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茹蘭也是一臉喜色,她明白老爺招個養(yǎng)女實是為了與皇家聯(lián)姻。休休進宮,她忐忑不安了半天,這會兒也笑道:“三皇子平日驕橫,冷漠得很,今日倒待見咱家休休。”
“璞玉渾金!玉不雕不成器,好好調(diào)教必是一塊好玉。”沈不遇想起梁帝的話,喜滋滋道,“三皇子吃慣了山珍海味,定是膩透。來點野菜粗糧,他便會感覺新鮮,自然想體會一下別樣的味道。”
怪不得休休裝扮濃了,老爺會火冒三丈。柳茹蘭恍然大悟,對老爺?shù)纳钏际鞈]越發(fā)折服。沈不遇臨走時,還不忘關照一句:“明日晌午喚休休一塊兒吃飯。她入住萏辛院耽擱了,不能老是讓她一個人吃悶飯。”
第二日午時,休休早先去了柳茹蘭的院子。柳茹蘭親自拉著休休的手進了小廳堂,里面紫檀桌上早已備好精致的飯菜。沈不遇還未到,休休自然不敢坐。她從小愛在天際家蹭飯,和三個姐姐搶凳子坐,天際總會把最好的位置讓給她。盡管如此,休休也聽倪秀娥說過,官宦家最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吃飯要一點一點地慢慢用完。
柳茹蘭的獨子沈欣楊也來陪坐,他只比天際小了一兩歲。初進相府的時候,休休并未注意上他。今日見他長得斯文,又想起他的奶娘就是倪秀娥,不由得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沈欣楊長得細皮嫩肉的,見了生人會害羞,何況是這般秀氣的妹妹,竟是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沈不遇進府邸比平日晚了,柳茹蘭去府門迎接。小廳堂里少了人,沈欣楊這才期期艾艾地說道:“我娘和大娘他們不在一塊兒吃,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才會聚一聚。”
休休想:大戶人家人多嘴雜,自是這般講究。以前自己家也就三個人,母親很少和他們同桌吃飯,大概是看慣了相府的排場,不屑于父親的一身泥灰吧。如此一想,她輕聲問:“府里可還有當了至少十五年的老用?”
說話間,院外傳來腳步聲。兩人幾乎同時站起,只見沈不遇低著頭快步進來,脫下烏紗帽才邁進門檻,腳下一絆差點跌倒。柳茹蘭跟在后面上前扶住他,軟聲道:“老爺,慢點。”
吃飯的時候,休休安靜地坐在最下首,聽著沈不遇與柳茹蘭說話。那些事她似懂非懂,只略略聽進去幾句。大概是西魏恭帝被弒,宇文氏篡奪政權建立北周,此事傳到梁朝,朝廷內(nèi)外自是一片嘩然。
沈不遇這些話是說給小兒子聽的,沈欣楊用筷子撥著飯粒,低頭不語。沈不遇最后用訓導的口吻說:“父親處在其中正當浪頭,你的兩位兄長好歹當了官,能助父親一臂之力。明年開春考試你也出息點,朝政要是交到穆氏手中,全家的命也就休矣。”
“朝政交給三皇子又如何?他才多大?不頂事!在我看他也就比你腦子靈敏那么一點罷了?蓢@后宮佳麗三千,蓉妃日漸失寵,連個皇兒也管不住。沈家要是完了,她母子的結局也好不到哪兒去。”
午時過后,休休和沈欣楊悄然走向西院。分明是石板小徑,腳下卻沒有絲毫聲息,靜得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幾乎用不著揣摩,便知這樣的小巷是供下人進出的。休休仿佛踏著父親的足跡,心里有了一絲悲涼,想:父親以前就是這樣來往于工匠坊的吧?
沈欣楊長吁短嘆道:“不做難,做了更難。父親天天給我灌輸為官之道,可我越聽越頭疼。朝廷上下錯綜復雜,那些人爾虞我詐、明爭暗斗,我又不會搞陰謀詭計與人周旋,到時搞得煩心又勞累,何苦?”
休休默默地聽著,她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這個苦惱的沈家小少爺。沈欣楊并未有要求安慰的意思,他似乎在找人發(fā)泄,大有不吐不快之意。兩人就這樣走了一陣,驀然便見西院的木門,剛推開一半,里面?zhèn)鱽硪魂嚬贩吐暋?/div>
從木門往里張望,只見坐落著零星的幾間破茅屋,地面久無打掃,積著很厚的苔蘚,像是長期無人居住。老榆樹的葉子已經(jīng)開始飄落,零星黃葉在空中隨風飛旋,更顯此處空曠落寞。
沈欣楊被一股腐葉氣息熏得差點嘔吐,他拉住休休的手,催促她速速離開。
“狗會咬人的,咱們趕緊走。要是被人發(fā)現(xiàn),少不了挨父親的叱責。”
休休不愿拖累沈欣楊,細想父親只是名泥匠,這里怎么還會留下他十幾年前的印跡呢?她想自己可能是多思多想了,只要在同一方天地,她與父親生活過,那便是她極大的滿足。也許冥冥之中有一天,父親會來到她的夢里與她相逢。
兩人出來后,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沈欣楊與這位新來的妹妹說了一通話,心里亮堂許多,他含著笑意走進廂房,驀然發(fā)現(xiàn)母親站在屋里等他。
柳茹蘭生氣道:“幸虧翠紅提醒,原來你沒回房用功,帶著休休瞎鉆去了。你父親這幾天煩心,休休后天又要出門,你別沒事惹事行不行?”
沈欣楊瞪了翠紅一眼,翠紅嚇得躲到了夫人身后。沈欣楊道:“不就是陪休休去了趟西院嗎?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去西院干什么?”柳茹蘭奇怪地問。
“她只是打聽府里有沒有做了十五年以上的工匠,我陪她去西院找,結果什么都沒有,就回來了。”
“那些人早被辭退了,她找他們干什么?”
“她說只是隨便問問,以后也不會再打聽了。”
柳茹蘭回到自己的院子,此時沈不遇已經(jīng)出外辦公事。翠紅泡好了茶,柳茹蘭端起品了幾口。上好的茶葉碧如翡翠,茶湯澄澈透明,最沁人的是清爽的一縷香。若是往常,她可以安逸地度過整個白天,而今日,卻是無端端地不安。
她自言自語地說道:“怎么這么巧,十五年前沈家出了件事,家里不再有什么工匠了。休休究竟在打聽誰?那人是她的什么人?還是等時機,好好問問她。”
次日太陽爬上山巔,整個江陵罩上無邊無際的朦朧金紅。從宮門外朝里面看,整個皇宮幽深帶著神秘,蔚為壯觀。
休休在宮外等候了將近一個時辰,宮鼓報時,才看見一隊車馬隆隆出了皇宮。前有鎧甲騎兵開道,后有佩刀荷戟的宮中侍衛(wèi)守護,中間幾輛華麗的青銅緇車徐徐前進,當真是浩浩蕩蕩氣派十足。
“他們來了。”
身邊的沈不遇提醒她,接著走到其中一輛緇車旁,肅然拱手道:“三殿下,小女休休在此等候。”
里面不見動靜,沈不遇略顯尷尬。隔了一會兒,才有人掀開簾子冒出個頭,休休見是一名垂髻宮女。那宮女掃了她一眼,竟帶幾分倨傲道:“三殿下吩咐,請沈小姐坐四殿下的車。”
“有勞秋月姑娘。”
休休看到,沈不遇盡管眉宇間摻雜了不快,卻也不得不壓抑著。他領著休休到了后面的緇車,只輕輕敲了敲,車簾內(nèi)便探出一張年輕的臉。
“四殿下。”沈不遇喚道,如此這般說了幾句。
蕭灝與休休的視線微微一碰,目光迷蒙,唇邊含著溫和的微笑,似聽著沈不遇說話,又似只望著她。
“那就一起坐吧。懿真也在,三個人說話熱鬧些。”他爽脆地應道。
里面卻傳來鄭懿真不滿的聲音:“三個人擠在一塊兒,大老遠的,馬兒都累死了。后面的車內(nèi)只放了些雜物,沈小姐不妨委屈點坐那輛。幾個時辰的路程,不說話也不會把你憋壞了。”
言辭顯然是不歡迎休休,休休雖沒看見說話人的真容,但已肯定那位小姐定是嬌貴傲慢的。她并不在意,低著頭往后面走,沈不遇反倒鐵青了臉,在她身旁絲絲提醒道:“她父親不過是太仆卿,仗著她叔叔是浣邑侯,又跟四皇子是表兄妹,驕矜慣了,你不理會她便是。”
話音未落,蕭灝已經(jīng)跳下車,搶先跑到后面的車旁,幫忙將休休的隨身物件放上去,又將車內(nèi)整理了一番,看上去舒服了,才充滿歉意道:“真的不好意思,讓你受委屈了。如果有什么事,盡管叫我。”回頭還不忘和沈不遇說,“宰相大人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好沈小姐的。”
還不待沈不遇答話,就聽前面車內(nèi)一陣輕笑,傳來蕭巋懶洋洋的聲音:“怎么還沒走?再拖下去,到那里天都黑了。”
“走了,走了。”沈不遇趕緊招呼車隊起程。
雖已是秋末時節(jié),但沈不遇這一折騰不禁渾身汗意,但也不敢多言,生怕蕭巋不耐煩了。其實,該叮囑的已經(jīng)在相府叮囑得一清二楚,但是眼睜睜望著休休的馬車絕塵而去,他心里又空泛得厲害,總感覺落了最重要的話似的。
“看這次的造化了!”他在原地沉吟。
休休跟隨馬隊一路行進,幾個時辰后,人在顛簸中逐漸迷糊過去了。等她再次醒來,太陽當頭,車隊正進了胡楊林深處蜿蜒行進。從車內(nèi)望過去,遠山抹上一縷淡淡的白云,大雁一字排飛,馬蹄聲、車轱轆聲響成一片,落葉婆娑,便如進了海市蜃樓一般。眼前的風景與孟俁縣的不同,休休睜著好奇的眼睛,完全忘記了一路的沉悶和勞累。
又過了約莫一個時辰,只聽一陣興奮的說話聲傳來。休休抬起眼,只見浮云散盡,天空碧藍如洗,遠山近水炫耀青碧,像一幅渲染于紙的水墨畫,肆意地鋪陳在眾人眼前。
狩獵場到了。
車隊轉(zhuǎn)入山谷,在一處開闊平坦處停止前行。休休下車,舒展了一下筋骨,極目遠望,但見周圍山塬萬木秋色,楓林片片。一面小湖在面前鋪開,兩岸葦草隨風起伏,湖面泛著粼粼的錦紅?臻熖幵缫驯俪煞綀A幾百丈的草場,一道高出一人半的白石墻曲曲折折,還見些圓木為門的小庭院。
休休還在好奇,場子里已經(jīng)人頭攢動。護兵宮人開始搭帳設篷,搬運物件,熱鬧得大市一般。這時蕭巋已經(jīng)下了車,隨侍的秋月將氅衣披在他身上。蕭巋也沒理會休休,朝著蕭灝的緇車喊道:“灝弟,我們到了,還在磨蹭什么?”
蕭灝應話而下,回身攙扶他的表妹下車。休休這才看清鄭懿真,一身花鳳錦衣裙,想是剛裝扮完畢,粉里帶艷尚含羞,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風姿極為娟然。休休看得有點呆傻了。但見懿真伸手扶了扶頭上的白玉簪,朝蕭巋做出羞澀恭謹?shù)纳裆,道?ldquo;三殿下……”
蕭巋的眉尖微微地蹙了起來,似乎是在對蕭灝說:“這哪像是狩獵?倒像是赴宮宴。”
懿真一驚,忙道:“這就去換。”
蕭巋轉(zhuǎn)眼吩咐秋月:“帶懿真小姐去換衣服。”
秋月臉上淡淡的,眼掃過懿真嬌嫩的臉龐,徑直往搭好的帳篷里去了。懿真眉目彎彎地道:“表哥,你們要等我。”裊裊娜娜地跟著秋月走。休休一眼望去,鄭懿真的腰肢纖細得似能被風吹斷,加上裙角的四瓣紅花妍麗逼人,著實攝人眼目。
到了狩獵場,蕭巋心情頓時舒展,他搭著蕭灝的肩膀,指著不遠處笑道:“這里清幽隱秘,是個狩獵的好地方。你看這幾座庭院,是父皇二十多年前還是岳陽王的時候,遭南梁敬皇帝追殺時的避難之處。三年前父皇帶我來到這里,睹物思人,不免感慨萬千。那些破屋歷經(jīng)風蝕不能住人,父皇舍不得拆,便筑起石墻成了皇家狩獵場。”
蕭灝恍然點頭:“難怪三哥會想到這里狩獵,確實是個好地方。”說罷,回頭望定休休,微笑道,“休休小姐以為如何?”
休休已經(jīng)被冷落了半晌,聽到蕭灝朝她說話,一時沒緩過神,只是“哦”了一聲。蕭巋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漫不經(jīng)心地打量了她的裝束,繼續(xù)對蕭灝道:“你的表妹來了,你讓她們都跟你吧,我可不喜歡狩獵的時候有女人纏著。”
“我表妹可是專為三哥而來。”蕭灝調(diào)皮地眨眨眼,“不然回去我不好交代。還是她跟你,沈小姐跟我。”
蕭巋不耐地一揮袖,道:“麻煩死了,讓她們在山頭看著,別跟著我們。”
不消多時,懿真換了一身及膝短獵服出來,整個人顯得英姿勃勃。蕭巋兩兄弟已經(jīng)上了馬,鼓號聲聲,旌旗獵獵,在一片吶喊聲下,蕭巋率領一眾人馬躍上了叢林山坡。鄭懿真由宮女攙扶著,一臉興奮地往山坡上趕。休休從小爬慣了山,想趕在鄭懿真的前頭,又怕她不開心,只好亦步亦趨地跟著。
山坡并不陡,休休輕松而上。山坡上人歡馬喧,旌旗在茂林間時隱時現(xiàn)。一只受驚的野鹿正從面前跑過,眨眼鉆進了茂密的叢林。
“快抓住!快抓住!”休休被眼前的場面感染,跳著喊著,恢復了天真相。
懿真費力地爬上山坡,已經(jīng)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她四處張望著,緊張地問:“是什么?在哪兒?”
聽休休說是只公鹿,懿真不屑地哼了哼,嘲諷道:“到底是鄉(xiāng)下來的,沒見過世面。一只小鹿有什么大驚小怪的,三殿下根本不在乎這些。他們要抓的是虎豹,這樣才顯皇家威風。虎豹,你懂不懂?”
正說著,蕭巋的人馬在樹林間消失了,鼓號聲在遠處低鳴。不久,連馬的嘶鳴聲都聽不見了,山坡上安靜下來,林鳥有一聲沒一聲地叫著。
懿真再度緊張起來:“人呢,他們?nèi)ツ膬毫耍?rdquo;
“當然去更深的林子里了。”后面兀地傳來秋月的聲音。
秋月站在她們面前,一張臉毫無表情。她瞥了懿真一眼,沉聲道:“兩位小姐,如果閑著沒事的話,幫忙去煮飯吧。”
“這些粗活怎么讓我干?那些宮女常侍呢,他們干什么吃的?”懿真生氣道。
秋月不冷不熱道:“您是說狩獵要把膳房搬來?到了山林,人人都要動手,誰都不能當閑人。至于那些宮女常侍,他們自會伺候好自己的主子。”說完,自顧自下山坡去了。
懿真嘟著嘴,漲紅的臉上溢滿了羞惱。她朝著秋月的背影瞪了瞪眼,恨恨地啐了一口:“狗仗人勢,狂妄什么?不就是個侍寢的宮女,以為三殿下多喜歡她呢。想當皇子妃不成?白日做夢!”
回到營地,她們果見眾宮人在扎營野炊,一排案美食佳釀已經(jīng)擺置就緒。搭起的鍋灶有蒸麥面的,有燉骨頭湯的,清風送來縷縷酒肉香。剛搭好的鍋灶前,秋月喚人抱來一大堆木柴,休休會意,開始生火燒水。
懿真見紅木盆里已經(jīng)備滿了清水,卷起袖管想洗手,秋月早有防備,驀地喊道:“別動!這是煮湯用的,不是用來洗手的!”
旁邊有兩宮女哧哧地笑。懿真紅了臉,眉峰一挑:“那我要洗手呢?”
“湖里有的是清水,懿真小姐可以洗個痛快。”秋月緩緩回道。
懿真眼梢處掠過一抹陰鷙,克制了不說話,甩袖便走。這一去便沒再出現(xiàn),尋找過去的宮女回來說,懿真小姐托辭頭暈腿沉很是疲憊,已經(jīng)入帳內(nèi)歇息去了。
“我就知道她不會來。”秋月冷哼一聲。
煮了大約一個時辰,湯水咕咕冒著奶黃色的泡沫,牛骨湯的香味撲鼻。休休將翠綠細嫩的莖葉放進湯里,一直沉默地看著她的秋月問道:“你放這些碎葉做什么?”
休休笑著解釋道:“這是香荽,些許碎葉入湯,能解牛羊之腥膻,讓湯喝起來更鮮美。我爹教過我這個。”
秋月恍悟地點點頭,見休休濃密的長睫下安靜無波,便又問:“聽說宰相大人是你的義父,那你自己的爹呢?他是做什么的?”
提起父親,休休臉色暗淡下來,但她還是老實說道:“我爹他是幫人做活的,后來出了意外,從高墻摔下來去世了……”
秋月不再問,她對休休的態(tài)度與懿真截然不同。在她眼里,懿真出身名門,嬌氣又傲慢,她視其為最大對手,而這位出自鄉(xiāng)野的沈休休,一身的俗氣,對她構不成任何威脅。何況三皇子向來對沈大人有成見,她知道。
秋寒日短,天色很快暗下來,明月閃現(xiàn)在西天。狩獵場上風燈高挑,晚風徐徐,這個時候,蕭氏兄弟他們回來了。
這次狩獵頗豐,眾人果然獵殺一頭花豹。場子上熱鬧異常,眾人圍著獵物品頭論足,不時傳來快意的嘖嘖稱奇聲。懿真聞聽三皇子已經(jīng)回來,跑出帳外看了幾眼,拉住蕭灝不滿道:“你不是說找機會讓我接觸三皇子嗎?沒想到扔下我不管了。”
蕭灝一臉歉意,悄聲說:“狩獵畢竟是男人的事,三哥不會讓女人插手。今晚讓他多飲幾杯,你趁機可以和他多說話。”
懿真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晚膳后,眾人散盡,湖風掠過,四周便是一片清幽。蕭巋開懷豪飲了幾杯,想是有些酣醉,便由秋月扶著進自己的帳內(nèi)去了。休休兀自注視著他們漸漸遠去的背影,卻聽身后傳來輕緩的踩草聲;仡^一看,卻是蕭灝背著手,烏黑的眸子定定地望著她。
休休怯怯地笑了笑。蕭灝的眸子深處就有了火光閃爍,對休休說:“今晚的牛骨頭湯好喝,聽說是你做的?”
“還有秋月姑娘幫我一起做的。”休休認真說道。
“好,是我說錯了,是你和秋月共同做的。”蕭灝忍不住笑起來,一絲一絲的歡喜從心里無法抑制地滲出來。
“你會騎馬射箭嗎?”
“我什么都不會。”休休老實回答他。
蕭灝有點失望,不過他很快轉(zhuǎn)過話題,道:“今日很開心,我們翻了兩座山。對了,你想不想聽我們是怎樣捕捉到花豹的?走,我們?nèi)ズ,我講給你聽。”
他下意識地去抓休休的手,休休膽怯地縮了回去。蕭灝并不在意,他也是羞澀地笑了一笑,因為他心里還是很高興的——這位沈小姐肯接受和他一起漫步。休休眨著少女清澈靈動的眼睛,忘掉了拘謹,她覺得四皇子似熟悉又親切,她喜歡聽他講他們獵豹的經(jīng)歷,更喜歡這夜里的湖景,寧靜而神秘。
湖風掠過,波光如鏡,濯明月于漣漪,不遠處有悠揚的笛聲,身邊還有娓娓而談的秀逸少年。這一切,對十五歲的休休來說,充滿了新鮮與神奇。
正當兩人沉浸在這片良辰美景之中,有位宮女呼哧呼哧地跑來,很慌亂地稟報說懿真和秋月打起來了。
蕭灝和休休吃驚地對視了一下,兩人撒腿就往蕭巋的營帳跑。
懿真眼見蕭灝和休休兩人去湖邊散步,自己顯得無聊起來。她對他們的事漠不關心,因為這些于己無關,她的心思只掛在一個人身上。
表哥說過,今晚三殿下多飲了幾杯,F(xiàn)在他正在帳內(nèi),自己不是可以趁機和他說話了?
她得意地笑了,連走路也是蹦跳著。到了蕭巋的帳篷前,她才放緩了腳步,踮手踮腳地掀開帳簾進去。仿佛被卷在風中,帳簾突然開了,鵝黃錦緞鋪在她的眉目前,遮擋了她的視線。簾子下秋月冷漠的眸子,像一潭沉積萬年的死水。
懿真不防秋月守在帳簾前,唬了一跳。秋月拽住她的胳膊,一直拽到外面才放手。
“你干什么?我要去見三殿下,你管得著嗎?”懿真撫摸被揪疼的胳膊,氣急敗壞道。
“三殿下已經(jīng)歇了,外人不得入內(nèi)。”秋月冷聲回答。
“我不是外人!四皇子是他的親弟弟,我是四皇子的親表妹,我們沾親帶故。你算什么?一個陪寢的宮女,一個只聽主子差遣的奴才,竟然這般刁蠻無理!我告訴你,白天我是忍著這口惡氣,正要找機會與你算賬呢!怎么,想阻攔我,我叫人打斷你的狗腿!”
懿真平日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對秋月自然連語氣也是極為鄙夷。豈料秋月不吃這套,硬邦邦地頂回去:“這里不是太仆卿府,是皇家狩獵場,自然有皇家的規(guī)矩。不讓你進,便是不讓你進,回自己的帳內(nèi)待著去,如何這等撒野?”
聽完這番話,懿真氣得連呼吸都紊亂了,揚手就給了秋月一記耳光。
“狗奴才,這般跟我說話!”
秋月硬生生接了這記耳光,不自禁地便是雙手一推。懿真打了個趔趄,摔倒了,不過她很快起身,扯住秋月的衣襟。秋月也不示弱,兩人就這樣互相糾纏在一起。
守帳的護衛(wèi)連忙過來勸解,蔣琛剛巧巡邏經(jīng)過此地,喚過宮女趕快去叫四皇子。鬧騰間,驚動了帳內(nèi)的蕭巋。他披衣出來,上前扶起秋月,微微蹙起眉問:“秋月,出什么事了?”
秋月說得毫不在意:“被她刮了一記耳光子……”
蕭巋這才目光閃亮地看向懿真,劈頭便道:“鄭懿真,你敢打我的宮女?干脆別來了,我派人連夜送你回江陵!”
懿真平日也是自恃身份,雖是驕矜可從不曾親自動手打下人,如今為了蕭巋反被秋月激怒。她以為蕭巋會體諒,不想蕭巋為一個宮女如此冷薄她,頓時心寒如掉進冰窖,捂臉嗚嗚地哭了起來。
正在此時,蕭灝和休休趕到。懿真一見蕭灝,把滿腹怨氣都撒在他身上,哭道:“你騙我!說會讓我玩得開心,我大老遠地跟來這地方,卻平白遭人欺負!你自己跑得沒蹤影,連三殿下也不待見我!我是關心他,想問個境況,沒想到三殿下要趕我走!與其這樣被人嫌,不如連夜回去,我告訴我爹,還有叔叔他們?nèi)ィ?rdquo;
她哭得傷心欲絕,還真有想離去的意思。蕭灝窘迫地笑笑,安撫她:“三哥說說而已,跟你鬧著玩的。你若連夜回去,要是被舅舅知道,我怎么交代呢?”
“好了,是秋月無禮。”蕭巋開口,示意秋月,“給懿真小姐賠個禮,回宮罰俸祿一個月,不得再犯。”
秋月跪在懿真面前,垂下頭,睫毛瑟瑟地抖著,良久才低聲道:“奴婢冒犯懿真小姐,小姐大人不計小人過,請饒恕奴婢。”
懿真眼淚盡收,嘴里還是不依:“灝哥哥,你們光自己狩獵,讓我一人閑著沒事,太無趣了。”
“反正豹子也捉到了,明日就陪你玩。”蕭巋爽朗而笑,眸光亮了亮,“咱們就去山上玩捉迷藏,誰贏了豹子就歸誰,你們看如何?”
“好。”懿真這才破涕為笑,拍手稱好。
蕭灝趁機安慰她:“看你都哭成大花臉了,天也不早了,趕緊歇息去,明日好養(yǎng)足精神,不枉此行。”
懿真早被逗得心花怒放,她全然忘記了先前的不愉快,順從地隨宮女去了。蕭巋遣下了宮婢,包括秋月,這才拍拍蕭灝的肩膀,道:“灝弟,很抱歉,剛才差點壞了事。”
“我知道三哥是為了我才息事寧人,讓秋月賠禮道歉的。懿真表妹心高氣傲,不過她從小就喜歡你,我也是想給她一個機會。”
“這次狩獵是為灝弟準備的,你若是高興,我便高興了。”蕭巋笑著說道,回頭發(fā)現(xiàn)休休還默默地站著,方感覺到她的存在,“明日捉迷藏,沈小姐也和我們一起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