他拋出的魚餌。
里奇揚起唇角,緩緩地喝了口咖啡,才慢條斯理道:“然后,我那張鱷魚特寫就成了《探索者》非洲特刊的封面。”
“哇,實在太棒了!簡直不可思議!”女孩撲閃撲閃著眼睛,化了煙熏妝的眼眶看上去雖然有點猙獰,可是絲毫不能阻礙傾慕的情意在里面泛濫洶涌。
里奇凝視著女孩,輕輕地握住她的手:“不,和這點比起來,你的美貌更令人不可思議。”。
沙啞而迷幻的聲音能令所有雌性動物甘愿伏身在他的牛仔褲下,更何況對于一名涉世未深的女大學(xué)生來說,帥氣野性的攝影師,閱歷豐富的成功男人,這簡直就像Dior的毒藥香水一樣致命。
“里奇……”女孩的臉上浮出可疑的緋色,仿佛欲言又止,細(xì)白的牙齒滑過下唇,帶著不經(jīng)意的誘惑。
“愛她,就咬她。”一把甜得發(fā)膩的女聲適時地響起,旁邊的液晶電視里正上映最新的唇膏廣告,美艷的模特嘟著亮晶晶的嘴唇吐出一個又一個的粉色心型,彌漫了整個屏幕。
坐在里奇身后的唐謐強忍著嘴角的抽搐,收起了手中的IPAD,她看了看手表,離登機時間已經(jīng)不到40分鐘,然后又瞄了瞄后面那對纏綿悱惻,眼神已經(jīng)糾在一塊的人兒,決定得做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就是“棒打鴛鴦”。
“對不起,打擾一下。里奇先生,我們馬上就要登機了,你看……”唐謐走到兩人的面前,抱著IPAD彎下腰,小心翼翼地看著里奇的臉色,就像位謹(jǐn)慎的秘書。
“她是?”女孩愕然地抬起頭。
“哦,她是我的攝影助理。唐,你沒看到我正忙嗎?”里奇倨傲地抬起頭,眼神略帶凌厲地看向唐謐,可是終究底氣不足,所以只是飛快地掠了一下,不敢停留。
唐謐卻非常配合地低下眼,小聲道:“我明白,可是國際動物保護(hù)聯(lián)盟那邊還等著你。你那份非洲野肉貿(mào)易的記錄照和報告引起了聯(lián)合國極大的關(guān)注,如果你不出席這次的會議,動物保護(hù)聯(lián)盟就可能就拿不到那份保護(hù)靈長類動物的專項資金了。”。說完,她眨了眨眼,溫柔地飛出一記眼刀。
“但是,這個,那個……”里奇為難地看了看唐謐又看了看面前的女孩。
“哦,不,里奇你還是趕緊去吧!為了那些可憐的小動物,只有你能拯救它們!”女孩緊緊地握著里奇的手,還貼心地將它靠在自己的胸前,仿佛他就是能拯救全世界的奧特曼。
“好的,寶貝,你的電話號碼是?”里奇悲憤而堅決地點著頭。
他那副深情的模樣讓唐謐想起了《廊橋遺夢》里羅伯特 金凱對弗朗西絲卡的那句臺詞:“這樣確定的愛,一生只有一回。”,不過里奇不是攝影師(只是攝影助理),那個女孩也不是幽怨少婦,他們之間的更不是一生只有一回的愛戀,只是旅途中荷爾蒙激升的一次對碰。電影和現(xiàn)實總是差距甚遠(yuǎn),唐謐嘆息著別過頭,不忍看那對相識不到一小時,但已幾乎難舍難分的男女。
穿過安檢通道時,里奇盯著唐謐那時不時抖動的肩膀郁悶地說:“想笑就笑吧,我知道你已經(jīng)忍了很久。”
“哈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她實在太可愛了!‘哦,不,里奇你還是趕緊去吧!為了那些可憐的小動物……’,如果她知道你不是去動物保護(hù)聯(lián)盟而是去夏威夷度假的話,不知道會有什么樣的表情?”
唐謐大聲地笑了出來,仰著頭,讓落地玻璃外的陽光肆意地灑落在臉上,心里感到很快樂,那種快樂就像初春的碎花裙,冬日的熱巧克力和夏夜的焰火一樣簡單而真實。這是她兩個月來第一次笑得那么開心,連續(xù)半年的野外拍攝讓她身心疲憊,不久前的那次“意外”也會令她偶爾從夢中驚醒。但一切都過去了,照片成功地交給了雜志社,選圖修輯的工作也順利完成,現(xiàn)在的她就像歸航的小船,只要全身心地投入假期那溫暖而舒坦的港灣里就好。
“別這樣,她是個標(biāo)致的尤物,不是嗎?那富有活力的胸部,修長的腿……天知道,為了工作,我已經(jīng)整整半年沒碰過女人!”里奇比劃著,登機牌在他的手中寫意地劃出那位女孩凹凸有致的線條。
“無數(shù)穿比基尼的尤物正在夏威夷海灘上等著你,別太心急,你剛才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萬人迷的風(fēng)范,簡直就像個初涉情場的毛頭小子。”唐謐奪下他手中的登機牌,遞給了空務(wù)人員。在掃描儀“嗶”的一聲后,她開始思考該送些什么禮物給養(yǎng)父才好?肯尼亞的花梨木雕像?西班牙的雪利酒還是印度尼西亞的銀器?干脆全部都送好了。他們倆已經(jīng)大半年沒見過面,他溫和的灰色眼睛以及獨家炮制的蘇門答臘咖啡都令她懷念,還有書房里淡淡的橡木香味,溫暖又平和,那是屬于家的味道。
“你就盡情地嘲笑吧!不過,看到你這樣笑感覺真好。那次你失蹤了兩天一夜,除了一地的彈頭和那張塞在石塊下的記憶卡警方查不到任何線索,等我把你從Z國的警局接回來時你狼狽得像個鬼……感謝上帝,現(xiàn)在一切終于恢復(fù)正常。”里奇扣好安全帶,目光不經(jīng)意地帶過唐謐T恤衫下的手臂,傷口愈合后的皮膚留下了淺色的痕跡,雖然很細(xì)卻無法完全抹去,如同小小的標(biāo)記提示著那次不愉快的經(jīng)歷。
至今,他仍然無法忘記在Z國警局里見到唐謐的樣子,她渾身濕漉漉地裹著毛毯安靜地靠在長椅上,蒼白的臉從沾滿泥漿與碎葉的頭發(fā)中抬起,對著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除此之外,她似乎一切如常,但他敏銳地察覺到有絲不對,她的眼睛烏沉沉地,就像塊黑玻璃,以前是完整的,現(xiàn)在卻碎裂了,像是某些尖銳的東西從里面沖了出來,凌厲地閃爍著鋒芒,也毀掉了那份寧靜。
“這位女士獨自在叢林了走了一天,然后沿著河岸游了大半夜才抵達(dá)這里。真是不可思議,那里是鱷魚最多的地方。”這是警察在看到里奇后說的第一句話。
旅程中涉險,他們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在新幾內(nèi)亞,他們被黃蜂追趕而掉進(jìn)沼澤;在北極,為了抓拍珍稀的愛斯基摩杓鷸他們幾乎在暴風(fēng)雪中凍死,還有一次在墨西哥他被毒販劫持,囚禁了整整四天才放了出來。每次他們都如有神助般僥幸脫險,仿佛災(zāi)難從不會真正地降臨,唐謐總是笑著說:“里奇,你是我的護(hù)身符。”。但他知道,實際上她才是他的護(hù)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