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一下,每年七八月間,整座城市停水,食物售罄,你必須和150萬同胞一起拖家?guī)Э,長途跋涉八百公里前往北方,其間需蹚過兩到三條河流,沿途還不時有劫匪路霸想把你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兄弟姐妹拖走弄死。不湊巧的是,很可能你的媽媽和姐妹還有孕在身。你們到達北方后待不了三個月,北方又開始淹水,不得不再跋涉八百公里回家。
想想就覺得鬧心。但這就是居住在坦桑尼亞塞倫蓋蒂的非洲角馬(wildebeest)的宿命。初見wildebeest這個詞時,很難不與wild beast(瘋獸)混淆。角馬的確相貌狂野,牛頭馬面,彎腰駝背,脖子上的鬃毛稀疏而凌亂地披散在背上,很像被風掀開的禿頭上那片單薄的頭發(fā),下巴上還有一大把白胡須,看上去確是不羈而奇特的瘋漢。非洲人民也很不護短地稱它們?yōu)?ldquo;非洲小丑”,說它們是各種動物的殘肢拼接起來的——整個一個科學(xué)怪人。
但你在八至十一月間的馬賽馬拉見到的幾乎每一只“科學(xué)怪人”,都是一場長征的頑強幸存者,因為馬賽馬拉不是角馬的家。
事情要從雨說起。
東非每年經(jīng)歷兩次雨季:三至六月間的長雨季和十至十二月間的短雨季。雨水是草生長的必要因素,但角馬最愛的是短草。雖然每年雨季的時間會略有變動,但角馬的遷徙模式則是固定的:從大本營——坦桑尼亞的塞倫蓋蒂,遷往避難所——肯尼亞的馬賽馬拉。塞倫蓋蒂和馬賽馬拉同屬于塞倫蓋蒂生態(tài)系統(tǒng),是同一片草原,不過是由于國界的人為劃分,被分在了兩個國家。雖然聽上去角馬進行的是了不起的跨國大遷徙,但它們只是從一片草原的南邊遷到北邊。
角馬的家本在恩杜圖——是南塞倫蓋蒂與恩戈羅恩戈羅高原(Ngorongoro)之間的一片特殊地域,這里的草含有豐富的磷、氮等礦物質(zhì),養(yǎng)育著一代代的角馬繁衍生息。四至五月間,居住地的草日漸被吃光,角馬面臨“不搬遷就去死”的困境,開始向塞倫蓋蒂西北的草區(qū)緩慢挪動。六月長雨季結(jié)束,大部隊向北挺進塞倫蓋蒂中西部,這也是角馬意亂情迷的時期,九成母角馬在這段時間懷孕。七月到八月,角馬們繼續(xù)向北,一路集結(jié),在馬拉河對岸鮮美綠草的誘惑下準備“天國之渡”。八月末,幾乎所有的角馬都已經(jīng)在馬賽馬拉一邊,直到十月短雨季來臨,馬賽馬拉一邊的草也被吃得差不多了,角馬準備回家。十一月,塞倫蓋蒂鶯飛草長,馬賽馬拉則有淹水的危險,角馬繼續(xù)沿著順時針路線,取道馬賽馬拉東路,從塞隆奈拉回到老家恩杜圖。十二月到來年三月,安居樂業(yè),吃草發(fā)情。
每年有近25萬匹角馬在遷徙途中死去,50萬匹幼兒在回程后新生,循環(huán)往復(fù),生生不息。
但不是所有塞倫蓋蒂的角馬都遷徙,也不是所有遷徙的角馬都過河,更不是在馬賽馬拉就一定能看到“天國之渡”。這是關(guān)于地球上最浩大的哺乳動物遷徙的主要迷思。
比如,恩戈羅恩戈羅火山口壁以內(nèi)的角馬就從不遷徙,因為火山口內(nèi)的生態(tài)系統(tǒng)與外界完全不同,它們天生占據(jù)了有利地段,捧著金飯碗出生,整個一個二世祖一樣,不用為了一口吃的奔波。而遷徙的角馬到達馬拉河附近之后,有些寧愿留在河的這一邊,依靠河堤上僅存的草生存,撐得下去的一部分則在大部隊的回程路上與之會合。至于能不能在馬拉河邊看到角馬過河,則是兩三天的游獵之旅完全不能保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