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蓮英入宮幾十年來,憑著他的聰明、勤快和那張對外人永遠緊閉、從不多說一句話的大嘴,已經(jīng)深得慈禧太后的信賴,成了紫禁城中舉足輕重的人物。王公親貴們稱之為李安達(安達是對太監(jiān)的尊稱)。別看慈禧太后從未邁出過宮門一步,但宮內(nèi)外之事,像長了翅膀似的,無不迅速飛至她的耳中。這其中多半是李蓮英的功勞。
慈禧太后頒旨圍攻北堂后,心里雖然覺得舒服一些,但近日來,裕祿奏報洋人兵艦云集大沽海面,有欲奪炮臺之勢。西摩爾聯(lián)軍也已逼近京城。洋人肆意槍殺百姓及團民。洋人如此囂張,她的心里如何能平靜!幾乎每時每刻都如坐針氈呀!
慈禧太后邊喝茶邊思索:“明日即將叫大起,也不知那個忤逆子(光緒帝)有何打算?”想到這里,她朝光緒皇帝住的那邊一指,對李蓮英說:“李蓮英!”
“奴才在。”
“你過去瞧瞧,聽聽皇上對目前局勢到底是什么意思?”
“。”
李蓮英急忙朝東跨院走去。他輕手輕腳走到窗前,貼耳靜聽,里面鴉雀無聲。于是故意干咳一聲,光緒帝被嚇了一跳,忙問:“誰在外邊呢?”
李蓮英答道:“是奴才,奴才給萬歲爺請安來了!”
光緒帝一驚,王商急中生智,趁李蓮英叩頭的那一剎那,忙將光緒帝手里的紙團塞進嘴里吞了下去,光緒帝那緊繃的心方松弛下來:“起來吧!”
“謝皇上。”
李蓮英一舔厚厚的嘴唇,皮笑肉不笑地對光緒帝說:“萬歲爺,老佛爺讓奴才看您來了。老佛爺心中總是掛念著皇上,明兒個在儀鸞殿叫大起,老佛爺望萬歲爺及早拿個主意!”說完細觀皇上臉色。
王商在旁急得抓耳撓腮,唯恐皇帝說漏了嘴。光緒帝望著李蓮英那滿臉的假笑和他那光溜溜的下巴,無比地憎惡,真想啐他兩口,但還是強壓住怒火,平靜地對他說:“此等重要國事,全憑皇阿瑪定奪吧!”王商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李蓮英上下翻了幾下眼皮,連聲說:“那是,那是!那奴才就告退了。”
他一轉(zhuǎn)身,立刻收斂起那滿臉假笑,心想:“別看你目前還是皇上,諒你也沒膽子再暗算太后老佛爺。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忤逆子,你的龍袍怕是穿不長嘍!”
王商見李蓮英已跨出庭院,用袖口抹去額頭上沁出的汗珠:“好險呢!皇上,恕奴才直言,若是明兒讓端王、剛毅那伙子人搶了風(fēng)頭,那可就……”
他沒好意思把話講完,光緒帝何嘗不明白,他背著手在屋中走了好幾個來回,一甩腦后的大辮子咬牙切齒地說:“一不做,二不休,朕唯有依靠洋人才可東山再起,否則,朕再無回天之力了!”
李蓮英一邁進門檻,見慈禧太后斜倚在龍椅上睡著了。他望著老佛爺疲倦的面容,搖了搖頭,“唉——”地長嘆一聲,心中無限感慨:“老佛爺整日為國事操勞,實在是太辛苦了!”他拿起繡著龍鳳呈祥的紅綢被,輕輕蓋在太后老佛爺身上。
慈禧太后微閉著眼,她似睡非睡,朦朧中,覺得自己置身于一座美麗的仙山上。山上繁花似錦,香風(fēng)馥郁。半山腰的平臺上面有張金床,床背上鑲滿七彩寶石,光彩奪目。她身著仙衣斜倚在金床上。向下而望,祥云繚繞,云霧中跪滿王公親貴文武大臣,齊聲高呼老佛爺吉祥。正在春風(fēng)得意之時,忽然間狂風(fēng)大作,黑云翻滾。她用力按住金床,朝下望之,不想那許多熟悉的面孔一瞬間均變?yōu)槊婺开b獰的鬼怪。她猛地從朦朧中醒來,不禁愕然,卻原來是一場夢。
李蓮英見太后醒來,忙走上前去一面給老佛爺輕輕捶背,一面說:“老佛爺放心,萬歲爺?shù)囊馑际且磺芯衫戏馉斪鲋鳌?rdquo;
慈禧太后聽罷淡然一笑,“嗯”了一聲說:“還算他識時務(wù)!”
慈禧太后雖被噩夢驚醒,但夢中的仙境卻令她留戀。她用鼻子嗅了嗅,仙境中的花香好像依然存在,奇異的香味沁人心脾。于是對李蓮英說:“傳我的話,令宮中所有花匠馬上挑選萬盆鮮花,布置儀鸞殿!”
李蓮英聽罷甚為驚異,不解地傻笑了笑問:“老佛爺,不知道這萬盆鮮花如何擺放?都選哪些花種?”
慈禧太后瞇縫著雙眼,盡力回味著剛才夢中的仙境而后說:“精選百種名花,堆成花山,春天的迎春,夏天的牡丹、玫瑰,秋天的菊花、瑾花……冬天的水仙、梅花等,并需同時盛開!”
李蓮英臉上立呈為難之色,怯怯地對太后說:“老佛爺,這四季花開各有節(jié)氣,怎可同時開放?您這可真是難為奴才了!”
慈禧太后睜開鳳目,慢吞吞地說:“想當(dāng)年武后(指武則天)在位時,曾令百花齊放,所有花仙無一敢抗旨。如今我是大清朝的圣母皇太后,難道還比不上武后嗎?”
李蓮英一聽這話,忙滿臉堆起諂媚的笑容,從牙縫中擠出個“嘁”字,一撇那大魚嘴說:“瞧老佛爺您這話說得,那武后怎能與老佛爺您相比呢!奴才這就去!”
李蓮英嘴上雖這么說,心里卻打起鼓來:“老佛爺?shù)能仓紵o人敢違抗,可這四季百花如何能同時開放?這不是難為奴才嗎!弄不好,奴才的腦袋就得搬了家!管他呢,活一天算一天吧,當(dāng)奴才的命本來就賤!再說,西摩爾聯(lián)軍都快打進北京城了,老佛爺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呀?唉……”他一面琢磨著,一面走下臺階。
忽聽老佛爺在屋中獨吟道:“金床玉案列中間,粉草瓊枝左右環(huán)。五彩祥云香繚繞,昆山王母坐花山!”
李蓮英聽罷“撲哧”笑出聲來:“有意思,老佛爺扮觀世音又想扮王母娘娘啦!還別說,老佛爺也沒準真是王母娘娘轉(zhuǎn)世呢!……”他一路上背著手哼著京曲朝御花園走去。
剛欲拐進西長街,忽與一人撞個滿懷。抬頭一望,正是小太監(jiān)劉二。李蓮英大聲斥道:“渾小子,瞎摸黑眼地往哪兒撞?”
劉二“哎喲”一聲忙給李蓮英請安并愁眉苦臉地說:“奴才心里著急,不小心撞了大總管,得,都怪奴才不長眼,奴才自己掌嘴!”然后噼噼啪啪自己打起嘴巴來。
李蓮英生氣地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別給我這裝相了,為啥事跑得這么急?”
劉二趕緊將手放了下來:“奴才謝大總管。是這么回事,端王爺令奴才急將瀾公爺(載瀾)請至端王府,說有緊急軍務(wù)?膳艑m里府里都找遍了,也沒見到瀾公爺?shù)挠白,奴才真不知該如何向端王爺交差呢?rdquo;
李蓮英干咳了一聲,用手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一勾他那大魚嘴說:“我當(dāng)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來就為這個,你問問我不就得了!”
劉二興奮地眨巴著眼睛:“大總管,看來您一準知道,那您可得幫幫我!”
李蓮英詭秘地笑了笑,而后小聲對劉二說:“這王公親貴們的那點秘密,哪個能逃過我李蓮英的眼睛!你呀,就到前門外望月樓跑一趟,只要找到綠柔姑娘,一準能見到瀾公爺!”說罷又齜開了滿嘴大黃牙,“嘿嘿嘿”地壞笑起來。
劉二聽罷調(diào)皮地做了個鬼臉,也“嘻嘻”地笑了起來。李蓮英接著故意板起面孔叮囑道:“記住,可不許亂說呀!”
劉二機靈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說:“您就是再借奴才幾個腦袋,奴才也沒這個膽,您說是不?”
李蓮英用手朝外比畫了幾下:“少唆,快去快去,小兔崽子!”
綠柔姑娘乃京城名妓,芳齡十八。柳眉杏眼,冰肌雪膚,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深得我曾祖父的胞弟輔國公載瀾及戶部尚書立山的喜愛。為了這個小女子,他二人爭風(fēng)吃醋,彼此深惡痛絕。
此時,載瀾與綠柔姑娘正行風(fēng)得雨。兩人如膠似漆,如糖似蜜。纏綿過后,綠柔嬌媚地撅起櫻桃小嘴,含情脈脈地問:“瀾公爺,上次你答應(yīng)今日定送我一件稀世珍寶,莫非你忘記了?”
她用潔白如玉的雙臂輕輕摟著載瀾的雙肩,一對杏目不斷傳送著秋波。載瀾望著她那似出水芙蓉般的臉蛋,已是如醉如癡。他一手撫摸著綠柔高聳的乳峰,一手摟著她纖細的腰肢并向下滑去,興奮得聲音都變了調(diào):“小寶貝,別著急,等會兒我給你變出來!”
綠柔趁勢扭著她那細腰肢撒起嬌來:“不嘛,現(xiàn)在就變、現(xiàn)在就變!”
“好好好,現(xiàn)在就變!”
載瀾一面應(yīng)著,一面順手從褥子下面一摸,并故意喊著:“出來!”繼而合著雙掌托起一樣?xùn)|西,隨后猛地掀開一只手。
“哇!”綠柔驚奇地叫了起來,一雙杏眼睜得似核桃大。只見一個似掌心大小亮晶晶的七色瑪瑙膽,里面流動著一潭清水,潭邊生長著幾棵小樹,樹梢頂上是碧藍的天空,空中浮動著兩片白云,一輪紅日高照。
“瀾公爺,這是天然形成的嗎?”綠柔驚異地問。
“當(dāng)然!此乃無價稀世珍寶,是新疆總督進貢老佛爺?shù)膶毼。前年在頤和園戲樓與老佛爺一起聽戲,沒承想德和園戲班里的一名武生不小心摔傷了腿,可太后老佛爺興致正濃,于是我自告奮勇奏請老佛爺上去補個缺兒,沒想到老佛爺欣然同意。你猜怎么著,我這英俊的扮相、扎實的武功、洪亮圓潤的唱腔,博得滿堂喝彩!老佛爺笑逐顏開,隨之將這寶物賞給我!”
兩人正聊得熱鬧,忽聽得“咚咚咚”三聲輕輕的叩門聲。綠柔抓起瑪瑙一骨碌跳下地,急忙去穿衣服。
載瀾生氣地大聲喝斥:“何人如此大膽?這么沒規(guī)矩!”
“瀾公爺,是我,劉二。”劉二輕聲答應(yīng)著。
載瀾一聽,心中咯噔了一下子,心想:“糟了!準是宮里有緊急之事,否則劉二是絕不會追到這里來的。”他忙穿好衣服走了出來,一著急,衣服扣子全扣錯了位。
劉二打過千后急匆匆小聲對載瀾說:“老佛爺已下旨即刻圍攻北堂,剛大人已從涿州趕回來了。莊王爺(載勛)、趙大人(趙舒翹)、董提督(董福祥)、徐、崇二太傅(徐桐和崇綺)等均已在端王府等候……”
載瀾不等劉二把話說完,急匆匆就往外走,邊走邊說:“看來,洋人們確將老佛爺逼到份上了!”
綠柔扒開門縫聽得一清二楚,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糟了!北堂大主教樊國梁乃立山大人好友,二人交往甚深,萬一讓載瀾他們聞著點腥味,抓住把柄,那可不得了!立山大人的性命……”她不敢再想下去,匆匆打扮一下,跳上馬車,朝她的老相好立山的府邸飛奔而去。
立山府朱漆大門緊閉,守府親兵威嚴地站立兩旁。綠柔怯生生地走上臺階,對守府親兵柔聲細語地說:“我是望月樓的綠柔姑娘,有重要之事告知立山大人。”
守府親兵將槍柄一,厲聲喝道:“站!遠點站著!”隨后將綠柔上下打量一番,嬉皮笑臉地說:“喲!瞧這小模樣長得可真俊呢!”
綠柔忙趁勢嬌聲細語地懇求說:“各位爺,你們就放我進去吧!”
一個親兵咧嘴嘻嘻笑著說:“姑娘,這可辦不到,不經(jīng)立山大人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綠柔一聽著了急,大聲說:“再耽擱,怕你吃罪不起!此乃關(guān)系大人性命之事!”
親兵們一愣,其中一個忙進府中報信去了。綠柔急得在門口團團轉(zhuǎn)。
少時,一個五十歲上下的男人走了出來,一雙鷹眼冷峻而仔細地打量著綠柔,好似要把她的五臟六腑均看穿。綠柔一時不知所措,下意識地擺弄著衣襟。
少時,那人冷冷地說:“姑娘隨我來。”
綠柔抬起那雙穿著小巧玲瓏繡花鞋的雙腳邁進立山府高高的門檻,跟隨這個男人走進門旁的一間小屋。
那男人說:“我是立山府管家,亦是大人至親,大人不在,有何事告知?定為轉(zhuǎn)達。”
綠柔無奈,只得如此這般說了一番。管家面無表情地聽她講完,而后冷冷地對她說:“姑娘若無他事,恕不遠送!”隨即做了一個送客的手勢。
綠柔做夢也沒想到,管家似趕狗般將她趕了出來。剛一邁出門檻,只聽身后“砰”的一聲,大門又關(guān)上了。她被嚇了一跳,心中甚是委屈。自己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好沒趣!一種強烈的自卑感立時涌上心頭。正在這時,只聽一守府親兵譏諷她說:“一個風(fēng)塵女子竟敢追到府上來,真是豈有此理!”綠柔心口一陣劇痛,只覺眩暈,她搖晃了兩下身子,險些栽倒,進而頭也不回地朝馬車跑去。
綠柔此行確為多此一舉。立山家就住西什庫,與北堂唇齒相鄰。站在教堂鐘樓上向下一望便可見立山府全貌。北堂一有風(fēng)吹草動,立山家自然很快知道。此時,立山見管家一溜小跑進了屋門,忙問:“她找我何事?”
管家附在他耳邊低語一番。立山臉色突變,卻故作鎮(zhèn)靜地說:“你去吧,我知道了。”
待管家走遠,他急忙從里反鎖上房門,點上蠟燭,向大堂西邊的立式大座鐘走去。這個座鐘有一人多高,他輕輕按下了大鐘后邊右上角的開關(guān),大鐘的后背便打開了,露出了地道,卻原來是一扇門。他舉著燭臺鉆了進去,順著臺階往下走,到了第六層臺階后是長約百米的通道,而后又上了六層臺階,只見一座小門,門縫里依稀透進來一絲光亮。他吹熄了蠟燭,推開小門走了出來,眼前豁然開朗。只見北堂大主教樊國梁正在聚精會神地處理文件。原來這是他的辦公室。此秘密地道只有他二人知道。立山的突然到來使樊國梁大為震驚,他預(yù)感到情況不妙,忙走向窗口四處張望;▓@里靜悄悄,沒有人跡,只有風(fēng)聲和鳥鳴。他這才回轉(zhuǎn)身來著急地問:“出了什么事?”
立山緊張地對他說:“太后已降旨圍攻北堂,這里很危險,你必須馬上離開!”
樊國梁目瞪口呆,片刻,他冷靜地對立山說:“我不能走,這里是我?guī)资晷燎诟胖,再說這里有我很多信徒,他們需要我的幫助,我不能拋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