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節(jié) 楔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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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秀娥要去江陵當(dāng)奶娘了。江陵是后梁都城。孟俁縣女人多以當(dāng)奶娘為生,去都城不算稀罕,可看上倪秀娥的是官宦人家,那就稀罕了。這不是一般的官家,當(dāng)朝新任宰相沈不遇誰人不知?人家是宰相也就罷了,他還有個遠(yuǎn)房表妹進(jìn)了宮,被封為蓉妃,位置僅次于皇后。孟俁縣地處江南,遠(yuǎn)離都城,消息不靈通。孟俁縣的人平靜地過著他們的日子,誰當(dāng)權(quán)誰執(zhí)政就像新符換舊符,對他們來說無關(guān)緊要。他們只對宮闈軼事感興趣,比如那個蓉妃。新皇帝子息單薄,皇后生下大皇子后,兩年沒聽到皇宮有好消息傳來。孟俁縣的人翹首期待,終于盼來振奮人心的消息:蓉妃產(chǎn)下二皇子。市井巷陌又有了茶余飯后的談資,州縣還專門搭戲唱了三天。興奮期不過兩月,傳來的消息又把人們震蒙了:二皇子不幸夭折。倪秀娥對此事不以為然。那時她生下第三個女兒不久,心里不痛快。她夾在人群里,漫不經(jīng)心地說:“宮里的皇子比常人嬌貴,還不如民間貓狗好養(yǎng)。”有人跟她開玩笑,“倪秀娥,啥時給儲家生個兒子?”“下一胎便是。”倪秀娥回答得很干脆。“如果還是閨女呢?”“死樣,咒我是不是?”倪秀娥卷起袖子想打人,“告訴你們,我不光要生個兒子,還要去江陵給官家當(dāng)奶娘,賺來的錢你們這輩子都沒見過!我要給我兒子娶媳婦,娶比宮里的娘娘還好看的媳婦!”眾人哄堂大笑。倪秀娥冷哼一聲,走了。人們不再關(guān)注她。他們的話題轉(zhuǎn)移到哪個后妃最美麗,誰最得寵。當(dāng)然,那些娘娘他們是永遠(yuǎn)見不到面的,但是他們有足夠豐富的想象力。又過了一年,蓉妃再度懷孕,還有個鄭美人也幾乎同時懷上了孩子。于是整個街坊又有了新話題,人們把蓉妃和鄭美人捧為天仙,覺得她們定是宮里最受寵的女人。倪秀娥不動聲色地聽人們說東道西。她也觍著大肚子,算來她肚子里的孩子跟蓉妃她們的差不多大。她已經(jīng)生了三個女兒了,祈望這次真的能夠生個兒子。她的丈夫又在翻修那幢破房子了。這是幢壽屋,一對老年夫妻在這里壽終正寢。可是房子實(shí)在太破,就沒人動它的腦筋。房子就在倪秀娥家的弄堂深處,她的丈夫一有空閑就去翻修,說將來某一天兒子娶媳婦了,他們夫妻倆就搬出自己家,住到這里來。原來她的丈夫,也強(qiáng)烈地做著兒子夢。倪秀娥對丈夫的想法,心里是不屑的。她希望他們的兒子將來在江陵當(dāng)官,能夠出人頭地。到時候,他們?nèi)揖涂梢哉磧鹤拥墓,晚年吃住不愁?/div>她給丈夫送水,丈夫在屋頂上喊:“別過來,小心破磚砸到身子!”倪秀娥趕緊護(hù)住腹部,快步走出破院子。她的第三個女兒已經(jīng)會走路了,倪秀娥一回到家,就看到她滿身全是灰土。老大老二鉆在廚房里,貪婪地?fù)屩伆统。她心里一陣急躁,突然想到生產(chǎn)日子快到了,她得先去買個會下蛋的老母雞。老母雞在她手里掙扎,她一時松了手。老母雞在前面亂撲騰,她便急急忙忙在后面追。離家不遠(yuǎn)時,她聽到細(xì)微的噗的一聲,原來是羊水破了。那天深夜,儲家傳來清亮的嬰兒啼哭聲。倪秀娥果然生下個兒子。全家把他當(dāng)寶貝養(yǎng),就給孩子起了個乳名叫“四寶”。倪秀娥又請算命先生測字,給兒子取了個響亮的名字——儲天際。差不多同個時辰,在遙遠(yuǎn)的都城,蓉妃也產(chǎn)下了三皇子。那個鄭美人則晚生產(chǎn)了幾天。四皇子的命不如三皇子,剛呱呱落地,他的母親便因大崩血而香消玉殞了。孟俁縣的人們很替鄭美人惋惜。但很快的,因?yàn)榱旱圻B得二子,各州縣都搭臺唱戲六天,全后梁都是這般熱鬧,人們的情緒再度高漲。倪秀娥抱著寶貝兒子出門,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人們圍過來,朝著滿月的天際贊不絕口。對倪秀娥,他們的態(tài)度自然也跟以往不一樣了。“倪秀娥,還去不去江陵當(dāng)奶娘?放著兒子不養(yǎng),你忍心嗎?”“不去了,不去了,養(yǎng)兒子要緊。”倪秀娥笑說。她離不開寶貝兒子,去江陵當(dāng)奶娘的念頭,暫時擱在一邊。天際過了一歲,被養(yǎng)得虎頭虎腦的,煞是可愛。倪秀娥喜在心里,猶豫著是不是該給孩子斷奶了。事有湊巧,倪秀娥會養(yǎng)兒子的事傳到了外人耳朵里。正巧宰相沈不遇的二夫人快生產(chǎn)了,指名要孟俁縣的奶娘,介紹人便舉薦了倪秀娥。倪秀娥真的要去江陵當(dāng)奶娘了。這消息不脛而走,人們聚攏在儲家門口,像送親人般送她。“倪秀娥,都城奇聞逸事多,回來要說給大家聽聽。”“那是一定的。”倪秀娥含笑道。她抬著驕矜的頭顱,腰板挺得筆直,在眾人的注目下離開了孟俁縣。孟俁縣是閉塞的,外鄉(xiāng)人很少出現(xiàn)。那里的人們生活過得清苦,但是民風(fēng)樸實(shí)。人們除了農(nóng)活雜活,多為生計(jì)忙碌,余下的樂趣,也只是探聽點(diǎn)有興趣的見聞而已。轉(zhuǎn)眼,連天際都會走路說話了。倪秀娥的丈夫帶著四個子女,終日忙得焦頭爛額。他也無心整理那幢破屋了,每天拖兒帶女來回于田地間。一見他們,人們不由得會提起倪秀娥。“都大半年了,孩子他娘該回家了。”“快了,快了。”倪秀娥的丈夫憨厚地笑道。沒多久,倪秀娥真的回來了,并且她還帶回來了一對年輕的夫婦。男的姓陶,是個泥水匠,長得很老實(shí)。女的叫曹桂枝,頗有幾分姿色,待人冷冰冰的。倪秀娥將他們安置在那幢破屋里。那對夫婦勾起了人們的好奇心,他們朝著破屋指指點(diǎn)點(diǎn),暗地里向倪秀娥打聽著他們的事情。奇怪的是,倪秀娥板著臉就是不說。她似乎不大開心,很少跟人提起都城的奇聞逸事。被人逼急了,她會瞪著眼吼道:“我是去當(dāng)奶娘,又不是逛大街的!江陵那些狗屁事,與我何干?”眾人頓覺無趣,慢慢地散開了。這姓陶的泥水匠待人倒和氣,就是不愛說話。他來自都城,做的活兒既精致且認(rèn)真,遠(yuǎn)近人家都樂意請他。他認(rèn)識不少字,還會幫人寫對聯(lián)。人們干脆不叫他泥水匠,改稱“陶先生”。那個曹桂枝有孕在身,肚子在一天天起變化,她把自己關(guān)在院子里,幾乎閉門不出。人們逐漸喪失了好奇心,開始接受這對外鄉(xiāng)夫婦。幾個月后,天際跟著三個姐姐在弄堂玩耍時,陶家突然響起曹桂枝撕心裂肺的哭叫聲。他凜凜地打了個寒戰(zhàn),有點(diǎn)呆傻地望著。緊接著,他看見母親倪秀娥飛也似的沖進(jìn)了陶家。曹桂枝生下一個女兒。給她接生的,就是倪秀娥。陶先生將孩子取名“休休”。我們的故事,就從六年后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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