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祖父端王剛一走出寧壽宮庭院,突然一陣凄厲而怪異的笑聲傳來,令人毛骨悚然。慈禧太后激靈一下子從龍椅上站了起來,顫聲喊道:“李蓮英!”
“奴才在。”
她豎起耳朵屏住呼吸,悄聲問李蓮英:“你聽這是什么聲音?”
李蓮英此時連汗毛根都豎了起來,但卻故作鎮(zhèn)靜地說:“奴才出去看看。”
他詐著膽裊悄裊悄剛走下臺階,又一陣咯咯咯怪異的笑聲從天而降。李蓮英嚇得倒退了一步,順聲抬頭而望,只見一只大貓頭鷹站立在殿頂上大笑不已,并一步步踩數(shù)著瓦片向殿檐下走來。李蓮英不由得倒退了兩步。俗話說,不怕夜貓子叫,就怕夜貓子笑。此乃大兇之兆!他三步并作兩步躥上寧壽宮臺階,驚慌失措地對太后說:“老佛爺,一只大夜貓子在殿頂上笑著數(shù)瓦片呢!”
“什么?”慈禧太后大驚,心中撲通撲通連跳了好幾下。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冥冥之中她預感不妙,但卻故作鎮(zhèn)靜,瞪了李蓮英一眼說:“一只夜貓子就把你嚇成這樣,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來人哪,把那只夜貓子給我轟走!”
寧壽宮立時喧囂起來,大小太監(jiān)宮女一起出動,大聲地喊叫著驅(qū)趕著這位不速之客。不料,這只貓頭鷹卻好似無所畏懼,依然在殿頂上大聲怪笑著。慈禧太后再也坐不住了,怒聲吼道:“李蓮英,快扶我出去瞧瞧,怎么著,一只夜貓子竟敢跑到我這兒來撒野!”
“!”
李蓮英攙扶著老佛爺走下臺階。慈禧太后伸出一只手遮住陽光,仰頭朝殿頂上望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氣,驚嘆地說:“真是只罕見的大夜貓子!”
她心中琢磨著:“傳說,貓頭鷹乃閻王爺?shù)男【俗樱睦镆龃髢粗,它便會在哪里出現(xiàn)。踩數(shù)瓦片乃是計算兇兆到來之時。”想到這里,她渾身上下都沁出冷汗,但卻故作平靜地朝殿頂上喊:“你執(zhí)意不肯走,莫非有何要事相告?”
要說也怪,只見那貓頭鷹立時止住笑聲,兩只圓咕嚕嘟的大眼珠子閃閃發(fā)著金光。它朝慈禧太后單腿跪下,好似打千的樣子。慈禧太后又是一驚,嚇得噔噔噔倒退了好幾步,“看來,這只夜貓子不但能聽懂我的話,還挺懂規(guī)矩的。這不,還給我打千呢!”
李蓮英見老佛爺腳底下站不穩(wěn),急忙攙扶住老佛爺。他那瑟瑟發(fā)抖的手臂越發(fā)使慈禧太后感到不安,只覺渾身發(fā)涼。那貓頭鷹朝著慈禧太后奇奇怪怪叫了許多聲,好似在向她告知著什么,而后用力拍打了兩下大翅膀,直朝西邊飛去,消逝在碧藍的天空中。慈禧太后頓悟,大清朝面臨著一場空前的劫難。
那只貓頭鷹一飛走,太監(jiān)和宮女們都悄聲議論起來:“真奇怪,這只夜貓子如何能聽懂人語?”
“這定是神仙變幻的,定有來頭。”
“它好像跟太后老佛爺說話呢!”
慈禧太后見大伙嘀嘀咕咕,心中更為不悅,她以嚴厲的目光向?qū)m女們一掃,嚇得所有的人都低著頭,連眼皮也不敢抬起來。寧壽宮內(nèi)立時鴉雀無聲。被夜貓子嚇壞了的李蓮英一直在發(fā)抖,但他卻滿臉堆笑地對太后說:“老佛爺乃觀音菩薩轉(zhuǎn)世,老佛爺一句話,它就得乖乖地滾!像我們這些肉眼凡胎的俗人,什么東西也鎮(zhèn)唬不住,老佛爺您說對不?”
慈禧太后哪有心思聽這些恭維話,她心中早已是翻江倒海,剛才的情景,令她不寒而栗。她緊鎖雙眉、心情沉重地坐回龍椅上思忖著:“如此看來,這場戰(zhàn)爭已是無法避免了,莫非大沽口那邊已經(jīng)開仗?”想到這里,她突然猛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大聲喊道:“快!快去把端王給我追回來!”
李蓮英被嚇了一跳,一愣神,趕忙對劉二說:“還不快去追,傻愣著干什么?”
劉二“”了一聲急忙退了出去。慈禧太后接著又說:“傳諭軍機處,立刻電召兩廣總督李鴻章火速回京!”
李蓮英不解地看著太后,心思:“李鴻章對付洋人的唯一方法,就是割地賠款,召他回來干什么?”但又不敢言語。慈禧太后見李蓮英半天沒吱聲,心中明鏡似的,知道他在想什么,便故意咳嗽一聲。李蓮英一哆嗦,急忙大聲喊:“老佛爺有旨,令軍機處火速電召李鴻章返京!”
再說我曾祖父端王心情壓抑地坐在轎中。還沒走多遠,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道士突然攔在轎前。頂馬朝那道士大聲喝道:“大膽狂徒,在王爺面前休得無禮!”
沒想那道士不但不肯讓路,反而瘋瘋癲癲地朝著轎子唱起了歌謠:“大劫臨頭,只在今秋……”
我曾祖父忍不住掀開轎簾,探頭望去。沒想那道士向他輕輕吹了一口氣,一個紙團便落在我曾祖父端王的官袍上。他驚奇地打開紙團,只見黃紙上用朱砂寫著幾行字:“大劫臨頭,只在今秋。白骨重重,血水橫流。惡者難免,善者方留。但看鐵馬東西走,誰是誰非兩罷休。”這上面寫的,正是那道士剛才所唱的。我曾祖父的心頓時緊縮起來,他倒吸了一口氣,欲再尋那道士時,卻早已沒有了蹤影。正在這時,劉二氣喘吁吁地奔至轎前:“奴才叩見王爺。皇太后召王爺即刻返回紫禁城。”
我曾祖父心中一驚:“不好,朝中準是出大事了!”于是立刻大聲朝轎夫們說:“火速返回大內(nèi)!”
轎夫們健步如飛,但轎子卻抬得平平穩(wěn)穩(wěn),因為每位轎夫都是我曾祖父親自挑選出的輕功極好的士兵。
慈禧太后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待著我曾祖父,直到看見我曾祖父飛奔至寧壽宮的殿門口,她的心才稍稍松弛下來。
“奴才載漪叩見老佛爺。”
慈禧太后望著我曾祖父那焦慮不安的面容,心中無限感慨:“唉!若王公親貴們都似載漪這般憨厚忠誠,那我可就高枕無憂了。”想到這里,慈禧太后說:“賜座!”
曾祖父謝過老佛爺后坐在椅子上。慈禧太后故意拖著長腔說:“剛才,慶王爺說義和團已燒了不少洋教堂,可據(jù)我所知,法國大主教樊國梁所居的西什庫北堂卻安然無恙!”她目光炯炯地望著我曾祖父。
我曾祖父一愣,試探著問:“那依老佛爺之意……”
慈禧太后咬牙切齒地說:“給我燒!”
我曾祖父立時欣喜萬分。他心中很清楚,西什庫北堂實際早已成為各國傳遞情報的中心。法國大主教樊國梁多次向各國使臣煽風點火,出謀劃策。為此許多王公大臣早已恨之入骨。無奈樊國梁在京傳教多年,與王公親貴中一些人來往甚密,交往頗深,如果沒有老佛爺?shù)闹家猓l也不敢輕舉妄動。于是我曾祖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回說:“奴才遵旨!”
慈禧太后微微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又厲聲說:“那就馬上動手!”
我曾祖父沒想到太后老佛爺如此心急,便支吾著說:“不過……”
“不過什么?”慈禧太后用鋒利的目光盯著我曾祖父。
“北堂建筑極其堅固,堂內(nèi)藏有大量武器和彈藥,并有重兵把守,戒備森嚴,光靠義和團,無槍無炮的,恐怕……”
慈禧太后立刻明白了我曾祖父的用意。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在房中來回走著。房內(nèi)靜悄悄的,只有太后那雙花盆底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發(fā)出咯噔咯噔清脆的響聲,聲聲都緊緊扣住我曾祖父和李蓮英的心。因為他們知道,在這短短的時間內(nèi),太后老佛爺必須要作出重要的抉擇。目前的形勢,已不允許她再猶豫和彷徨。突然,太后停住腳步,緊咬了一下嘴唇,雙目放出兩道凜冽的寒光。此時,我曾祖父和李蓮英的心好似也隨著那停止了的咯噔聲而停止了跳動,二人眼巴巴地望著老佛爺。
慈禧太后嚴肅地對我曾祖父說:“義和團確乃朝廷赤子,沒有他們,恐怕現(xiàn)在洋人早就打進北京城了!俗話道:得民心者得天下,一切都應順從民意。明兒個叫大起時,我要正式頒諭旨‘聯(lián)拳抗洋,以御外侮’。”
我曾祖父聽罷立時熱淚盈眶,“撲通”一聲給慈禧太后跪下了:“老佛爺圣明!為了大清的江山社稷,奴才寧愿肝腦涂地,也死而無憾!”言罷連叩三個響頭,雙手將那紙團舉過頭頂,遞給太后說:“老佛爺,此乃一道士擲于奴才轎中,請老佛爺過目。”李蓮英忙將紙團遞給太后。
慈禧太后念罷臉色突變,不禁倒吸了一口氣。她又想起了那只夜貓子,又一不祥之兆涌上心頭,捧著紙的那雙纖細的手都在微微地抖動。我曾祖父見狀忙對太后說:“奴才以為,應馬上出兵阻擊西摩爾聯(lián)軍,萬勿令其長驅(qū)直入!”
慈禧太后贊許地點了點頭說:“此事待明日在皇帝和眾臣面前議定,F(xiàn)在,傳我的口諭,令莊王載勛、輔國公載瀾,取出武庫里的槍支彈藥,抽調(diào)部分清兵,率領義和團眾,即刻圍攻北堂!”
我曾祖父欣喜地揚了揚眉毛說:“奴才遵旨!”
而此時的大沽口海面上,俄國海軍中將基利杰勃蘭特已召開完了各國海軍艦隊司令官會議,侵占大沽炮臺的軍事行動已部署完畢。聯(lián)軍為了控制津塘鐵路線,三百名日軍已奉命出發(fā)去占領塘沽火車站。二百五十名俄軍和法軍奉命占領軍糧城火車站。①
這日下午,海面上突然狂風大作、波浪滔天,天空一下子變得昏暗下來。少時,又轉(zhuǎn)為一片血紅色。大沽炮臺守將羅榮光舉起望遠鏡眺望,只見停泊在海關附近的法國炮船“里昂號”和德國炮船“伊爾的斯號”正借著風浪,向炮臺內(nèi)側(cè)駛來,而巨型船則向遠處駛?cè)。他急忙將望遠鏡遞給身旁的副將韓照琦說:“你快看!”
韓照琦接過望遠鏡一看,見洋人兵艦頻頻移動,大吃一驚,大聲說:“不好了,洋人要架炮奪臺了!”
羅榮光又搶過望遠鏡朝海面上望去而后說:“肯定如此!快!我們應馬上派人飛報天津裕祿總督,請派援軍速至!并告訴他,如果洋兵開炮攻臺,我即刻下令炮臺官兵開炮還擊!人在炮臺在!”
韓照琦“”了一聲正欲離去,羅榮光又叮囑道:“慢,你現(xiàn)在立刻通知北洋海軍統(tǒng)帥葉祖硅,讓他的四艘魚雷艇也做好應戰(zhàn)準備,配合炮臺官兵由海神廟夾攻,絕不能讓炮臺落入敵人之手!”
“!”
韓照琦飛奔而去。①
第二天,即陽歷6月16日(陰歷五月二十日),海面風浪已息,可天空上的血紅色卻更加沉重了,令人望而生畏。海神廟里里外外跪滿了焚香磕頭的人們。大家無言地望著血色的天空,默默地祈禱著,皆認為這是老天爺收人的不祥之兆!
近黃昏時分,九百三十五名侵略軍已經(jīng)偷偷登岸,繞到炮臺后側(cè)埋伏起來。天漸漸黑了下來,十艘洋人炮艇也悄悄溜進了炮臺內(nèi)側(cè),準備與埋伏在炮臺后側(cè)的聯(lián)軍遙相呼應,合力夾擊炮臺。②俄國海軍中將基利杰勃蘭特將一切布置妥當,便派俄國中尉巴赫麥耶夫與英國領港員約翰森,拿著英國將領普魯斯、法國將領庫爾諾爾、德國將領本德曼、日本將領永峰、意大利將領卡澤拉、奧地利將領科諾維茨共同簽名的最后通牒,來到大沽守將羅榮光面前。
約翰森以一口流利的中國話說:“我們認為,清兵守衛(wèi)大沽炮臺,于我們代剿拳匪一事實有不便,你們的士兵必須在十七日凌晨兩點鐘交出炮臺!此系已決之事,望即通知直祿總督裕祿及各炮臺官兵,急速勿延,如兩點鐘不讓出炮臺,定即開炮轟奪!”③
羅榮光怒吼道:“我是炮臺守將,你們?nèi)舾议_炮轟臺,我定下令士兵全力還擊!”巴赫麥耶夫和約翰森聽罷灰溜溜地離開了炮臺。
羅榮光滿腔憤怒地向士兵們下達命令:“洋毛子們無理已極,就要開炮轟臺了,我們要誓死守住炮臺!全體士兵各就各位,準備戰(zhàn)斗!”
洋人的無理激怒了全體炮臺官兵。大家齊聲吶喊:“誓死守炮臺!”喊聲響徹云霄。緊接著,羅榮光將一個名叫黑虎的小兵叫到了跟前,望著黑虎那張充滿稚氣的臉,語重心長地說:“黑虎,你還小,這里兵釁即開,而目前,電報線與鐵路線均已中斷。這是洋人奪炮臺的最后通牒,你把它藏好,不管路上遇到多少險阻,定要以最快的速度,將此通牒送至天津裕祿總督手中,萬勿延遲,要騎快馬飛至!”
小黑虎年方十六歲,他眨著一雙機靈的大眼睛,使勁點了點頭。天空那片血紅的云好似越來越低,使人感到異常的壓抑。他依依不舍地望著大家,半天沒挪動腳步。
“快走,馬上離開這里!”
羅榮光用力推了黑虎一把,黑虎這才躍上馬背,快馬揚鞭,朝天津城飛馳而去。
光緒皇帝自瀛臺搬到寧壽宮后,心情極為壓抑。在瀛臺時,起碼他能大聲講講話,實在憋悶得慌,還可以亂罵一通,拿太監(jiān)們出出氣,F(xiàn)在則不然,四周全是太后的耳目,嚇得他像避貓鼠似的,連大氣都不敢出。
這一日,他心情極為煩躁,便對貼身太監(jiān)王商說:“王商,你陪朕出去散散心!”
“!”
王商見皇帝滿臉憂傷,便試探著問:“不知萬歲爺欲往何處?”
光緒帝不耐煩地用手一指:“朕當然是去養(yǎng)心殿!”
王商嚇得一愣,隨即和顏悅色小心翼翼地勸道:“奴才以為,萬歲爺不如去御花園走走,以免老佛爺那邊……”
沒等王商把話說完,光緒帝便勃然大怒:“你也以老佛爺來壓朕,大膽奴才,朕現(xiàn)在依然是皇上!朕的封號還沒廢呢!”
嚇得王商撲通跪在地上,搗蒜如泥,連說:“奴才不敢,奴才該死!”
過了好一會兒,光緒帝才逐漸冷靜下來,他見王商依然在不住地叩頭,便“唉——”地長嘆一聲說:“快起來吧!”
“謝皇上,奴才這就陪萬歲爺出去。”
二人剛剛走上養(yǎng)心殿臺階,忽聽里面有一老一少的說話聲。他二人輕手輕腳走到門邊,悄悄從門縫望去,只見太監(jiān)總管李蓮英在哄著我二祖父溥玩耍。李蓮英滿臉堆滿諂媚的笑容,向我二祖父招招手說:“大阿哥,過來,到這里來!”
他將我二祖父招到御龍寶座前,用手一指說:“大阿哥,這寶座將來就是您親政的地界兒,您坐上去試巴試巴!”
說著硬是把我二祖父按坐在上面,嚇得我二祖父忙嚷道:“我還只是儲君,皇上他還在呢!”說著就要站起來。
“別動,奴才李蓮英祈禱蒼天保佑,愿您早日登基,繼承大統(tǒng)!”而后閃身給我二祖父跪下了,并連叩三個響頭。
光緒帝見狀直氣得渾身發(fā)抖,臉色發(fā)青,欲言又止。王商忙扯了扯皇帝的衣袖,光緒帝頓悟,立時轉(zhuǎn)身朝寧壽宮走去。
剛一走進寧壽宮庭院,只見一小太監(jiān)正在低頭打掃院落,忽將一紙團掃到光緒帝腳上。
“大膽!”光緒帝勃然大怒,王商手疾眼快,急忙彎下腰撿起紙團,并朝光緒帝丟了個眼色,于是二人急匆匆回到屋中。
光緒帝迫不及待地打開紙團,“北上勤王助外人攻團匪以救上”幾個大字即刻映入眼簾。下面是一行小字:“自立軍首領唐才常。”①光緒帝念罷不禁滴下兩行無聲的淚。王商眼巴巴瞅著皇上,心如刀絞,卻無言以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