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李家大小姐李長樂的魅力,沒有人能逃脫。
李未央看著她,目中隱隱流動出一絲悲色。難怪自己會輸給她,這樣的美貌,這樣動聽的聲音,任何男人看見,身子都要酥三分。
李未央是一個傳統(tǒng)的女人,一旦愛一個人,就很愛很愛他。和拓跋真八年夫妻,她自認(rèn)全心全意為他,哪怕世人都站在他的對立面,她也一心一意護著他、愛著他,不惜生命。他們在一起八年,整整八年,對著一個不喜歡的人,八天都覺得辛苦,何況是整整八年,所以她不得不佩服拓跋真,居然演了那么久的戲,居然直到他登基,她才知道他當(dāng)初真正看中的是李長樂!
想來也是,自己與李府的這位大小姐比起來,真正是云泥之別!李未央不得不感嘆,自己活了半輩子,居然只是這個故事里的配角,當(dāng)真是可憐又可笑。
“常喜,你怎么能這樣和三妹說話!”李長樂輕輕皺起眉頭看著李常喜,滿是不贊同的神情。
原本還表現(xiàn)得咄咄逼人的李常喜立刻變了一張臉一樣,上去握住李長樂的胳膊,撒嬌似的搖晃著:“大姐,我只是和三姐開個玩笑嘛,你千萬別告訴母親,不然我肯定要被責(zé)罰的啦!”
李長樂的美目停在李未央的臉上,笑著道:“那要看你三姐愿不愿原諒你。她若說算了,我便饒了你,若是她不肯,那我也再也不理會你了!”
李常喜怒視李未央,李未央心中冷冷一笑,面上卻笑道:“大姐不必?fù)?dān)心,五妹真的只是和我開玩笑。”
李長樂點點頭,笑道:“那就好。常喜,還不和你三姐賠禮道歉!”
李長樂就是李長樂,永遠扮演著主持公道的一方,表現(xiàn)得端莊得體、善良可親,讓前生的自己從一進府就下意識地對她產(chǎn)生了好感,可最后從背后捅了自己一刀的,卻正是這個和藹可親的大姐,她比驕縱刁蠻、仗勢欺人的李常喜還要可惡一千倍一萬倍!李未央的目光里,閃現(xiàn)出一絲冰冷,可是那冰冷的出現(xiàn)只是一瞬間,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察覺到。
李常喜冷冰冰硬邦邦地在旁邊說了一句:“對不起了,三姐!”在三姐兩個字上,她若有似無地咬了重音,聽起來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李未央笑了笑,面上一派溫和:“不要緊的五妹妹。”
李常喜不再言語,惡狠狠地瞪了李未央一眼。李長樂笑著走過來,拍了拍李未央的手,道:“好了,以后大家都是好姐妹,不必這樣客氣,要大度一些。五妹妹,咱們走吧,先生還等著咱們。三妹妹,你也趕緊去見父親吧,千萬別耽擱了。”她說的話,隱約是維護李常喜的,李未央聽得很明白,卻只當(dāng)做聽不懂。
李常喜越發(fā)恨了,她走過李未央身旁的時候,故意伸出腳要絆她,李未央明明看到了卻當(dāng)做沒看到,筆直地從她們身旁走過。李常喜得意揚揚地勾起嘴角,就等著李未央在大庭廣眾下出丑,誰知不知道怎么的,只聽見李未央驚叫一聲,隨后自己身旁的李長樂竟然也隨著李未央一起翻了下去,兩人一起摔進了旁邊的水池里,李常喜一下子嚇傻了。
“大姐!大姐!”李常笑原本落在后面,此刻趕緊跑過來。
李未央一頭一臉的泥水,簡直像是個從池塘里爬出來的野鴨子,她一從水里出來,立刻伸手將李長樂也拉起來。池水只到她們的腰間,只要站起來就沒事了,然而李長樂那一身美麗的裙子上卻滿滿都是泥巴,發(fā)髻都散亂了,整個人簡直像是驚呆了一樣,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李常喜沒想到自己本來想要讓李未央出丑,卻莫名其妙帶著李長樂一起倒霉,當(dāng)場嚇得說不出話來。李常笑趕緊吩咐旁邊已經(jīng)完全呆住的丫頭們:“看什么!還不快把大小姐、三小姐扶出來!”
李長樂和李未央先后出了池子,仍舊是滿頭滿臉的泥水。
李未央一上來,就滿是委屈地道:“五妹妹,你不喜歡我我是知道的,可你怎么能連大姐一起推下去呢!你太過分了!”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李常喜身上,她雖然平日里仗著在大夫人膝下長大,又跟李長樂很親近,所以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里,但是現(xiàn)在這種局面,她卻是完全沒想到。她喃喃道:“沒有……大姐,我沒有……我只是想要推她……我不知道會這樣的!”她看向自己的親姐姐李常笑,“四姐,你看見了是不是?你幫我說句話,我沒有要推大姐下去。∈抢钗囱!一定是她!是她把大姐拉下去的!”
李常笑的確看見了李常喜伸出腳去絆了李未央,卻沒看清李未央是如何動作的,為什么連同大姐一起掉下去了。大姐可是大夫人的心頭肉,有半點閃失自己姐妹都要脫層皮!她這時候也知道壞了事,臉色嚇得慘白,卻還是趕緊道:“大姐,常喜肯定不是故意的……”
李未央垂下頭去,一副很委屈的模樣:“大姐,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惹怒了五妹妹,也不會連累你了。”說著,她低下頭去,主動用自己的衣裳去替李長樂擦拭。剛才李常喜絆了她一腳,她便順勢踩了李長樂的裙子,一把抓住了她,讓她和自己一起掉進了池子里。
李長樂的目光在李常喜和李未央身上猶疑了一會兒,混亂中她只隱約感到有人拽了自己一把,卻沒看清究竟是誰做的。
李常喜惱羞成怒,指著李未央大叫:“你還在裝可憐!都是你害的!”說著,就要撲過去抓住李未央的胳膊。一眾丫頭從未見到小姐們這樣失態(tài),一時都嚇傻了。
這時候,眾人只聽到一陣威嚴(yán)的聲音:“你們都在鬧什么?”
所有人回頭一看,竟然是李丞相站在不遠處,頓時都呆住了……
李蕭然年紀(jì)并不大,有一頭烏黑濃密的頭發(fā),緊緊地束于金冠之中。烏黑的發(fā)際下是寬闊的額頭,再往下便是兩道長長的臥蠶眉,一雙嚴(yán)肅的眼睛,他的嘴巴永遠都是微微抿著的,十分的刻板,從前李未央很少看到他開懷大笑的模樣。
至少,父親從來不曾對她笑過。
李未央慢慢垂下頭,掩飾著眼底的情緒。有多少年,她沒聽見李蕭然的聲音了?
此刻大夫人蔣氏焦慮不安的聲音也跟著響起:“長樂,你這是怎么了?”一邊說著,一邊急忙把李長樂拉到身邊去,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生怕她有什么閃失,眼睛里是絲毫也不掩飾的焦急。
李長樂眼圈紅紅,明顯是一副受了委屈卻還強忍著的樣子,拉著蔣氏的衣衫道:“母親,好冷。”
蔣氏連忙脫下身上的大氅,披到李長樂身上,握住她的手道:“哎呀,這手真是冰涼,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猛地回頭,目光如同鋼針一樣落在李未央身上。
李蕭然皺起眉頭,他的眼眸同他說話的聲音一般冰冷,帶著洞悉一切的犀利,以及一抹嚴(yán)厲:“你是未央?怎么剛進府就惹事!”
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大家都看著李未央,已經(jīng)不再是看三小姐的眼神,好像她是一個怪物!一進府就被老爺嫌棄,這還有好日子過嗎?
原本臉色嚇得慘白的李常喜見大夫人一來就拿李未央開刀,頓時放了心。一旁的李常笑性子憨厚,剛要開口說話,李常喜忙掐了她一把,目光幸災(zāi)樂禍地斜瞟向一旁的李未央,又看了看李長樂那條被弄臟的裙子,朝李常笑擠了擠眼睛,做了一個“閉上嘴巴”的表情。她只要等著看戲就行了,大夫人一定會收拾李未央的!
李未央心中冷笑,從前就是這樣,她在這些人眼里,比鞋底的爛泥都不如,可憐她還一直將這些人看作自己的至親!真是太可笑了!如今面對他們,她已經(jīng)沒了半點傷心難過的感覺,只有一種熊熊的斗志從心頭升起—來吧,她現(xiàn)在誰也不怕,看看這些自命不凡的雞蛋碰上她這顆硬石頭,究竟是誰粉身碎骨!
李未央望著李蕭然,綻放出一個淺淺淡淡的笑容,舒舒展展地彎腰福下去:“父親,未央第一天回來,就給大姐添了麻煩,心里實在過意不去。今天是大姐救了我呀—”她的話沒有說完,眼睛就落在李長樂的臉上,仿佛充滿了感激之情,“人人都說大姐像仙女一樣,未央進府第一天就受到了你的照拂,果真是比人們說的還要善良百倍呢!不過—”她話鋒一轉(zhuǎn),清亮的眼睛看向李常喜,“五妹妹,你也太不小心了,若非你撞了我一下,大姐也不會為了幫我而落水。你走路怎么不看好呢?”
李常喜吃了一驚,她以為在父親和大夫人面前誰都不敢多言,沒想到李未央竟然這么伶牙俐齒,還敢為她自己申辯。李常喜立刻漲紅了臉辯解道:“父親、母親,常喜怎么敢呢!明明是李未央—不,三姐姐自己掉下去的,不知怎么的還把大姐拉下去了!大家都是親眼看見的!”
李未央半點也不懼怕咄咄逼人的李常喜,她的眼睛在陽光下晶亮晶亮地發(fā)著光,臉上卻是露出驚愕的神情:“五妹,你怎么這樣說話呢!父親,你若是不信未央的話,問問大姐就知道了。大姐是最公允的人,絕不會因為她和五妹很要好,而我只是新進府的就偏袒五妹妹的,是不是?”
李長樂一愣,她沒想到李未央三言兩語就給自己戴了那么大的高帽子,若是她順著李常喜的話說,就會給人故意偏袒五妹的印象,縱然父親相信了自己的話,也會留下一些懷疑。轉(zhuǎn)念一想,她面上含著一絲嗔怪,對李常喜道:“是啊五妹,你太不小心了,怎么會把未央撞下欄桿去呢?要不是我剛才拉了她一把,未央的額頭磕在石頭上,她可就破相了呢!”
果然如此!李未央壓下眼底的一絲冷笑,她太了解李長樂了,任何時候都不會忘記選擇維護自己善良大度的形象。若是說自己將她拉下去的,她豈不是成了蠢貨?但是說她主動去救自己的,那就大不一樣了,李常喜雖然和她一起長大,但在這個瞬間卻成為她好名聲的墊腳石。
李蕭然聞言,溫和地看著李長樂:“是真的嗎?”
李長樂略一猶豫,隨后快速點了點頭,轉(zhuǎn)頭似笑非笑地凝視著未央:“三妹剛剛進府,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我這個做姐姐的怎么能眼睜睜看著她受委屈呢?”
她一開口,李蕭然果真相信了。他對這個女兒,向來是寵愛至極的。
李未央看著他臉上欣慰的笑容,低下頭,雙眼掩蓋在睫下,嘴角抽起一絲幾近于無的冷笑。父親,很快,很快你就知道你這個天仙般的愛女給你帶來的麻煩了!偽善,是一定要付出代價的!
大夫人冷冷地望了李常喜一眼,帶著深不見底的寒光:“常喜,平日里我是怎么教導(dǎo)你的,難道連這點規(guī)矩都沒有嗎?不但差點傷了你三姐,還連累你大姐衣服都濕了。從今日起,去祠堂跪上三天,沒我的吩咐不得起來!”
李長樂臉上的笑意暖如春風(fēng):“母親,妹妹不過是年少頑皮罷了,罰得這么重,三妹心里該過意不去了!”說完她才轉(zhuǎn)過頭看向李未央,笑了一笑。陽光映著她的臉,美麗得不帶一絲煙塵,“是不是,三妹?”
李未央笑意淺淺,眸中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盈徹:“大姐說得對,都是我不好,今天若非我回來,五妹妹不會惱我,大姐的裙子也不會濕。五妹妹,你別生我的氣!”說著,她仿佛想要和好一般,主動去拉李常喜的手。
李常喜氣得要死,一把揮開了她的手,李未央像是嚇了一跳,倒退了兩步。
李長樂美麗的眸子一沉,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原本母親會順著她的話往下說,饒過常喜,可是現(xiàn)在—
李常喜一時怒上心頭,這才猛地驚覺,自己做錯了。果然,就聽見李蕭然怒氣沖沖地道:“沒規(guī)矩的丫頭!你看看你現(xiàn)在什么樣子!三天?禁足一個月,將女戒抄滿一百遍再放出來!”說完,他頭也不回地甩袖子走了。
大夫人吃了一驚,連忙追了上去:“老爺,老爺,您別生氣—”
兩人都走了,李常喜氣得滿臉通紅,怒氣沖沖地道:“李未央,你這個小人!”
小人?你若非故意使壞,何至于此。李未央根本不用動彈,李常喜就被旁邊的李常笑拉住了:“好了,你還不夠丟人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黑色的眸子里隱隱顯現(xiàn)的幽光讓李常喜有了種被寒刃剖開的錯覺。然而這只是一瞬間,很快李未央的眸子里就只剩下清明,什么都看不到了。
“好了!不要再鬧了五妹妹!”李長樂輕移蓮步走過來,輕聲斥責(zé)道。
李常喜不甘心地看著李未央,卻終究沒敢再動。
“咱們姐妹以后不可以再生嫌隙,一定要和睦相處才是。”李長樂的臉孔透明若水晶,仿佛有一種光麗艷逸。
“是,大姐。”李未央微笑著回答,最后兩個字喚得極輕,如耳語一般。
望著那十分純?nèi)坏男θ荩铋L樂的心不知道為什么,蒙上了一層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