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歲,我已經開始有衰老的感覺。我總是感覺自己像一只正在被風干的蘋果或者是橘子什么的,體內的水分正在無可挽回地流逝著。如果你聽過刻漏的聲音,你一定可以體會到這種感覺,不是一下抽去的,而是漫長的一點一滴,一點一滴,一直這樣單調無望地滴落下去,讓你看不到止境。我每時每刻都異常清晰地聽著這種殘忍的聲音擊打著我的骨頭。這便是一個單身女人在獨處時才會有的感覺了。
每天我都會花很多的時間來化妝。用粉底蓋住我發(fā)黃的皮膚和不斷涌現出來的褐色斑點,用眼霜慢慢遮住越來越嚴重的黑眼圈,用鮮艷的唇彩一遍遍地刷著我干澀的嘴唇。28歲,真是個不尷不尬的年齡。
我從20歲的時候就開始化妝,但那時化妝的心境與現在是大不同的,我不是個天生麗質的女人,我一直都知道這一點。但那時候很年輕,淡淡的妝容就可以把我修飾得光彩照人,現在無論我怎么掩蓋,畫出的妝都是暗淡的、沒有光澤的、讓我自己都不忍仔細打量的。我現在已經不能不化妝了,我起床時和睡覺前的臉是可怕的,化妝對我來說就是一場徹底的拯救,只有這樣我才能鮮活一點,就像菜販子在蔫兒了的蔬菜上噴上點兒水一樣。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現在的生活狀態(tài)。我住在省城光城城郊一間租來的房子里,做一份悠閑的編輯工作,因為工作的悠閑我的工資便無法悠閑了。還好的是我的支出也并不多,除了房租水電費什么的,就主要是吃飯了,我吃飯也不規(guī)律,想起來了就吃點,想不起來便不吃,所以有時候毫無味覺地大吃,吃得快要吐出來,有時候又饑腸轆轆,餓得肝腸寸斷。我的胃時時刻刻都在和我爆發(fā)著戰(zhàn)爭。我的身體不好,我去看過幾次醫(yī)生,醫(yī)生都說是因為長期的生活不規(guī)律而引起的內分泌失調,并且告誡我說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就會產生一系列的后果,我記得其中有一點是可能導致不孕,聽到這一點的時候我笑了笑。我還有必要去懷孕嗎?我的丈夫都不要我了。還有我的房間。這更像是一個單身漢的房間。到處都扔得亂七八糟。我以前是個很愛干凈的人,但是我現在確實沒有什么精神氣去打掃這里。
日子的長度對我來說好像是可以變化的。它有時候很長,在這種時候我就要花很大的氣力去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它還是那么那么長;它有時候又短得出奇,我根本感覺不到它的流逝,因為很多個時候,我會覺得今天和明天沒有任何的區(qū)別,所以時間不明不白地就沒有了。光城有一個很大的鐘樓,每個鐘點都會響起沉穩(wěn)的鐘聲,它悠長、遙遠而清晰,它提醒我時間還在流動,我自己還在和時間相伴而行,雖然時間對我這個荒蕪的人也許已經沒有太多意義。
20歲的時候我對自己的設想確實是在一個安靜的地方做一份安靜的工作,但是絕不是現在這樣的狀態(tài),也絕不是我自己一個人。那時的我希望有一個平凡但有趣的丈夫,一個活潑的有些調皮的孩子,我們把屋前屋后都種滿美麗的鮮花,我們的每一天都是迎著太陽舒展,隨著月亮而棲息。我坐在這個逼窄的雜亂的小屋里想這些的時候,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自己離20歲已經很久了似的,仿佛自己死了又活了,或者活了又死了。我自己,不知道是怎樣一步步的,走到這個無可挽回的地步。我記得林牧陽曾經跟我說過的一句話:“姚遠,你這樣下去是會后悔的,你就象是在登一座高山,你為了征服它而拋棄了你身邊的所有,直到你登上山峰,才會發(fā)現山頂上不僅空無一人,而且連根草也不會有”。我那時是不信的,然而現在看來他確實一語中的。
鄰居家的小女兒妮妮過來敲門,這個可愛的小精靈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亮色,她每個周末都會來叫我出去玩,她很喜歡我,她說我是個漂亮的阿姨。妮妮的媽媽比我還小一歲,可是妮妮都已經4歲了。“姚姨,今天帶妮妮去大橋,妮妮要看船。”我抱著妮妮下了樓。每次帶妮妮出門,我都會有一種當母親的自豪感,我的女兒——妮妮,親昵地趴在我的身上,像一只好奇的小鹿一樣打量著來往的人群。有時候別人會過來逗她:“你女兒真可愛!”我微微地笑一下,更緊地把妮妮往懷里摟一摟。這個時候我總在想,如果我也有個孩子,我的生活絕不是這樣地墮落而毫無章法,我會每天帶著孩子去看船,去買書,去游樂園,去所有讓孩子快樂的地方。我會有一個生活下去的主心骨?墒俏覜]有孩子。所以我的生活是沒有主心骨的。
我沒有想到今天居然遇到了齊斐。雖然隔著川流不息的蕪雜的人群,我們還是不可避免地四目相視了。我們離婚后就沒再見過,我離開了原來的單位,還刻意地搬到了郊區(qū),所以這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們便真的再沒有見過。凌乃禾告訴我他找過我,可是沒有人知道我的住處,連凌乃禾也不例外,我與之前的自己完全地隔離了。我們住在一個城市,可是卻也住在兩個世界。我抱著幼小的妮妮,任涌動著的人流把齊斐推到我的面前,我看著這個我曾經叫做老公的人,記憶竟不可遏制地涌動了起來。這個喜歡笑的、天真的、直白的、仗義的齊斐,這個背叛我的、羞辱我的、拋棄了我的齊斐……雖然到今天這無可收拾的地步真的與齊斐沒有太大的關系,可是我們的只維持了一年的婚姻,確實顯得曠日持久,讓我覺得精疲力竭。
他定定著看著我,我害怕這樣的眼神,它使我心虛,使我惶惶不可終日。我們還互相愛著對方,我無法否認。可是誰說的相愛的人就一定會在一起?我抱著妮妮轉過了身,齊斐的聲音在我背后響起:“姚遠,你真的就這么絕情嗎?”他的聲音是澀的,劃在我的心上是有傷口的。我還能感受到,他的眼睛這時一定是可怕的,這種感覺讓我芒刺在背。妮妮不安地在我懷里躍動著。我就這樣沒有說一句話,抱著我可愛的妮妮,融進了那個浩浩蕩蕩的人流里。我已經不會哭了,淚水在我的心里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