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一早姜僑安就遞了辭職申請,從告知上司到收拾東西只用了半個小時,過程順利到她疑心楊瑞琪跟經(jīng)理特別打過招呼。
她已經(jīng)沒有真正意義上的親人,離不離開這座城市都沒有區(qū)別,最大的問題不過就是怎么樣盡快賺到錢還給楊瑞琪。姜僑安對于理財全無概念,收入雖然不算低卻完全沒有存錢的習(xí)慣,清點(diǎn)了一番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邊只余下了不到兩百萬。再找工作容易,可是只靠一份工資,即使不吃不喝,這一兩年內(nèi)也肯定湊不夠余下的六七百萬。
她在家里躊躇了三天,也沒決定下來去留方案,聯(lián)系了幾個地方,薪酬皆不是非常理想,心灰意冷之時卻接到了周婉悅的電話。
“嗨,最近好不好?我很快要帶兒子回國,準(zhǔn)備和朋友一起創(chuàng)個珠寶品牌,你過來幫我怎么樣?除了好的職位,還可以給你三倍的薪水,有沒有問題?”周婉悅只寒暄了一句,就直入主題。
“我挺好的。”話一出口姜僑安便鄙視了一下自己的虛偽,其實(shí)她很不好,可就是不愿意在周家人的面前露出疲態(tài),哪怕對方是唯一一個對她沒有敵意甚至把她當(dāng)作妹妹的周婉悅,“你怎么突然要回來?你男朋友也過來嗎?”
“別提他,我就是因?yàn)楸慌炔呕貋懑焸摹?rdquo;聽到姜僑安信以為真的驚訝聲,周婉悅又立刻笑了,“哈哈!開玩笑的,對于男人的忠貞這回事兒,我本來就沒有什么期待。我甩了他一巴掌,對他說了個‘滾’之后什么氣都消了。想和我合作的那個朋友既有名氣又有人脈,借著名人效應(yīng)成功應(yīng)該不難。怎么樣,你考慮一下?”
“你們需要人入股嗎?我手上有筆閑錢,雖然不多……”
掛上電話的瞬間姜僑安生出了種柳暗花明的幸福感,她心情大好地外出采購,不但做了整整一桌菜,還開了瓶酒。
見到姜僑安久違的笑容,下班后的穆因自然十分意外:“有什么好事嗎?”
“找到了份新工作。”礙著所謂的驕傲和自尊,她并沒有告訴穆因楊瑞琪暗示過要她離開公司的事。
“好端端的換什么工作?地點(diǎn)在哪兒?”穆因果然最關(guān)心這個。
“周婉悅準(zhǔn)備創(chuàng)立一個珠寶品牌,叫我過去幫忙,就在這兒。”
他這才放心,舉杯替她慶祝:“這倒是件挺好的事兒。”
這高興還沒維持到一天,姜僑安又接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電話。
到達(dá)約定的茶社時,那個女孩已經(jīng)在等了。直到拉開木椅坐下,姜僑安也沒弄清楚自己為什么要來應(yīng)約。
“姜僑安小姐?很早以前就聽說過你,可惜現(xiàn)在才有幸見到真人。”
越是離得近,她就越覺得這女孩身上有股時墨馳式的傲慢,可奇怪的是,傲慢這個詞用在他們身上雖然恰如其分卻絲毫都不會令人心生厭惡。
她自然聽得出這話里的敵意,卻恍若未聞,只淡淡一笑:“這位小姐怎么稱呼?”
“我姓時。”
姜僑安沒想到她會直接為自己冠以時墨馳的姓,便稍稍詫異地反問:“我該稱呼你為時小姐還是時太太?”
時夏星先是怔了一下,后又了然,笑靨如花地回答:“我就要結(jié)婚了,怎么稱呼都好。聽說我……墨馳給我訂的皇冠最初是想找你設(shè)計?幸好你沒靈感,我可不希望自己婚禮上用的飾品出自不喜歡的人之手。”
她將“結(jié)婚”二字咬得極重,姜僑安的心猛地一沉,她不確定自己的鎮(zhèn)定是否佯裝得天衣無縫,只好低頭喝茶掩住表情:“你把我約出來是為了聽我向你道喜還是為了告訴我你不喜歡我?都不是小孩子了,這樣做是不是太沒意思。”
“我也不想浪費(fèi)姜小姐的寶貴時間,如果不是聽到墨馳的表妹說你最近和他的交往有些過密,甚至做出了一些過界的舉動,我當(dāng)然不會閑到專程過來。姜小姐是聰明人,沒意思的話一定不用我多說,雖然不知道你如今想要什么,但我保證,你一定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僥幸得到。”
“我唯一想要的只是時墨馳別再來招惹我,如果你能幫到我,我自然千恩萬謝。”姜僑安一刻也不想再待,便起身告辭,“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姜僑安一走,時夏星立刻翻了個白眼,噘了噘嘴,悠悠地喝完杯中的茶。給熊小樂打完電話,正要結(jié)賬離開時竟看到了匆匆趕來的哥哥。
面對哥哥的欲言又止,時夏星不慌不忙:“來幫我結(jié)賬的呀?早知道點(diǎn)最貴的了。”
“我聽珠寶公司的經(jīng)理說你跟他要了姜僑安的電話。”時墨馳既沒工夫也繞不過她。
“你又去找人家了?不然怎么會知道?知道表姐剛剛跟我說什么嗎?她說:‘我看過的那上千本小言全是渣男和包子女的故事,都是渣男醒悟后要死要活地去纏包子女。沒想到到了我們哥哥這兒,劇情成了包子男配渣女,被騙了錢后慘遭拋棄還不算,幾年后還纏著渣女哭著喊著要求再被虐一次。想不通啊想不通,就算他沒有我們慶江腦袋聰明,也沒有你們穆城好看,可也不至于差到?jīng)]人要啊!反正我不姓時,從此以后我要假裝和他素不相識。’”
“……”因?yàn)榻獌S安,時墨馳被兩個妹妹嘲笑過不止一次兩次,便只當(dāng)沒聽到,瞥到桌上未收去的茶杯,皺著眉頭問,“她來過又走了?你都和她說什么了?”
“我就是告訴她我要結(jié)婚了呀,別的什么都沒說。”時夏星豎起三根手指,“我發(fā)誓!對了,她拜托我管著你,別再招惹她。”
“你把她約出來是為了跟她說你要結(jié)婚了?”時墨馳實(shí)在是覺得莫名其妙,待看清妹妹臉上的得意,又立刻反應(yīng)了過來,“回去再收拾你!”
姜僑安不知道自己怎么會下意識地走回學(xué)校。已經(jīng)過了午餐時間,學(xué)生們都在上課。校門前的美食街并不算熱鬧,聞到炒栗子的香味她才想起自己還沒吃飯,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進(jìn)了那家熟悉的麻辣燙店。
她的口味向來一成不變,仍舊是生菜、西蘭花、面筋、午餐肉、撒尿牛丸、鵪鶉蛋、腐竹、蟹肉棒以及各色關(guān)東煮,只是這五六年間物價漲得厲害,一樣的東西,當(dāng)年只要八塊五,現(xiàn)在卻要二十多塊。
把籃子遞過去的時候,老板娘特意多看了她幾眼:“還真是你呀,一進(jìn)來我就覺得像,只是沒敢認(rèn)。”
“您還認(rèn)識我?”姜僑安十分詫異。
“一撥撥的學(xué)生雖然多,像你這么漂亮的可沒幾個,當(dāng)然記得啦。”
等待的間隙,老板娘送了瓶汽水過來,蘋果口味的芬達(dá),當(dāng)年一塊錢,如今一塊五。因?yàn)樘珱鏊桓叶嗪龋粐L了一口,仍舊是喜歡。
她第一次吃麻辣燙還是上大學(xué)之后,正是在這家店,滿滿一大碗,全是自己喜愛的食材,熱氣騰騰,還沒吃就覺得十分滿足,于是常常和室友們一起過來。可時墨馳最不喜歡她吃這樣的東西,說什么既不衛(wèi)生又不營養(yǎng),因?yàn)殡[隱覺得內(nèi)疚,大部分時候她都愿意順著他,只除了偶爾鬧別扭。
兩個人都不是一般的倔,氣頭上誰也不肯先低頭。她一不高興就過來吃麻辣燙,似乎只要做點(diǎn)他不喜歡的事兒就能得到小小的勝利,像小孩子一樣。如今再回頭想,當(dāng)年的自己還真是幼稚。
她吃東西的順序同樣一成不變,大多數(shù)時候,吃完第一個撒尿牛丸正準(zhǔn)備吃第二個時,時墨馳就會過來,先去結(jié)賬回頭再教育她。他從來都死要面子,就算低頭服軟也要裝出理所當(dāng)然的樣子。時間久了,漸漸形成了習(xí)慣,他們一鬧別扭,她總會來這家店要一份麻辣燙,邊吃邊等他來道歉。
可是再也等不到了。想到這個,姜僑安只覺得鼻子發(fā)酸。
她默默地吃完一整份,只留下兩顆牛肉丸沒動,正要去結(jié)賬,就聽到有人說:“不用找了。”
詫異地抬起頭,竟然是時墨馳。老板娘收起那張粉紅票子,喜笑顏開地數(shù)落他:“又跟人家姑娘吵架啦?一個大男人,也不知道讓讓她,她多好看呀。”
其實(shí)他們并不經(jīng)常吵架,只是每次都是吵架之后才過來,于是給人留下了這種印象。
姜僑安莫名地想哭,又覺得太丟臉,只好把頭扭到一邊假裝擦鼻涕。
時墨馳在她身旁坐下來,就著她的吸管喝了口玻璃瓶中的汽水:“這么巧呀,姜小姐現(xiàn)在才吃午飯?”
她沒應(yīng)聲,他也就不再說話。店里又進(jìn)來了幾個學(xué)生,有對小情侶在吵架,好像是因?yàn)槟猩t到錯過了什么電影,越吵越兇。時墨馳沒事好做,便在一旁好奇地觀戰(zhàn),不想?yún)s惹怒了那個小男生,不耐煩地沖他吼:“看什么看,沒見過呀!”
他無奈地?fù)u了搖頭,瞥見姜僑安臉上的淚痕,心中難過,嘴上卻說:“你哭什么呀?我都沒哭,這是算惡人先告狀還是算鱷魚的眼淚?”
姜僑安仍舊不理他,過了好久才說:“恭喜你,提前祝你們新婚快樂!”
時墨馳撲哧一笑:“我堂妹結(jié)婚,你恭喜我干什么?”
“原來她是你的堂妹時夏星?”頓了頓,她才反問。
“不然你以為是誰?”
“我以為是你未婚妻。”
“和你拜拜后,我一直單著,哪來的未婚妻?”
“怎么會?”
“還不都是拜你所賜。一朝被蛇咬,現(xiàn)在的我最怕女人對我好。”
聽到這句,姜僑安終于止住了眼淚,沉默片刻后低聲說:“對不起。”
隔了六年,除了這三個無用的字,她似乎找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從開場時的利用到落幕時的背棄,時墨馳沒有做錯過一件事,向來都是她對他不起,所以沒有任何資格哭泣。
“……”時墨馳反而不知道該如何接下一句。他想,自己真是蠢到了家,這幾年明明恨她恨到咬牙切齒,對方只不過流了兩行眼淚,說了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他竟然就開始后悔,后悔再見面時的冷嘲熱諷、刻意找茬,后悔保護(hù)不力、害她被伶牙俐齒的妹妹為難至此。
“別在這兒坐著讓人家看笑話了,大老遠(yuǎn)的難得過來,去學(xué)校里面轉(zhuǎn)轉(zhuǎn)吧。”
“嗯。”
見姜僑安順從地起身,時墨馳反而感到意外:“真去?”
“來都來了。”她先一步走了出去。這個校區(qū)建在遠(yuǎn)郊,離市中心恨不得十萬八千里,如若不是放不開,誰還會再回來?又怎么可能在故地相見?都是聰明人,時墨馳如何想不明白這一點(diǎn)。
既然毫不在意已然裝不下去,倒不如一起緬懷。
到底一別四年,即使校園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再次置身于二十歲上下的學(xué)生當(dāng)中也總有種格格不入的違和感。姜僑安身穿墨綠色的大衣,緩緩走在積了厚厚一層落葉的梧桐道上,只是這樣一個恬淡沉靜的背影便讓時墨馳感慨到心酸。
他追上去與她并肩,伸手為她指:“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在那兒。”
姜僑安看了他一眼:“什么呀,我還你錢包的地點(diǎn)是在圖書館,你遲到了足足十分鐘。”
時墨馳無聲地笑笑:“就是在你們宿舍樓下,你同學(xué)叫你,我剛好經(jīng)過,你穿的是白T恤加棕色背帶褲。我們班有個傻子特別喜歡你,天天拉著大伙去看,他們回來后都夸你漂亮,所以我對你的名字有印象。那傻子叫郭斌,你還記不記得?就后來一看到我們倆就跑的那個,他還送過花給你呢。你當(dāng)時沒回頭,我只看到了個背影,也沒覺得多好看,就脖子長點(diǎn),后來看到正臉倒覺得還湊合,勉強(qiáng)算得上驚艷。”
“不記得,送過我花的多了。”還錢包那天她精心打扮了不下三個鐘頭,打聽到他喜歡墨綠色,還特地去買了條墨綠的連衣裙,結(jié)果卻只換來了“湊合”和“勉強(qiáng)”,姜僑安自然不高興,“你以前不是說鐘點(diǎn)工走了,缺個收拾屋子的,正好撞上我來表白,所以頭腦一熱干脆答應(yīng)了?”
“我那是怕你得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