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再不說話,只沉默地并肩走在一起。其實大學(xué)校園里時時刻刻都在上演分離或者相戀的悲喜劇,畢業(yè)后分手普通到不值一提,為何至今仍是耿耿于懷?時墨馳過去想不明白,現(xiàn)在卻不愿意再想。
即使容顏依舊,也不忍再話當年。
“當時的情況比較特殊,我從你媽那兒拿的錢這一兩年內(nèi)就會想辦法還的。”出校門前,姜僑安終于還是說出了這一句,就算是已經(jīng)不再有瓜葛,她也不希望自己背上騙錢的罪名。
“那筆錢你走的第二年我就已經(jīng)全數(shù)還給我媽了,我總不能讓老太太為我的感情埋單。你真要還我?好啊,不算利息一共八百二十萬,現(xiàn)在就給。”
“……”姜僑安先是意外,想了一刻就明白了,依著時墨馳的脾氣,賺了錢一定會第一時間還給母親,可楊瑞琪如果沒承認另給過自己三百萬,又怎么會收下八百二十萬?
“我手上的錢加在一起,再把車賣掉就只湊得出兩百萬。”瞥見時墨馳臉上那抹得意的笑,她又趕緊補充,“我準備把這些全部拿去投資,應(yīng)該能很快賺夠還你。”
“就你還去投資?不是我打擊你,你連最基本的理財能力都有問題。毫無概念就罷了,再遇上打著投資名義騙錢的詐騙犯,說不定不但賺不到錢還得負債。”時墨馳很不厚道地笑出了聲。雖然姜震在親情上對女兒確有虧欠,但在物質(zhì)上他卻從不吝嗇,盡可能地樣樣給她最好。他們最初在一起時,姜家并沒有經(jīng)濟問題,因此時墨馳從不認為姜僑安真的如家人所說,是為了這些才和他在一起。
“此一時彼一時,我們四年沒見,你怎么知道現(xiàn)在的我還和以前一樣?總之欠你的我一定會還。”
“是啊,一共在一起兩年卻有四年沒見。”時墨馳笑笑,轉(zhuǎn)而提議,“那這么多年的利息怎么算?我餓了,不想在外面吃飯,你給我做頓豐盛點的晚餐,我就考慮不要利息,本金緩緩再要你還。”
姜僑安知道他不過是在開玩笑,根本不會真的逼債,卻脫口說了個“好”。給穆因打過電話,知道他晚上有應(yīng)酬,又問時墨馳:“去哪里吃,你給我地址,我先去買菜。”
“就原來那套小房子好了,反正離得近。”
“你先回去等,我去附近的菜市場,清蒸鱸魚吃不吃?”
“還是先去打掃一下比較好……那套房子后來我一直沒再進去過,也沒請人回去打掃。”
房子倒不至于糟糕到?jīng)]法落腳,姜僑安一向干凈利索,每天的清潔打掃不過是順手的事兒。這屋子還保留著她背著時墨馳收拾行李搬走前的原樣,只是到處都蒙上了一層細灰,還有一股潮濕的霉味。
家具上蓋了白布,揭開就可以用,時墨馳卻沒坐在沙發(fā)上看著她忙,而是主動要求幫忙打掃。
姜僑安十分意外。大四時她利用實習(xí)期去他和雍戈的公司幫忙,偶爾回來晚了,過了門禁時間,便只好宿在這里,大學(xué)畢業(yè)后更是干脆搬了過來。住在一起那么久,時墨馳從未染指過家務(wù),偶爾聽到她抱怨他懶,他也只會提議再把家政請回來。
只是粗略地清掃一下也用掉了將近兩個鐘頭,見姜僑安要去菜市場,時墨馳立刻卷下袖子表示自己可以同去幫忙拎東西。
“我一個人去就好,你不必這么客氣,這樣我不太習(xí)慣。”
他到底還是跟去了菜場,買完了其他東西,姜僑安最后才選了尾新鮮的鱸魚,然后邊吩咐魚販殺魚邊感嘆時間竟然可以這樣無限度地改變一個人。曾經(jīng)的時墨馳大男子主義到一口咬定這是女人才會來的地方,死都不肯一起過來,又怎么會像現(xiàn)在這樣,跟在她的身后大包小包地拎東西。
姜僑安清蒸了一尾魚,炒了四碟素菜,又做了一小鍋豆腐腦,正要盛出來才想起沒買紫菜。
“我下去買紫菜,等一下就可以開飯了。”
“又不是非得放,別麻煩了,吃飯吧。”
“你以前不是說少放一樣?xùn)|西就等于浪費一整盤菜?”
“什么時候?我不記得了。”
兩個人可以聊的話題其實很少,半個下午的工夫時墨馳接了近十個電話,最后一個是秘書的:“晚上你讓經(jīng)理去,我現(xiàn)在沒空。”
“工作重要,你要是忙就先走好了,我收拾完就回去。”
“不用,沒什么大事。”時墨馳直接關(guān)上了手機。
一頓飯吃完,外面已經(jīng)飄起了雨。這個小區(qū)建得早,并沒有車庫,時墨馳的車還停在學(xué)校外面,兩人只有在屋子里等待雨停。
時墨馳開了電視,換到了一個正在播情景喜劇的臺:“你喜歡的,真不明白這種東西有什么好看。”
那個時候他也問過,其實她只是覺得溫暖,一大群人圍在一起家長里短,沒心沒肺地吵吵鬧鬧,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孤單。不像她的家,整日冷冷清清,恨不得天天上演《宮心計》加狗血八點半劇情。
一過九點,穆因就打了電話過來,姜僑安簡明扼要地告訴他自己和時墨馳被雨困在一起,晚點才能回去。穆因問要不要過來接她,她只說太遠,謝絕了他的好意,停頓了幾秒,穆因才掛上了電話。
“那小子是不是看上你了?”時墨馳何其聰明,只照了一面便看出了端倪。
“你以前不是最討厭聽我說旁人的八卦?如今怎么自己八卦上了。”
“我不用你還錢,你從他那兒搬出來,如果找不到房子,這里可以借給你。”
姜僑安并不接茬,起身站到窗前:“雨停了,我們走吧。”
“我沒跟你開玩笑,我是怕等你投資失敗那小子會乘虛而入,跟你說只要和他結(jié)婚他就幫你還債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失敗,就算失敗,我也不至于為此賣身,你別太小看人。”
“我不是小看你,就是想跟你說,賣身并不可恥,關(guān)鍵得看賣給誰。我比他有錢,而且過去所有的不對,現(xiàn)在也愿意改。”時墨馳終于放下了面子和尊嚴。
……
車子一直開到小區(qū)樓下,姜僑安向時墨馳告辭:“你要去停車吧?我先上去了,我們不住一棟樓。”
時墨馳反手關(guān)上車門,低頭點了支煙:“我剛剛不是在和你開玩笑,弄清你和穆因并不是男女朋友后我一直在想,我們之間的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我了解你,你不會真是為了錢,你也沒有愛上別的什么人,這些年一直單身,那么當年你非要和我分手就一定是因為我不好。我最近想了很久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怎么好。我把家務(wù)全部丟給你,還心安理得地嫌?xùn)|嫌西;我從不耐煩聽你說你那些女性朋友的事兒,覺得不過是雞毛蒜皮。那兩年我只顧著創(chuàng)業(yè),常常答應(yīng)了回家又陪人應(yīng)酬到半夜,沒帶你看過一場電影,也沒陪你看過一個下午的書。后來你家里出事,我一邊上班一邊處理后事,忙昏了頭,完全沒留心過你的情緒,完全沒想到你會得抑郁癥。后來我問過醫(yī)生,才知道突然不愿意說話、不肯出門、一直說厭倦了沒感情了非要分手根本就是抑郁癥的初期癥狀,可我那時并不懂這些,以為你無理取鬧,還跟你吵架,放你一個人走。這些年我既怪你又怪自己,其實你一回來我就收到了消息,其實我一直在等你先來找我,可是你并沒有。我只恨你絕情,卻從沒檢討過自己。我太死要面子,明知道你已經(jīng)沒有親人,也沒好好地照顧你、讓著你,只想等你后悔,等你先回頭。以前的不對我以后……”
“我沒得過抑郁癥,不是因為這個才要分手,從頭到尾都是我對不住你。今天和你吃飯也并不是想回頭,只是希望我們能有個平和的結(jié)尾,而不是繼續(xù)敵對,就這樣從此不再見面其實挺好的。”姜僑安更覺得愧疚,她再也聽不下去,拉開車門立刻跑了出去。
依時墨馳的脾氣,自然不會下車追,他懂得適得其反的道理,只發(fā)了條短信,囑咐姜僑安早點休息。
一下電梯,姜僑安就看到了等在門口的穆因。看到她紅著的眼圈,他更覺煩躁,卻并沒有問出想問的那句,只說:“再遇到這樣的事兒就打給我,我去接你。”
姜僑安正恍惚,點了點頭便徑直回了房間。
洗過澡她才看到手機上時墨馳發(fā)來的短信,一時怔了神。猶豫了半晌,寫了又改,仍是沒有按下回復(fù)鍵。
如果四年前可以如她所想地順利與楊瑞琪相認,或者不顧楊瑞琪的反對堅持不和時墨馳分手,還尚且可以用“巧合”二字糊弄過去,F(xiàn)在再想在一起,她當初的動機以及離開的原因必然無法繼續(xù)隱瞞。在感情方面,時墨馳是個絕對的理想主義者,知道從始至終都在被欺騙利用后能不能原諒她暫且不論,雖然不能確定具體原因,她卻也漸漸看清,楊瑞琪十分介意自己和時墨馳來往。
姜僑安曾經(jīng)怨恨楊瑞琪偏心繼子,待明白她與自己毫無血緣關(guān)系后,剩下的便只有內(nèi)疚和感激。楊瑞琪對自己沒有絲毫義務(wù),可她悉心照料了自己多年,還用她的存款幫自己走出了當年的困境。至于那三百萬的疑惑,姜僑安已經(jīng)不想再探究。雖然她不是個善良的人,卻至少絕不會用惡意去揣測楊瑞琪,因為她幾乎是她整個童年中唯一的溫暖的印記。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現(xiàn)任丈夫介意前夫太正常不過,楊瑞琪不想被曾經(jīng)的繼女攪亂如今安定的生活而請她離開,為了讓兒子早點走出失戀的陰影、早點死心而默認她貪財其實也無可厚非。
姜僑安對自己說,所有的遺憾和后悔都是自己找的,本就不應(yīng)該怨恨任何人。
怪只怪她既沒有勇氣面對知道真相后的時墨馳,也不想忤逆楊瑞琪與她為敵,既不相信所謂的愛情可以戰(zhàn)勝一切,也鼓不起勇氣和把她當做洪水猛獸的時墨馳的家人斗爭到底。所以,讓這段關(guān)系停止于此才是最明智的選擇。
那時候太年輕,看多了傷痛別離的電影,以為傷感有種悲壯的美,以為缺憾才值得回味,以為自己的離開可以讓楊瑞琪內(nèi)疚自責(zé),以為過一陣子就可以忘懷,到頭來傷害的除了自己,卻只有那么那么好的時墨馳。
現(xiàn)在想來,她付出的代價又豈是一句“年幼無知”可以形容。所謂誤人誤己,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雖然不舍,姜僑安終究還是勾選了時墨馳的那條短信,直接點了刪除。
剛放下手機,她便聽到穆因在外面敲門,換下浴袍才走過去開門:“有事兒?”
“你吃飯了沒?要是沒吃就一起吃點,我一晚上趕了兩個飯局,沒怎么吃好。”他想來想去也找不到其他借口。
“外面很冷,又濕又滑,別出去了,我煮粥給你吃。”
冰箱里還凍著穆因同事送的海鮮,姜僑安剝了蝦仁、片了墨魚給他煮粥。煮粥自然要多費些工夫,穆因看著她在廚房里來回忙碌,一時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其實姜僑安同樣欲言又止。穆因是個絕佳的傾聽者,她原本很享受與他的相處,可這些感情上的是非旁人又怎么可能體會?還是少說為妙。
“你和時墨馳……”
“他堂妹下午約了我出去,見過她后我心情不太好,就回學(xué)校散心,正好遇到時墨馳,所以和他一起吃了晚餐。”她忽然覺得哪里不對,“等等,你是不是跟我說過時夏星是你堂嫂?”
穆因干咳了一聲:“你煮的粥挺香的,什么時候能吃?”
“你明明就認識她,為什么酒會那天我跟你說那是時墨馳的女朋友時你不告訴我?”
“這個……我不是怕你知道時墨馳還單身,會和他復(fù)合嘛。”發(fā)現(xiàn)躲不過,他就只有干笑著坦白。
“我和他復(fù)合你怕什么?”
“難道你沒看出我暗戀你?”
姜僑安沒注意穆因臉上的神色,只當他在開玩笑,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了穆因她才知道,原來男人也可以用可愛來形容。
笑過之后她又覺得心酸:“我和他再也不可能了,能夠心平氣和地說話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