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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 第三章

 

 
  無論是東家的女兒,還是這位“同志”,我?guī)缀跻焯炫c她們碰面。再不能像對待往常那些女人一樣避之不見,最后,我只得稀里糊涂、忐忑不安地拼命討好她們二位,自己也被束縛得動彈不得。
  那段日子里,銀座某家大型酒吧的女服務(wù)生意外地施恩于我。我與她只有一面之緣,卻拘于恩情,時常感到一種被束縛的不安和擔憂。那時,我已不必依靠堀木,一個人也可以乘坐電車、去看歌舞伎了。我甚至可以裝成厚顏無恥之徒,穿著花紋衫踏進酒館。盡管在內(nèi)心深處,我依舊對人類的自信和暴力感到懷疑、恐懼、煩惱,但至少表面上漸漸可以與他人一本正經(jīng)地寒暄——不,不對,若不借由充滿挫敗感的笑容,只憑我的本性依然是無法與人溝通的。總之,我掌握了這種交流的“伎倆”,即使只是一些答非所問的寒暄。這難道是在為地下活動四處奔走時練就的的?或是得益于女人或美酒?應該說,這一切都歸功于手頭拮據(jù)。走到哪里都惴惴難安的我,也許只有混跡在這種大型酒吧,湮沒于醉鬼和男女服務(wù)生之中,這顆不斷被追逐的心才能獲得寧靜。我揣著十日元,獨自走進銀座這間酒館,笑著對招待我的女服務(wù)生說:
  “我身上只有十日元,能不能喝點什么?”
  “您不必擔心。”她說話帶有關(guān)西腔。這樣的一句話,不可思議地讓我顫抖的心瞬間平靜。不,這并非由于不必再擔心錢的問題,而是在這個女人身旁我感到無比踏實。
  我喝了酒。由于對女服務(wù)生放心,也不再想偷乖討巧。我毫不掩飾自己沉默而陰暗的本性,只是一言不發(fā)地喝酒。
  “這些吃的您喜歡嗎?”
  她為我端來各種菜肴。我搖搖頭。
  “只喝酒嗎?那我陪你一起喝吧。”
  秋夜寒涼。我照恒子(她似乎是叫這個名字,我記得不是很清楚。我連一起殉情的人的名字都記不清楚)所說,在銀座的某個壽司攤上一邊吃著難以下咽的壽司,一邊等她出現(xiàn)。(雖說忘記了她的名字,但不知為何,那壽司的糟糕味道我至今記憶猶新,那位光頭的老板長得活像條青蛇,他那佯裝技藝高超、搖頭晃腦地捏著壽司的樣子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后我乘電車時,總覺得有些人的臉在哪里見過。冥思苦想后我不禁苦笑:原來是像那壽司攤的老板。事到如今,我已不記得那女人的名字,連她的臉的輪廓也漸漸在我腦海中模糊,卻仍然真切地記得那賣壽司的老頭兒的臉,甚至能準確地畫出來,也許是因為他賣的壽司太難吃,令我太過痛苦。不過,別人帶我去好評如潮的壽司店用餐時,我也從未有吃到美味壽司的記憶。壽司這東西太大了。我總是暗暗思忖:難道不能把它們捏成拇指大小嗎?)
  她在本所① ()一位木匠家的二樓租住。在她二樓的房間,我毫不掩飾自己陰郁的內(nèi)心,宛如害了牙疼一般,單手托腮喝著茶。沒想到,那女人喜歡的,正是那副模樣的我。她本身給人的印象,是個完全遺世獨立的女人,仿佛身旁刮著凜冽的寒風,只有落葉隨風狂舞。
  我們躺在床上,她告訴我,她比我大兩歲,故鄉(xiāng)在廣島。她說:“我是個有夫之婦,原本和丈夫在廣島經(jīng)營一家理發(fā)店,去年春天,我們一起逃離家鄉(xiāng)來到東京。但我丈夫在東京不做正經(jīng)事,不久便因詐騙被抓進監(jiān)獄。我每天都去監(jiān)獄給他送點吃的,不過明天起我不打算再去了。”不知為何,我生來便對女人的身世提不起半點興致;蛟S是女人講話技巧太差,她們似乎永遠把握不住講話的重點?傊,我全當那些話是耳旁風。
  真是寂寞。
  對我而言,聽女人就自己的身世說上千言萬語,也不及這一句低喃讓我心生共鳴。我是如此期盼聽到這句低語,然而我在這世上遇到的女子,竟沒有一人向我如此訴說,我深感不可思議。眼前這名女子,雖然沒有用言語表現(xiàn)自己的寂寞,但整個身體的輪廓卻無聲地吐露出巨大的寂寞氣息。她的身旁仿佛充斥著約莫一寸見方的氣流,走近她身旁,我的身體也被那氣流所包裹。這氣流與我自身攜帶的陰郁氣流完美地融合,如貼在水底巖石上的枯葉一般,使我得以從恐懼與不安中抽離。
  與躺在那群白癡娼妓的懷里安然入睡的感覺完全不同(首先,那些妓女是快活的),和詐騙犯的妻子度過的那個夜晚,于我而言是獲得解放的幸福一夜(我想,在這本手札中,再也不會有一處肯定的言辭用得如此篤定、如此狂妄了)。
  但僅此一夜。次日清晨,睜開眼睛,起身離開,我又變成那個輕薄的、矯揉作態(tài)的小丑。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會被幸福所傷。趁著還沒受傷,我想及早和她分道揚鑣。于是,我又開始施放搞笑的煙幕彈。
  “俗話說‘金錢散盡,情緣兩斷’。其實人們對這句話的解釋是顛倒的。并不是說男人的錢一用光,就會被女人甩掉。而是說男人一旦沒有錢,就會意志消沉,變得頹廢窩囊,連笑都沒力氣。性格也開始扭曲,最終破罐子破摔,主動甩掉女人。他們會像個半瘋的人,分分合合最終徹底與女人斷了聯(lián)系!督饾纱筠o林》里,就這樣解釋。男人真是可憐啊。我理解那種心境。”
  我確實記得自己曾說了上述那些蠢話,把恒子逗得哈哈大笑。“此處不宜久留,以免夜長夢多。”我這樣想著,臉也沒洗就慌忙跑了出來。沒承想,我隨口胡謅的“金錢散盡,情緣兩斷”,日后竟與自己產(chǎn)生了意想不到的關(guān)聯(lián)。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再也沒與那晚的恩人會面。分別多日,起初的喜悅漸漸淡去,曾蒙恒子一時照顧的事令我越發(fā)惶恐,心里更覺束縛不已。想起那晚在酒吧結(jié)賬時,竟讓恒子付了全款,我更是耿耿于懷,覺得恒子也和公寓東家的女兒、女子高等師范學院的“同志”一樣,不過是把我逼向絕路的女人之一。我一面疏遠她,一面又懼怕她。且我總覺得,一旦再見到那些和我上過床的女人,她們的憤怒必將如烈火般熊熊燃燒,因此我頗為抗拒與恒子的重逢,也漸漸遠離了銀座的生活。但我這種嫌麻煩的性格絕非出于狡猾,而是因為在女人這種生物眼中,和男人上床這件事與早晨醒來后發(fā)生的事情之間毫不相干,她們像是能忘記上床之事,將昨天與今天完美地切割成兩個世界。如此匪夷所思之事,我尚不能完全適應。
  十一月末,我與堀木在神田的小攤上喝著廉價酒。這位損友在這家小攤喝完之后,還想去別的地方再喝。明明我們已身無分文,他還吵著“喝吧、喝吧”。當時我或許是喝醉了,大著膽子道:
  “好,既然如此,我就帶你去夢之王國。那可是會讓你大吃一驚的酒池肉林……”
  “酒吧嗎?”
  “對!”
  “還不快去!”
  就這樣,我倆搭上市營電車,堀木興高采烈地道:
  “今晚,我特別想要女人。我可以親女服務(wù)生嗎?”
  我不大喜歡堀木酒后醉態(tài)百出,堀木深知這一點,特意問我:
  “聽見沒?我要親她們。我要親坐在我旁邊的女服務(wù)生給你看。你不介意吧?”
  “隨便你。”
  “太感謝了!我太想要女人了!”
  在銀座四丁目下車后,仗著恒子的關(guān)系,我和堀木兩個幾乎身無分文的人在空著的包廂里相對而坐,只見恒子和另一位女服務(wù)生走過來,那女服務(wù)生坐在我旁邊,恒子則重重地坐在堀木身旁。我吃了一驚:恒子會被堀木親吻。
  我并不感到惋惜。我的占有欲本來就不強,即使偶爾稍感遺憾,也不會公然展現(xiàn)自己的支配欲,我沒有與人爭奪的勇氣。甚至于日后的某一天,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妻子被人侵犯,竟也一言未發(fā)。
  我總是盡可能地避免介入人世間的糾紛。被卷入是非紛爭的旋渦,讓我感到恐懼。恒子與我不過是露水姻緣,她并不屬于我。對這種事,我不該有“可惜”之類的多余欲念。
  但我還是吃了一驚。因為恒子將在我眼前遭受堀木的狂吻,我只是覺得她可憐。被堀木玷污了的恒子,勢必與我分手。何況我也沒有足夠的熱情挽留她。“唉,我和恒子就這樣完了。”我為恒子的不幸感嘆,隨即又對自己從不爭取、順其自然的軟弱感到徹底的絕望。我望著堀木和恒子的臉,冷笑起來。
  但是,事態(tài)的發(fā)展遠比我想象的更為糟糕。
  “我認輸!”堀木撇嘴說道,“我再饑渴,也不能和這樣的女人……”
  他頗為無奈地抱起雙臂,苦笑著打量恒子。
  “請給我酒。我沒有錢。”我低聲對恒子說。
  我現(xiàn)在真想喝個痛快。在世俗的眼光中,恒子連得到醉漢的親吻都不配,是個難看又窮酸的女人。這未免太出乎我的意料,對我來說猶如五雷轟頂。我從未喝過那么多的酒,一直喝到天旋地轉(zhuǎn),與恒子悲戚地相視而笑。被堀木那么一說,我也發(fā)現(xiàn),恒子不過是個疲憊又窮酸的女人。然而一種窮人間特有的親近感(盡管我至今依然認為,貧富之間的不睦,雖是老生常談,卻也是戲劇永恒的主題之一)涌上心頭,恒子在我眼中如此可愛。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心因愛意而萌動著柔弱卻積極的力量。我吐了。那是我第一次酩酊大醉,醉到分不清東南西北,醉到不省人事。
  睜開眼,恒子坐在我枕邊。原來我躺在本所木匠家二樓的房間里。
  “你曾說過,‘金錢散盡,情緣兩斷’,我還以為是在開玩笑,原來你是認真的。那之后再沒來過。就這樣分手,真是糾纏不清呢。我賺錢給你花,也不行嗎?”
  “不行。”
  接著,她也睡了。天剛蒙蒙亮,她口中第一次說出“死”這個字眼。她似乎也對這人世間的生活感到困頓不堪,而我,恐懼人世,為其煩憂,再想想金錢、地下運動、女人和學業(yè),簡直覺得無法繼續(xù)活下去,于是隨口贊同了她的提議。
  但那一刻,我并沒有真的做好“去死”的心理準備。對死亡,我多少還抱著一種“游戲”的態(tài)度。
  那天上午,我們在淺草的六區(qū)徘徊,走進一家咖啡店,點了杯牛奶。
  “你去付賬吧。”
  我起身,從和服袖子里掏出錢夾打開,里面只有三枚銅錢。一種比羞恥更為凄厲的情緒俘虜了我,那一刻我腦海中浮現(xiàn)的,是我在仙游館的那間屋子。那屋子里只有學生制服和被子,家徒四壁,能用來典當?shù)闹靛X物件已一件不剩。再加上我身上穿著的碎花和服和披風,這就是我的全部。我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再無法活在這世上。
  她看到我躊躇的模樣,站起身來看著我的錢包:
  “哎呀,只有這些了嗎?”
  她無心的一句話,深深地刺入我的骨髓。生平首次,我為心愛的人的一句話痛不欲生。其實這真的不是大事,三枚銅錢根本算不得錢。但這件事于我而言卻是奇恥大辱,是讓我再也無法茍活的恥辱。說到底,那時的我還沒徹底脫離“有錢人家公子哥”的身份。那一刻,我真正地下定決心:我要去死。
  當晚,我們在鐮倉跳海。恒子說,她的腰帶是從店里的朋友處借來的,于是解下腰帶,疊好放在巖石上。我也脫下披風,和她的腰帶放在一起。我們雙雙跳入海里。
  恒子死了,我卻被救了回來。
  或許由于我是高中生,家父又名聲在外,報社認為很有新聞價值,便把此事視為重大事件,加以報道。
  海邊的一家醫(yī)院收診了我,老家那邊派來一位親戚替我收拾殘局。父親和家人極為惱火,也許會自此與我斷絕關(guān)系——這位親戚轉(zhuǎn)告我這些話后便轉(zhuǎn)身離去。比起這些,我更思念死去的恒子,終日落淚不止。原來,在我遇到過的女人中,我真正喜歡的,只有模樣窮酸的恒子。
  房東的女兒寄給我一封長信,里面寫有五十首短歌 ()①,全都以“為我而活”這種奇怪的話開頭。此外,常有護士來我病房玩,她們笑得一臉燦爛,甚至有的護士會走來緊握我的雙手,然后才離開。
  經(jīng)醫(yī)院檢查,我的左肺有些問題,這正合我意。不久,警察以“協(xié)助自殺罪”的名義將我從醫(yī)院帶走,但他們當我是病人,把我安置在保護室中。
  深夜,一位年邁的夜班巡警悄悄拉開保護室和值班室中間的門。
  “喂!”他沖我嚷道,“那邊很冷吧,到這邊來暖和暖和。”
  我故作消沉狀,走進值班室,坐在椅子上烤火。
  “你還想著那死了的女人?”
  “是的。”我故意用細若蚊蚋的聲音回答。
  “這也是人之常情。”
  他漸漸擺開了架勢,像法官一樣故作正經(jīng)地審訊我。他以為我是個無知的小孩,在這個百無聊賴的秋日夜晚,自以為是調(diào)查案件的主任來審訊我,實則不過是圖謀從我口中套出猥褻的情欲往事。我早就洞察真相,拼命忍住不笑。我知道,面對一介巡警的“非正式審訊”,自己有權(quán)拒絕回答任何問題?蔀榱私o那漫長的秋夜添些興致,我始終表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誠意,仿佛我堅信這位巡警才是審訊主任,自己所受刑罰的輕重全在他的一念之間。我適度編造出一些“陳詞”,以滿足這個色鬼的好奇心。
  “嗯,我大致明白了。你若照實回答,我們會從寬處理的。”
  “感激不盡。請多多關(guān)照。”我的演技出神入化,但這次的表演對自己毫無用處。
  天明時分,我被警察署署長傳喚。這次是正式的審訊。
  我推開門,走進署長辦公室,眼前是一位皮膚黝黑,看起來像是大學剛畢業(yè)的年輕署長。
  “喲,長得真帥。但這不是你的錯,是你母親的錯,怪她把你生得這么俊。”
  署長一見我就這么說。這話讓我感到一陣凄涼,仿佛自己是個半面臉頰長滿紅痣的丑陋殘疾人。
  這位貌似柔道或劍道選手的署長的審訊風格十分爽利,和深夜那位年邁又好色的巡警在深更半夜好色隱晦的“審訊”有云泥之別。審訊結(jié)束后,署長一面撰寫報送檢察署的文件,一面說道:“你可得養(yǎng)好身體啊。好像還在吐血吧?”
  那天清晨,我莫名地咳了起來。我每次咳嗽,都用手絹掩住口鼻,結(jié)果手絹上似乎沾上了血,如同落上了紅色的霰。其實,那不是咳出來的,是前一晚我擠破了耳朵下面的小癤子時流的血。不過,我馬上意識到,不向警方說明此事于我有利,于是僅僅垂下眼簾,像煞有介事地答了一句:“是的。”
  署長寫完文件后對我說:“是否會起訴你,要由檢察官決定。不過,你最好拍封電報或是打電話給你的擔保人,讓他們今天到橫濱的檢察署來一趟。你有擔保人或監(jiān)護人吧?”
  我想到,有個叫澀田的書畫古董商,曾頻繁出入家父在東京的別墅。他與我是同鄉(xiāng),身材矮胖,是個四十多歲的單身男子,常拍父親的馬屁,他就是我在學校的擔保人。由于那男人的臉,特別是眼神很像比目魚,家父總是叫他比目魚,我也一直這樣稱呼他。
  我向警察借來電話本,查到比目魚家的電話號碼,打電話拜托他來橫濱的檢察署。而比目魚在電話中一改平日作風,用趾高氣揚的口吻與我對話,好在最后還是接受了我的請托。
  “喂,最好趕緊把那電話消消毒,那人吐血呢。”
  我回到保護室后,署長對巡警們命令道。那大嗓門甚至傳到了坐在保護室的我的耳中。
  午后,我被他們用細麻繩捆住,不過他們允許我用大衣遮住麻繩,繩子的另一端則牢牢握在一位年輕巡警手中。我們二人一同乘電車前往橫濱。
  不過,我沒有絲毫不安,反而懷念起警察署的保護室和那位老巡警。唉,我怎么會變成這樣。身為罪人被五花大綁,反而感到輕松,感到悠閑自得,甚至于現(xiàn)在提筆寫起這些回憶,還依然津津樂道。
  在這段令人懷念的記憶里,也有一件悲慘之事令我冷汗淋漓,終生難忘。當時我在檢察署一間陰暗的屋子里接受了檢察官簡單的問訊。那位檢察官年屆四十,看起來個性沉穩(wěn)(若說我長相俊美,那俊美一定帶有邪淫之氣;那位檢察官才稱得上是容貌端正,渾身散發(fā)著睿智而文雅的氣息),氣度不凡。面對他,我不再戒備,只是心不在焉地敘述著事情經(jīng)過。突然,我又咳了起來,從袖子里掏出手帕時,我瞥見上面的血跡,頓時一個卑鄙的念頭涌上心頭:這咳嗽也許可以作為我討價還價的籌碼。于是我故意夸張地大咳兩聲,用手絹掩住口鼻,偷偷瞄了檢察官一眼。
  就在此時,他露出沉穩(wěn)的微笑,問道:“你那是真咳嗎?”
  登時,我冷汗涔涔。不,即使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依舊緊張得手足無措。中學時代,傻瓜竹一曾戳著我的脊梁,說著“故意的,你是故意的”,把我一腳踢進地獄。此時我心中的驚慌遠遠勝過那次。這兩件事,是我平生僅有的兩次演技穿幫記錄。有時我甚至想:“與其遭受檢察官那沉著的羞辱,還不如直接被判十年徒刑。”
  我被予以緩期起訴處理。但我卻絲毫不覺慶幸,我坐在檢察署休息室的長椅上,悲戚地等待著擔保人比目魚的到來。
  透過身后高高的窗戶,我望著布滿晚霞的天空,海鷗排成“女”字形,消失在天際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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