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兒臉歪著腦袋,想了想,輕輕道:“南宮仆射。”
枯槁如鬼的男人開口,如一股子金石聲,“從一品。閣內(nèi)修行十年,可此下眾生,此上無人。”
白狐兒臉沒有任何阻攔地進了王府,在那些當年被北涼鐵騎踏破家園、門派的江湖人來說,這里不僅進門難于登天,里頭更加危機重重,與擁有“天下第二”坐鎮(zhèn)的武帝城和劍仙輩出的吳家劍冢并稱三大禁地險境。
武帝城是有一個睥睨天下高手的老怪物。
劍冢是有大批一生一世只許用劍甚至只許碰劍的枯槁劍士。
而北涼王府,除了明面上的北涼鐵騎護衛(wèi),還有無數(shù)隱匿于暗處的不出世高手,那一場武林浩劫,人屠徐驍不僅割稻草一般地成批殺掉了無數(shù)成名已久的江湖高手,也一樣招徠了相當規(guī)模品性不佳但實力變態(tài)的“走狗”。
最初的無名小卒徐驍自打上陣第一天,便幾乎不卸甲不下鞍,將近四十年看似沒個止境平步青云,足以讓徐驍這個所有武林人士聞風喪膽的大魔頭去豢養(yǎng)不計其數(shù)的門客、說客、俠客和刺客,賜予重金美婢或者名利權位。
武庫建成后,更有各色武癡前往求學,心甘情愿為北涼王賣命鎮(zhèn)宅。
正常人誰敢去拔徐驍?shù)幕㈨毮骥[?敢在徐驍面前自稱老子并且動粗的不過一人而已,那就是領著白狐兒臉南宮仆射進入王府的徐鳳年。
此刻,世子殿下三言兩語便給只知一個姓名的白狐兒臉介紹王府風景。徐鳳年如自己所說,吃不了苦,學不了武,空有天下武者夢寐以求的武庫,卻只曉得在里頭看些旁門左道的末流雜書,因此徐鳳年對王府陰暗處的三步一殺機沒有太多玄妙感受,白狐兒臉則不敢掉以輕心。
到了氣象巍峨的聽潮亭底下,抬頭望著亭頂,眼神復雜,說是亭子,其實是一座正兒八經(jīng)的閣樓,攢尖頂,層層飛檐,四望如一。
徐鳳年輕笑道:“對外宣稱六樓,其實內(nèi)里有九層,數(shù)字起于一極于九嘛,但顧忌京城那邊有人會吃飽了撐的說風涼話,就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了。如你所見,下四層外有回廊,五六可作瞭望廳。頂樓沒有擺放任何書籍物品,空無一物。閣內(nèi)專門有五人負責將武學秘籍按照修習難度從下往上依次擺放,應該就是江湖上所說的守閣奴,都是我打小就認識的老家伙,神出鬼沒的。抄書人只有一人,我就是跟他學的字畫丹青,病秧子一個,比鬼更像鬼,但還是嗜酒如命,我每次上樓都得給他帶酒。守閣的武奴若說是高手,我信,但我這半個師父如果是,我就從九樓跳下來。”
白狐兒臉沒有得寸進尺要求入閣,連湖中的萬鯉朝天都沒欣賞,轉身就走,輕淡道:“你先幫我拿一套《須彌芥子》出來,佛門圣地碑林寺只有殘缺半套,閣內(nèi)應該有另外半套,共計六本,我翻書快,一本一本太麻煩,對我來說也不劃算,因為你上樓所需的酒錢我來付賬,繡冬和春雷我只能給你其中一把,所以你少登幾次樓,我便多心安理得幾分。”
徐鳳年略帶討價還價嫌疑地輕聲問道:“我能要那把春雷嗎?”
白狐兒臉不愧是爽利的男人,毫不猶豫道:“可以。”
徐鳳年訝異道:“你真舍得?”
徑直離開的白狐兒臉平靜道:“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是舍不得放手的。”
跟在身后的徐鳳年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嘀咕道:“恐怕孑然一身才有資格說這話吧。”
白狐兒臉就在一棟離世子大院不遠的僻靜院落住下,過著黃卷青燈在徐鳳年看來無聊至極的日子,通宵達旦,看架勢只差沒有鑿壁偷光懸梁刺股了。
原先徐鳳年還想拉著這位美人賞賞風月,最終還是作罷,除了進院子送書就是去聽潮亭還書,只是送書的時候聊上幾句,都是淺嘗輒止問一下江湖事。
例如問白狐兒臉天下十大高手誰更登峰造極,那四大美女是不是真的沉魚落雁,不過都是些門外漢的幼稚問題。
寄人籬下的白狐兒臉卻沒有仰人鼻息的想法,多半不予搭理。
對此徐鳳年無可奈何,不過唯一的收獲就是現(xiàn)在不近人情的白狐兒臉愿意他去摸一下繡冬和春雷兩柄刀,甚至不介意他抽出繡冬,自娛自樂地耍幾個蹩腳把式。
對此,大柱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始終沒有過問半句。
世子殿下回城的消息一傳開,與徐鳳年交好的陵州大紈绔當天就屁顛屁顛地跑上門。那時候他還在呼呼睡大覺,大柱國就全部趕走。
直到現(xiàn)在,才有人能進府叨擾,一個是陵州牧嚴杰溪的二公子嚴池集,另外一位則是惡名昭著的豐州李公子李翰林。
前者由于名字諧音比較不幸,被鄰近幾個州郡的紈绔喚作“爺吃雞”,卻是個難得的正人君子,書呆子一枚,只不過學究得比較可愛,小事上含糊,大事上心思剔透。
而名字清雅的李大公子則是十足的惡霸,將活人投入獸籠觀看分尸慘劇只是這位豐州頭號紈绔的其中一個畸形趣味。他還喜歡男女通殺,尤其喜好唇紅齒白的小相公,身邊總要帶著一兩位眉清目秀的青衣書童以備寵幸褻玩。
與嚴池集相識,是因為嚴公子從小就習慣了做世子殿下的跟屁蟲,徐鳳年也喜歡捉弄這個嘴邊總掛著圣人教誨的同齡人。
至于李翰林這個渣滓,禍害別人是心狠手辣,從不計后果,但對待朋友卻挑不出毛病,再者李翰林有個姐姐,極水靈,徐鳳年垂涎已久,這不想著能近水樓臺……
除了書呆子嚴池集和惡少李翰林,原本還有一個要好的官宦子弟,姓孔,只是隨著父輩升遷進京做官,已經(jīng)四年沒見,那是個武癡。
四人聚在一起,為首的徐鳳年負責出餿主意,心思縝密算無遺策的嚴池集負責擦屁股,孔武癡出力,如果事情敗露,那就讓破罐子破摔的李翰林背黑鍋,天衣無縫。
“鳳哥兒。”給徐鳳年做了十多年小跟班的嚴池集已然是翩翩公子哥,但一見面,就是泫然欲泣的模樣,道出一聲百轉柔腸的親昵稱呼后,就眼眶濕潤。
唉,這家伙啥都好,就是嬌氣,多愁善感,悲春傷秋,像個娘們。也難怪李翰林覺得這家伙跟他一樣有龍陽好,只是他爺們,是玩弄小相公,嚴池集卻是鐘情于鳳哥兒。
“鳳哥兒!”李翰林的招呼就要霸氣許多,想要跟久別重逢的徐鳳年擁抱一下,被后者一腳抬起輕輕抵在他腹部,笑罵了一句,“離我遠點,一身從男人身上帶來的脂粉氣。”
狐朋狗友重聚于清涼山山頂最適合遠眺的白鶴樓,這棟樓外懸掛的對聯(lián)“故人送我下陽關,仙人扶我上黃山”,不是出自那些王朝內(nèi)享譽海外一字值千金的書法大家,而是出自八歲時的徐鳳年。
現(xiàn)在看來越發(fā)稚氣,但哪怕現(xiàn)在鐵畫銀鉤運轉如意了許多,聽潮亭內(nèi)的抄書人即世子殿下的半個師父卻說這是世子殿下最沒有匠氣的一副對聯(lián),字和意都是如此,當年大柱國一開心就照搬,精心拓印以后掛上了,這些年一直沒有換一副對聯(lián)的跡象。
徐鳳年沒怎么訴說這三年的辛酸困苦,只是挑了些新鮮的武林軼事給兩個同齡人聽。他娓娓道來,聽得兩人一驚一乍,艷羨萬分。
喝掉一壺酒,徐鳳年也差不多講完,嚴池集和李翰林還在回味。徐鳳年走到回廊,趴在欄桿上輕輕一笑道:“這下子你們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了吧。爺吃雞以后肯定能讀萬卷書,我也走了幾千里路,那翰林你?”
大大咧咧的李翰林撓撓頭道:“要不然以后撈個將軍做,殺一萬個人?”
嚴池集鄙夷道:“莽夫。”
李翰林跳腳道:“這話你敢對大柱國說去?”
嚴池集語塞,一時間無法應答反駁。
徐鳳年提議道:“騎馬出去溜一圈?”
李翰林第一個附和,興高采烈道:“那一定要去紫金樓,魚花魁這三年為了你,可是沒接過一次客,名頭都被一個新花魁給壓過了。”
徐鳳年問道:“帶銀子沒?”
李翰林拍了拍鼓出很多的肚子,嘿嘿道:“瞧見沒,這趟出門本公子從密室偷了一萬兩銀票,為了鳳哥兒可是豁出血本了,回去被禁足也認了。”
嚴池集嘲諷道:“瞧你出息的。”
李翰林皮厚,笑道:“那你倒是偷點出來啊,不說一萬兩,就一千兩,你敢嗎?你們書生啊,就只會紙上談兵,真要干罵架斗毆這類正經(jīng)事,哪次不是鳳哥兒我們?nèi)齻出力?給你個脫光光的娘們,都不敢在她肚皮上翻滾,還敢說我沒出息。”
嚴池集漲紅了臉,冷哼一聲。
每一個以天為被以地為床的凄涼夜晚,聽著不遠處老黃的刺耳鼾聲,由怨天尤人轉為苦中作樂的徐鳳年都會懷念和幾個死黨拌嘴的光陰,還有一同躍馬南淮河畔,一同調(diào)戲良家女,一起高歌上青樓,一起闖禍一起作孽,一起大醉酩酊的情景。
三人異口同聲道:“走一個。”
紫金樓有名氣,很有名氣,極其有名氣,名氣之大,傳聞陛下來北涼王府避暑的時候曾微服私訪過紫金樓,只求一睹那一年涼地四州當之無愧的首席花魁李圓圓的傾城之姿。
當然這只是無據(jù)可查的小道消息,李圓圓銷聲匿跡之后,四州再沒有出現(xiàn)過毫無爭議的花魁,皆如百花爭放一般,各個青樓的美人們費盡心機地爭芳斗艷,直到出現(xiàn)了一位家世敗落后淪落風塵的魚幼薇。
再作踐自己的女子想必都不會用上真名,所以魚幼薇的原本名字不知,或許姓余,取了諧音。
紫金樓最大的恩客世子殿下私下問過這個勾欄最忌諱的問題,魚幼薇笑而不語,可也沒有讓徐鳳年太失望,表演一曲從未露面現(xiàn)世的絢爛劍舞。看得徐鳳年目瞪口呆。先是驚艷,后面可就是膽寒了,如果不是屋外站著一個被北涼王府豢養(yǎng)的耳聾口啞的老怪物,怕死不說還怕疼的徐鳳年恐怕早就落荒而逃。
這以后,去紫金樓的次數(shù)便越來越少,心中疑惑便越來越濃。
三個公子哥騎著三匹駿馬,在陵州城主干道上縱馬狂奔,身后跟著大隊的護衛(wèi)。
李翰林猖狂大笑,好不解氣,這三年沒了鳳哥兒,日子就是算不上快活。
被拖下水無數(shù)次的嚴池集早就認命了,最大程度上盡量避讓行人。
涼地四州的天字號公子哥徐鳳年居中帶頭,摘了紫金冠,單純地以玉簪束發(fā),舍棄了佩劍折扇玉環(huán)之類的繁瑣累贅,更顯風流倜儻,清俊非凡。
一行人直奔那座流金淌銀的溫柔鄉(xiāng)。
紫金樓的老鴇當年也是艷名響亮的花魁,這些年隨著紫金樓的水漲船高,除非貴客,根本懶得拋頭露面,今日卻急匆匆地盛裝打扮一番,親自出門迎接三位涼地完全可以橫著走的大公子。
三人齊齊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早就候著不惜跌價去越俎代庖的大龜公,不需要徐鳳年說什么,熟門熟路的李翰林便抽出一張五百兩銀票,塞入徐娘半老風韻猶勝伶人的老鴇領口,怪笑一聲道:“韓大娘,本公子還未嘗過你這歲數(shù)婆娘的味道,要不今天破個例?韓大娘,可有從這里拿去萬兩銀子的床上功夫?本公子可聽說了,你當年玉人吹簫可是一絕。”
老鴇伸出一根手指柔柔戳了一下一臉邪氣的李翰林,嬌媚笑道:“喲,李公子這回好有雅致,只要不嫌老牛吃嫩草,韓姨可就要使出十八般武藝了,莫說玉人吹簫,觀音倒坐蓮都嫻熟得很。”
雖然與李翰林放肆調(diào)笑,老鴇的眼神卻始終在徐鳳年身上滴溜溜地打轉。
李翰林摟著韓大娘依舊纖細彈性的柳腰,和鳳哥兒以及嚴書柜一起進了紫金樓,輕聲壞笑道:“韓大娘,你知道我口味,這次偷溜出來,沒來得及帶上書童,你這有調(diào)教熨帖的小相公沒?至于你,我建議你勾搭一下嚴公子,他還是個雛,只要你能把他折騰得腰酸背痛腿抽筋得下不了床,我把身上銀子全給你不說,還賒賬五千兩,這生意如何?當然別忘了,事后給嚴公子一個六十六兩的小紅包。”
年歲不小卻未人老珠黃的老鴇嫵媚道:“這可不中,州牧大人還不得把我的紫金樓給封嘍。至于小相公,剛好有幾位馬上要出道的可人兒,比姑娘還嫩,那皮膚,保證就跟蜀錦蘇緞一個手感,包你一百個滿意。”
李翰林嘿嘿道:“那老規(guī)矩,世子殿下去魚花魁那里,我自己找樂子,韓大娘再給嚴公子找兩位會手談會舞曲的清倌。”
她故作幽怨道:“李大公子就不想嘗一嘗韓姨美人舌卷槍的滋味?”
李翰林一巴掌拍在她豐臀上,道:“下次下次,養(yǎng)精蓄銳以后再與韓大娘大戰(zhàn)八百回合,定要好生體會一下你的十八般武藝。”
徐鳳年對此見怪不怪,直入后院,找到一處種植清一色芭蕉的獨門獨院,推門而入。
與興師動眾的老鴇韓大娘不一樣,坐在院中望著一株殘敗芭蕉怔怔出神的女子素顏相向,她只穿青色衣裳,今天也不例外,明顯聽見了徐鳳年輕笑的動靜,依然一動不動。她與那些講究排場的花魁不同,沒有貼身服侍的婢女丫鬟,連收拾房間打掃庭院都自己動手,特立獨行,放眼粉門勾欄,還真是鶴立雞群了。
石桌上蹲著一只不臃腫也不消瘦的白貓,就如主人的妖嬈身段一個道理,增減一分都不妥,靈性流溢的白貓有一雙璀璨似紅寶石的眼珠子,盯著人看的時候,就讓人覺得荒誕詭異。
最取巧的是這只體毛如雪的寵物昵稱為武媚娘。
徐鳳年坐在她身邊,輕輕道:“剛回陵州,一口氣睡了個飽,馬上就出來見你了。”
魚花魁伸出纖手撫摸著武媚娘的腦袋,小娘子賭氣似的柔聲道:“幼薇不過是個風塵女,哪里敢奢望更多,第一次,不過是壯著膽子開了個玩笑,向那位世子殿下要一個侍妾的名分,那人便連續(xù)出了昏招,被我屠掉一條大龍。第二次,不過是舞劍一曲,那人便不敢往這院子多待了。就是不知道這一次,又會出什么幺蛾子,那人便再不來了。”
最難消受美人恩呢。
徐鳳年用打抱不平的語氣憤恨道:“那家伙也忒不是個東西了,膽小如鼠,氣量如蟲,姑娘,你犯不著為這種人置氣,下次見著他,就當頭一棒下去!”
魚幼薇嘴角微翹,但故意板著臉道:“哦?那敢問公子你是何方人氏,姓甚名誰?”
徐鳳年厚顏無恥道:“不湊巧,姓徐名鳳年,與那渾蛋同名同姓,但卻比他強上十萬八千里,哪怕姑娘你說要做妾,我二話不說,立馬鑼鼓喧天八抬大轎地把你給抬回家。”
魚幼薇終于轉頭正視徐鳳年,只是這位雙眸剪秋水的美人眼中并無太多驚喜雀躍,繼續(xù)望向芭蕉,“晚了,我明天就要去楚州,那里是我的故鄉(xiāng),去了就不再回來。”
徐鳳年驚呼出聲。
魚幼薇收回視線,凝視著相依為命的武媚娘,苦澀道:“后悔了吧,可世上哪有后悔藥給我們吃。”
徐鳳年默不作聲,眉頭緊皺。
魚幼薇趴在石桌上,呢喃道:“世子殿下,你看,武媚娘在看墻頭呢。”
徐鳳年順著白貓的視線,扭頭看了眼不高的墻頭,沒什么風景,揉了揉臉頰道:“墻外行人聽著墻里秋千上的佳人笑,叫無奈,可我都走進墻里了,你咋就偷偷出去,豈不是更讓人無奈。”
魚幼薇莞爾一笑,做了個俏皮鬼臉,“活該。”
徐鳳年呆滯,與她相識,從未見過她活潑作態(tài),以前的她總是恬靜如水,古井無波,讓徐鳳年誤認為泰山崩于眼前她都會不動聲色,也一直不覺得她會真的去做一個富貴人家的美妾。
她是一株飄萍才最動人,若成了肥腴的庭院芭蕉,興許就沒有生氣了。
徐鳳年心中自己罵了一句該死的附庸風雅,盡跟大兵痞老爹學壞了。這老家伙專門在聽潮亭放了一本自己撰寫的《半生戎馬記》,與兵法大家們的傳世名著放在一起,無病呻吟,恬不知恥。
她雙手捧著武媚娘,垂首問道:“鳳年,最后給你舞劍一回,敢不敢看?”
徐鳳年沒來由生出一股豪情壯志,“有何不敢?”
魚幼薇輕柔道:“世上可真沒賣后悔藥的。”
徐鳳年笑道:“死也值得。”
一盞茶后,魚幼薇走出來,風華絕美。她舞劍,走了至極的偏鋒,紅綾纏手,尾端系劍。
剎那間滿院劍光。
上回舞劍請了一位琴姬操曲《騎馬出涼州》,這一次只是由她親自吟唱了一曲《望城頭》,這首詩是西楚亡國后從上陰學宮流傳出來,不求押韻,字字悲愴憤慨,被評點為當世“哀詩”榜首。
西楚有女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先帝侍女三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大凰城上豎降旗,唯有佳人立墻頭。十八萬人齊解甲,舉國無一是男兒!
方才武媚娘在看墻頭。
當年是誰在看那立于亡國城頭上的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