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節(jié)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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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末夏初,濃濃密密的樹陰,一到夜間就落下沁涼的風(fēng)。晚風(fēng)拍打著村子,村子睡了,草叢中的小蟲兒睡了,那些下地干活勞累了一天的人們也酣然入睡了。
沒有睡的,是秦義原和他的老婆徐美英。
“強(qiáng)子他爹,要不,明兒你去強(qiáng)子他大舅那里借2000塊。人家要見面禮,要彩電,咱也不能太丟面子啊。”徐美英說。
“唉……拖幾天再說吧。我聽秦校長說過,上面欠我們老師七個月的工資過幾天就全部發(fā)下來了。”秦義原說。
“你呀,什么都拖。人家好歹看上咱強(qiáng)子,咱不給人家見面禮和彩電,人家的姑娘就能嫁到咱家里?再說,你那倆工資能頂什么用?”徐美英說。
美英的話句句像鞭子一樣抽打著秦義原的心。仔細(xì)咂摸咂摸,美英說的話也在理兒。上邊一再強(qiáng)調(diào)百年大計,教育為本,一再吆喝提高教師的地位和待遇?墒牵肽甓嗔,民辦老師們愣是沒拿到一分錢。老師們只好東取西借,勒緊褲腰帶過緊日子。為這,他和秦校長、張校長三天兩頭往鎮(zhèn)上跑,好話說了幾籮筐,只差沒有跪下給書記磕頭。香燒了,神敬了,可還是祭不起云,下不了雨。要不,前幾天,東崗小學(xué)的老師怎么會罷教呢。
“說也白搭,怪生氣的。都快一點了,睡吧。明天一早咱倆還得推沙子,咱得早為蓋房做準(zhǔn)備。”秦義原說。
美英木然無語,惶惑地掃了丈夫一眼,憤憤地翻了個身,把寬大的脊梁扔給了他。
其實,美英也知道義原的難處。他是黨員,又是學(xué)校的教導(dǎo)主任,他也是要臉的人。老叫他到外頭借錢,他的臉往哪兒擱?
可不,又有什么法子。
秦義原早已鼾聲如雷,夢見周公。美英卻睡不著,眨巴著眼,還在想著見面禮和彩電的事兒,絞盡腦汁苦思冥想了大半夜,也沒想出什么辦法來。
晨霧還沒有褪盡,樹枝上綴滿了露珠兒。遠(yuǎn)山,隱約地顯出淡淡的一縷曲線,縹緲而空蒙。
“吱扭”一聲,門開了。秦義原推出木架子車,美英包著圍巾,扛著鐵锨跟在后面。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村子后面的小河旁。
今年,老天爺好像專門跟人作對似的,從開春到初夏,只零星下了幾場小雨,地里旱得裂了縫,長年流淌的小河也干涸了。
放下車子,義原和美英一人一張锨,挖起了沙子。等裝滿車子,美英就解開車上的拉繩,在前面用力地拉著,義原在后面使勁地推著。
剛推了幾車,美英就累得受不了,背部已經(jīng)透透地濕了一片,一縷頭發(fā)被汗水貼在額頭上。她索性把圍巾扯了下來:“義原,咱先歇一歇吧。”美英停下了,用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
“行。我正好也吸支煙。”說著,義原放下車子,用手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從褲兜里掏出煙,吸了起來。
“天快亮了,咱們再推吧。要不,你上學(xué)校就會遲到哩。”美英看了義原一眼,拿起了拉繩。
等推到第八車的時候,美英就有點堅持不住了,眼睛也模模糊糊的。一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了一腳,身子搖搖晃晃。義原只顧抬眼看美英,車子碰到了石頭上。義原趕緊向左邊推,想避開石頭。沒想到,左邊有一個小土坑,推著推著,車子就歪倒了。
“美英,你歇一歇,我自己干。”
美英站在一邊直喘著粗氣,義原使勁地?fù)]舞著鐵锨把地上的沙子往車子上裝。
“剛開始干,順不過勁來。要不,明天再推吧。”美英說。
“咱就再堅持一下,再推兩車,就湊夠10車了。”義原說。
天大亮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推了10車沙子。放下木架子車,義原急急忙忙地推出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剛要走,美英一把拉住了他:“我聽說學(xué)校里的伙食又貴又不好吃,這是我昨晚煮的幾個雞蛋,你帶著到學(xué)校里吃吧。”說著,美英就把雞蛋裝進(jìn)了義原的褲兜里。
苦戰(zhàn)了一個多月,蓋房用的沙子總算備足了,可是那石灰、水泥、石頭、木料呢,義原的臉上又布滿了愁云。
“美英,要不咱倆再抽空推水泥、石頭,也好省幾個錢。”義原站在那兒,有點懇求地說。
“要推,你就自己推吧。我實在熬煎不了。跟了你這種不掙錢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輩子霉了。”美英擦眼抹淚地哭起來。
美英的話把義原噎了個趔趄,怔怔地立在那兒,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秦主任,蓋房用的材料準(zhǔn)備得怎么樣了?”秦義原一回到學(xué)校,秦校長就關(guān)心地問起來。
“沙子是有了,還缺水泥、和泥用的土、石灰、石頭、檁條……這些東西,雇人用拖拉機(jī)拉吧,運費太貴,不劃算,歇兩天我再推吧。”秦義原兩手一扎煞,無可奈何地說。
“那可不行,活人不能讓尿憋死,光用木架子車推也不是個辦法。秦主任,你看這樣行不行,下周日是學(xué)雷鋒活動日,我派幾個青年教師和初三年齡大一些的男學(xué)生,幫你推土和石灰,你看著管頓飯,既給了師生們一個學(xué)雷鋒義務(wù)做好事的機(jī)會,又幫了你的忙,豈不是兩全其美?”至于水泥、石頭嘛,還是雇車?yán),再窮也不差那幾個錢。”秦校長說。
“那樣不太合適吧。”秦義原說。
“有什么不合適的,這事就這樣定了。”秦校長毫不含糊地說。
星期六下午放了學(xué),我回到宿舍,拿出了《汪國真詩選》。這一星期為迎接鎮(zhèn)教管辦的常規(guī)材料檢查,簡直忙昏了頭。書剛看了沒幾頁,我就聽到敲門聲。“李老師在嗎?”是秦校長的聲音。
“在,在。”我趕緊開門,我說,“秦校長。”
秦校長走到桌子前,低下頭看了看桌子上的書,“李老師,你在自學(xué)?”秦校長問。
“平時上課時間緊,沒工夫看書。這不,剛拿出來。”我說。
“李老師,最近又寫文章了嗎?”秦校長問。
“這幾天忙,就寫了一篇。”我說。
“俗話說得好,要想人前顯貴,必須人后受罪。人活著,就要活出點滋味,活出點個性,活出點名堂,像英雄那樣轟轟烈烈,像天才那樣驚世駭俗。李老師,趁著年輕,你應(yīng)該多學(xué)點東西。等到我這么個年齡,想學(xué)恐怕都很難了。唉,還是年輕好啊。”秦校長說。
“校長說得對。腹有詩書氣自華,人不學(xué)習(xí),就跟不上時代的潮流。”我說。
“李老師,終身大事定下來了嗎?”秦校長笑著說。
“八字還沒一撇呢。”我說。
“我看你和鐘英梅倒是挺般配的。一個郎才,一個女貌。最近,你們倆的關(guān)系進(jìn)展如何?”秦校長說。
“才剛開始呢。還請校長多幫忙,多為我美言幾句。到時候我請你喝喜酒。”我說。
“這好說,這好說。李老師,明天你有空嗎?”秦校長問。
“我有空,有什么事校長你盡管說。”我說。
“是這么一件事,你也知道,秦主任家要蓋房子,可蓋房和泥用的土、石灰到現(xiàn)在還沒有拉回來。我琢磨著明天是星期天,你們幾個年輕教師,再叫上幾個初三的男學(xué)生,幫秦主任一把,把土和石灰給他拉回家。你說行不?”秦校長說。
“行!明天我一定去。秦校長,要不,你也和鐘英梅說一聲,讓她也一塊去,人多力量大嘛。”我說。
秦校長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呀,鬼靈著呢。行,我這就去通知她,要她明天和你一塊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
“秦校長,你說話真幽默。”看著秦校長一臉的笑容,我也笑了。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地起了床,刷了牙,洗了臉。早飯吃點什么呢?我拉開飯櫥一看,里面只有一包方便面。哎,將就著吃點吧,我心里想。我正想把方便面的包裝撕開,秦校長走了過來,“李老師,到我家吃面條吧。”
“不了,校長。我這里有方便面。”我說。
“冷湯冷水的,吃了鬧肚子,今天的活怎么干?快去吧,鐘英梅也在那兒呢。”秦校長說。
在秦校長家吃了早飯,我就和鐘英梅騎著自行車,一路說笑著向秦主任家走去。
等我倆趕到秦主任家時,劉正義、羅英杰、李明剛和幾個初三男學(xué)生已經(jīng)開始裝土了。
“李老師、鐘老師,先喝口水吧。”看見我倆來了,秦主任趕緊給我們倒水。
“我不渴,英梅,你喝吧。”我看了看鐘英梅。
“秦主任,我也不渴,等會兒再喝吧。”說著,鐘英梅就拿起了鐵锨。
我走過去,“英梅,把鐵锨給我,裝土可不是女人干的活,累死人。”
“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早就說過嘛,時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樣。文生,你可別瞧不起我們女人。我們女人中還有花木蘭、穆桂英、撒切爾夫人呢。”鐘英梅使勁攥著鐵锨,就是不給我。
裝滿了車,我先把襻放在肩膀上,兩手用力握住車把,猛一用力,推起了車子。“好了,英梅,你開始拉吧。”鐘英梅拾起繩子,在前面使勁地拉著。
“鐘老師,一開始別用那么大的勁,時間長了你會吃不消的。”秦主任說。
推了10多車,我就感到腿酸腰疼渾身無力了。“英梅,咱倆歇歇吧。”
“我還沒覺著累呢。你看你,累得鼻涕都往上淌了。” 鐘英梅笑著說。
我和鐘英梅坐下了,秦主任的老婆美英端過來茶水和瓜子,“看把你們累得,來,喝點水,吃點瓜子。”
我還真有點渴了,一杯接著一杯喝起來。英梅一邊嗑著瓜子,一邊看著我說:“你就不會慢點喝,小心把舌頭燙沒了。”
“正義,你們也歇一會喝口水再推吧。”秦主任向正在推車的劉正義他們揮了揮手。
秦主任又來到幾個男學(xué)生面前:“你們累不累?要是累了就歇一歇,喝口水。”
“不累。老師,就是累點,也比坐在教室里上課強(qiáng)。”一個學(xué)生說。
老師們都停下來了。那幾個男生正干得起勁呢,他們渾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推著車子,還不忘說笑,打鬧。
喝了一會兒水,我們又干了起來。
“吃了午飯再干吧。”說著,秦主任就端來臉盆,“老師們,同學(xué)們,先洗洗手。”
美英早把飯菜擺上了桌子。“劉正義,你們幾個要不要喝點酒?”秦主任問。
“喝點就喝點。”羅英杰說。
秦主任把酒杯倒?jié)M了酒,然后端起酒杯:“老師們,你們犧牲了星期天的休息時間,幫我干活,我很感謝你們,你們可真幫了我的大忙。來,我敬你們兩杯酒。鐘老師,你也以茶代酒。”說完,秦主任一飲而盡。
吃完午飯,我們又推起石灰來。推石灰不光是力氣活,主要是氣味難聞。稍不注意,嗆人的氣味就會鉆進(jìn)鼻子里,人就會憋得難受,就會咳嗽個不停。所以,在裝車的時候,要一锨一锨慢慢地裝。鐘英梅不懂得這個道理,總覺得石灰比土輕,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呼哧呼哧地裝起來。結(jié)果,隨著她一锨一锨地往車?yán)镅b,石灰粉末四下里彌漫,難聞的嗆鼻子味兒就直往鼻子里跑。我趕緊叫停:“英梅,你不要命了?快放下锨,站一邊去!”
由于上午干得急,下午推起石灰來,速度就明顯地慢了。
天黑下來了,所有的石灰也終于被我們推完了。秦主任留下我們吃晚飯,盡管秦主任依舊很熱情,依舊不停地往我們的碗里夾菜,可我們實在累壞了,每個人隨便吃了一點。吃完飯,在秦主任一遍遍的“路上慢慢走,注意安全。”的叮囑聲中,我們回到了學(xué)校。
吃過早飯,我急急忙忙地向辦公室走去。昨天幫秦主任家干了一天活,晚上回到宿舍就睡了,今天講課的教案還沒有寫呢。上午第一節(jié)是語文,我得提前準(zhǔn)備準(zhǔn)備。
“報告!”門外傳來脆生生的聲音。
“進(jìn)來!”我抬頭一看,是我班的語文課代表秦麗麗。
“老師,這是前天布置的作文,全班50人只有李兵沒交,他昨天感冒了,作文沒寫完。”說著,她就把一大摞作文本放在了我的辦公桌上。
秦麗麗好像注意到了什么,放下作文本,依舊站在那兒。
“秦麗麗,你怎么還不回教室,第一節(jié)是語文課呢。”我說。
“老師,桌子上的這份《語文報》,我可以拿回去看看嗎?”秦麗麗仰起臉,等待著我的回答。
“當(dāng)然可以了。這份報紙對你們學(xué)習(xí)語文很有幫助,尤其是‘學(xué)生習(xí)作’這個欄目,對同學(xué)們寫作文有很強(qiáng)的指導(dǎo)性。”我把報紙遞給她。秦麗麗接過報紙,眼睛里竟然閃爍著小小的驚喜。
兩天后,秦麗麗又來到辦公室,低著頭說:“老師,真對不起,我把《語文報》拿回去后,同學(xué)們都搶著看,不小心把報紙撕壞了,F(xiàn)在我已經(jīng)把它給粘好了,已經(jīng)看不出來了。”
我笑笑說:“沒事的。”
秦麗麗有些害羞地看著我:“老師,我們寫的作文也能在《語文報》上發(fā)表嗎?”
看著秦麗麗滿含期盼的目光,我笑著說:“當(dāng)然能。只要你的作文說真話,抒真情,報紙就給發(fā)表。”
秦麗麗走出了辦公室。我翻看著這份有些破舊的報紙,忽發(fā)奇想:我們學(xué)校何不辦一份報紙呢,讓學(xué)生們的作文盡可能地見報,給他們提供一個展現(xiàn)個性風(fēng)采的青春舞臺。這樣,既能激發(fā)學(xué)生們學(xué)習(xí)語文的興趣,又能在全校范圍內(nèi)營造一種人文氛圍,真是一舉多得的好事。學(xué)校的“汶河”文學(xué)社已經(jīng)成立一年多了,由于種種原因,一年來也沒有開展什么活動,我這個“社長”也是徒有虛名。不行,這次一定把文學(xué)社的各項活動開展起來。對!就先辦一份《汶河報》吧。
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鐘英梅、李寶華、杜玉梅等幾個語文老師。他們聽了都很興奮,“李老師,你是社長,我們聽你的。你說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杜玉梅老師說。
“老師們,辦報的經(jīng)費我們不用愁,秦校長說了,學(xué)校全力支持我們。剛開始,我們沒有經(jīng)驗,咱們就一月出一期,怎么樣?”我說。
“行!”老師們說。
“李老師,我看每一期報紙我們都確定一個主題,我們讓學(xué)生圍繞著這個主題寫,體裁不限,學(xué)生的作文只要不偏離我們確定的主題就行。”李寶華老師說。
“我也贊同李老師的想法。這樣可以開闊學(xué)生的寫作視野,對提高學(xué)生的寫作水平很有幫助。”鐘英梅說。
“行,我們就按照李老師說的辦。那么,第一期我們該確定一個什么主題呢?老師們各抒己見,談?wù)勛约旱目捶ā?rdquo;我說。
老師們你一言,我一語,熱烈地討論著。最后,我們達(dá)成了共識:現(xiàn)在的學(xué)生,由于生活環(huán)境和家庭教育的原因,感恩意識普遍淡薄,諸如對父母的感恩、對長輩的感恩、對他人幫助的感恩、對社會的感恩、對大自然的感恩,等等。不少學(xué)生缺乏責(zé)任感,包括對家庭的責(zé)任感、對自己的責(zé)任感、對社會的責(zé)任感。因此,第一期報紙,我們就以“感恩”為主題。
“李老師,你的文學(xué)水平高,你還得寫一份‘征稿啟事’。”李寶華老師說。
“還是讓鐘老師寫吧。”我推辭著說。
“李老師,你就別寒磣我了。這個工作,非你這個社長干不可!”鐘英梅看了看我,堅定地說。
費了大半晚上的工夫,我終于把“征稿啟事”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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