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用多說什么,甚至連看到他的正面都已多余,我已經(jīng)知道為什么他從未有關(guān)于相貌的傳言。這是一副不能被任何語言來形容的容貌——陰柔、妖孽、攝人心魄,已不是“美”就能形容的。
可他的氣場已經(jīng)不知道強到了哪里去。
這樣的人,生來便是為了蠱惑人的。
許是聽到了這邊的動靜,他緩緩偏過頭來。微瞇雙眼,一側(cè)的嘴角上揚,笑容充滿了侵略性。
四目相對,我卻突然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
居然能有人長成如斯這般,完美到?jīng)]有瑕疵,完美到……根本不真實!那一眼的深沉,氣吞天下之勢。所有我曾經(jīng)的疑惑,在這一刻瞬間消散。他是這樣的人!
從那一眼,我便該知道,他是這樣的人。這個人——我定會看著他翻手為云,覆手為雨!
我在亭子外待了好久,皇祈在亭子內(nèi)看了我好久。良久,皇祈笑了。
他笑起的時候挑起一邊的嘴角,妖邪到我?guī)缀跻詾樯碓趬糁小K麉s只是叫道:“嫂嫂。”
那聲音一出,我渾身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緩而輕,低而沉。帶著一點慵懶的笑意,幾乎是攝人心魂地吸引著人。
我的一顆心瞬間抖了抖,一層雞皮疙瘩在手臂上蔓延開來,不由得搓了搓。轉(zhuǎn)眼卻見到滿園的宮女都瞪大了眼睛望著他,臉頰全都泛紅,一雙眼睛都要變成桃花。
自我嫁入皇宮也兩年了,從沒有人叫過我嫂嫂。這個稱呼,我向來覺得是該留給皇后的,而且我自認(rèn)為我的年紀(jì)也承受不起這么一句“嫂嫂”。因此他這么突如其來的一聲,老實說,我聽著實在是很別扭。便笑著道:“呵呵,攝政王客氣了。孝順皇后去得早,這一聲嫂嫂,哀家恐怕承受不起。”
皇祈也笑了一聲,緩緩道:“嫂嫂才是客氣了;市峙R行前將江山托付給嫂嫂,臣弟以往長年在封地,這一聲嫂嫂遲叫了這么多年,還望嫂嫂不要見怪。”
我被他這一聲接一聲的“嫂嫂”弄得頭昏腦漲,實在不想繼續(xù)糾結(jié)下去,便提著裙擺走入亭中,玄珠搬來椅子讓我坐下,我問他:“王爺今日特意來見哀家,不知有何要事?”
皇祈卻只是淡淡地品了口茶,微微皺眉:“濃了。”
我一愣。什么濃了?
我還未明白是什么濃了,亭子四周籠著的薄紗被風(fēng)吹得揚起,亭外一個丫鬟幽幽地出聲:“回王爺,因是今年雨前的茶,便多加了兩葉。奴婢該死。”
我很尷尬,嘴角抽了抽。心里感嘆:我果然愧做女子!
我雖也懂茶,可從來沒這么造作地品過。如今他這一來一去的風(fēng)雅混著到處飄來飄去的薄紗擾得我眼冒金星,便催了一句:“哀家這里還有些紅袍。王爺?shù)牟枞羰顷惲耍Ъ宜托┬碌倪^去。”說完喚玄珠,“去將哀家的茶拿幾盒來給王爺帶走。”
皇祈卻止住玄珠,對我笑道:“下人不用心,怎敢勞煩嫂嫂。不過是幾片茶葉,嫂嫂不用放在心上。”說完又斟了一杯給我,“嫂嫂雖貴為太皇太后,可年紀(jì)卻小。這么一口一個‘哀家’未免將自己喊老了。再者,臣弟與嫂嫂這般親近的關(guān)系,嫂嫂卻喚我為王爺,可不是見外了。”
我喝著茶干笑了一聲,自動忽略見外的話題:“王爺年紀(jì)也略長于哀家,還不是這么一口一個嫂嫂,照樣是把哀家喊老了呢。”
“嗯……”皇祈抿了一口茶,輕緩點頭,“說得是。以安。”
我“噗”的一聲就把嘴里的茶水噴了一桌子,滿眼震驚地看著他。我這個只被父母哥哥叫過的名字,如今已是盡人皆知了嗎?
皇祈卻不緊不慢地讓侍童擦了桌子,看著我嗆得半死又滿臉不可思議的樣子,輕輕笑了起來:“我早聽說慕容大將軍的小女兒在宮中平步青云扶搖直上,去年回京面圣的時候,不巧你病了沒有見到。”
我干巴巴地說:“王爺應(yīng)知道男女有別。我既是你的嫂嫂,你直喚我的名字,未免也太不合宜。”
皇祈依舊是那副妖孽的笑容:“你年歲雖小,可這大道理說起來卻是一套一套的。其實你我叔嫂一家,像今日這般偶爾閑聊起來,卻還是哀家、臣弟地喚,未免拗口了些。”
我沉吟了一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王爺今日特意前來,應(yīng)當(dāng)也不只是偶爾閑聊而已。可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我已許久不理政事,恐怕幫不上王爺什么忙。”
“那倒不是。”皇祈直視著我緩緩說,“只是聽聞昨夜后宮出了些事,所以來問一問,可有什么我?guī)偷蒙厦Φ摹?rdquo;
我心里突地一跳:“沒想到王爺?shù)亩咳绱遂`通,皇家后宮的瑣事都知曉得點滴不漏——是呢,昨夜發(fā)現(xiàn)端和太貴嬪與人私通有孕,我已發(fā)落了。倒麻煩了王爺走這一趟。”
皇祈淡淡地說了一句:“是嗎?”
我想回他一句“是”,卻終究話到嘴邊又給咽了回去。心里默默地想,難道要我刨了尸體給你看?
然而皇祈的下一個動作就讓我笑不出來了。
只見他手腕一轉(zhuǎn),一直撐在膝上的右手抬起來,手里的一柄玉折扇“啪”的一聲打開,緩慢地扇了兩扇。
頂級的羊脂白玉,最外面的扇骨上綴著點金,兩層的透雕,絕頂?shù)墓に嚒O旅婢Y著一個蜜結(jié)迦南的小巧扇墜兒。
我的腦子“轟”地炸開了,這扇子,與清晨我枕畔的那個,簡直一模一樣!
一樣的玉質(zhì),一樣的雕刻,連扇子下面那個貴重極了的蜜結(jié)迦南的扇墜兒都是一模一樣的。我愣了片刻,猛然看向他。卻見他只是淡淡地垂著眼簾,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不出絲毫的情緒。
而我這廂還沒震驚完,皇祈沉默了良久,又是一個重磅炸彈拋過來:“杖斃……可惜了。今日一早,我的下屬就在城門口發(fā)現(xiàn)了許氏被人用馬車運著準(zhǔn)備出城。”
我手里的茶盞猛地一震,脫口而出:“什么?!”
“我已經(jīng)派人處置了——人頭落地。這下不必再擔(dān)心她用什么假死藥來逃過……太皇太后的眼睛了。”
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總覺得他最后的那一句話說得別有用心,連帶著那聲“太皇太后”也變了味,諷刺的意味十足。偏他這眼睛一瞇,斜挑著嘴角望著我,好看得讓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深吸一口氣,慢慢平復(fù)加劇的心跳,也淡淡地說了聲:“是嗎?”便再也說不出什么話來了。
皇祈將茶喝完,笑道:“事情既然已經(jīng)辦妥,就不必再節(jié)外生枝,告訴旁人這一遭變故了。聽說昨夜你睡得不好?如今知道她并不是你親手殺死的,睡得也該安穩(wěn)了。是嗎,以安?”
我胡亂地“嗯”了一聲,心里一節(jié)一節(jié)地想過去,只覺得中間有什么環(huán)節(jié)是我疏漏了的?墒翘骄肯氯,又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錯。
皇祈看我低著頭在那里坐著,也不打擾。半晌,當(dāng)我終于回過神來時,手里的茶都已經(jīng)涼透了。
這時皇祈站起來:“秋末寒氣重,嫂嫂還是早些回房吧。”說完轉(zhuǎn)身帶著自己的隨侍走了。我卻坐在那里半天站不起來,玄珠見皇祈走遠(yuǎn),湊過來低聲說:“他不會是知道了……”
我皺眉:“昨日你去給許氏服假死藥的時候,有沒有被人見到?”
玄珠立刻搖頭:“小姐這話問的。我又不是不想活了,怎么敢給別人看到!”
我深嘆一口氣,那就說明沒有紕漏了?墒腔势淼哪莻語氣,怎么看都像是來試探我的。但,究竟是哪里出了錯呢?
初雪跳到我的膝頭蹭著我的胳膊。我撫著它的毛,想了半晌,道:“昨夜帶回來的玉芬,給她當(dāng)?shù)氖裁床睿?rdquo;
玄珠道:“小姐昨夜吩咐讓她奉茶,便讓她去奉茶了。不過這一大清早的,想必還未當(dāng)值。”
我點點頭:“尋個由頭發(fā)落了,不必知會我。”
皇祈一向?qū)ξ业纳罴?xì)節(jié)不曾知曉,如今卻不僅知道了我杖殺許氏,甚至還知道我昨夜睡得不好。有誰能給他報這個信?我身邊的人都是心腹,除了新來的玉芬。
再者,她昨夜來請我,若是因為她真心擔(dān)心主子,那么我殺了她的主子,她肯定對我心懷不滿;若她不是因為擔(dān)心主子,而是因為看出了許氏的身孕有問題呢?
我原是想讓宮里人知道,若投靠我便能平步青云?扇缃窨磥恚蛟S是我想得太天真了。這世上最尊崇的是皇宮,可這世上最殘忍陰暗的,也是皇宮。
加之今天的事,無論她是不是皇祈的人,我都留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