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總是伴隨著雨水,成都的雨天一點都不爽快,滴滴答答,淋漓不斷,像是女人每月一次的特殊時期。雨水總是輕而易舉地把大劉帶進童年的回憶,那時候家里很窮,只有兩把雨傘,而爸媽的雨衣經過時間的洗禮,已經千瘡百孔。每到雨天,大劉堅決不帶雨傘上學,他的理由是帶著雨傘太麻煩,其實他是要把雨傘留給妹妹和爸媽,至于那一把剩下的雨傘分配給爸爸還是媽媽,他就不用去關心了。所以,每次他在雨中奔跑時,心中是溫暖的,久而久之,他愛上了在雨中行走、奔跑,看著陌生的、熟悉的人們在雨中驚惶失措地閃避躲藏,一種豪邁的感覺油然而生。大學后,他經常和同學們在雨中打籃球、踢足球,他們都覺得自己很勇敢。
可是許小芹不喜歡雨水,她討厭全身被雨水淋得像落湯雞的感覺,但她喜歡憑欄聽雨。大劉總是在陪她聽雨時不由自主地沖進雨中,像童年一樣放肆地尖叫著奔跑,他覺得自己還年輕,而年輕的姿態(tài)就應該是奔跑,像馬拉多納、喬丹一樣馬不停蹄,年輕的他就是一臺功率無限的發(fā)動機。
北方來的許小芹喜歡吃成都又麻又辣的串串,每到雨天,大劉都會沖出學校去給她買回來吃。學校竹林村也有一家,但是味道不敢恭維,有次,大趙、大劉等人打完球回到宿舍,把臭鞋臭襪扔在門后開始打星際,打著打著,大劉突然甩下鼠標直奔窗戶深呼吸,大趙隨即一腳踹開門就沖了出去,這時大柱上完自習回來,一進宿舍他就大罵:“誰他媽把竹林村的麻辣燙帶回來了?”
“我們那兒也有麻辣燙,可是跟這兒相比,一點兒都不正宗。”食堂里,許小芹吃著串串說,辣得她噘著小嘴不停呼氣。
“只要你喜歡,我會永遠為你買的。”
“永遠?永遠能有多遠?畢業(yè)后我就吃不到啦。”
“畢業(yè)后也可以吃到正宗的呀。”
“難道其他地方也有正宗的?”
“你留在成都就行啦。”
“我可不想留在成都。”
“你想回北京?”
“不,我想去上海。”
“上海,好像挺遠的。”
“我喜歡那個城市,怎么,你不喜歡嗎?不喜歡就算了。”
“我?當然喜歡,你愿意和我一起去?”
“這要看你的表現嘍!”許小芹舉著最后一串土豆說。
“?真的?太好了!”大劉尖叫著又沖進雨里。
“看把你急得,大不了這串土豆給你嘍。”許小芹站起來喊道。
“我去買串串啊。”大劉回頭看了她一眼,扭頭朝校門沖去。
“喂,等一等。”許小芹說著也走進雨里。
大劉不得不往回跑,邊跑邊叮囑:“你快回去,淋雨會感冒的。快進去。”
“你還要去買,你當養(yǎng)豬?”
“我就是要把你養(yǎng)得白白胖胖。”
“休想,我要保持完美身材!”
“吃串串不會胖的。”
“真的?你保證。”
“真的,我保證!”
“等一等。”
“又干嘛?”
“我要和你一起去。”
“那,我不去了,這雨太大,你會感冒的。”
“不要。”許小芹固執(zhí)地說。
這次雨中漫步的結果就是許小芹在學校門診輸液了三天,大劉也陪護了三天。
“下次不要淋雨了,這是男人的專利,你不能嘗試,太危險了。”
“不會啊,我覺得挺愜意的。”
“你不是想安慰我吧,你都進醫(yī)院了,還愜意?”
“哎,你怎么老喜歡淋雨?”
“哦,這個嘛,嗯,小時候,嗯,我,你們女生不是總愛對著窗戶看雨嗎?我就在想,沒個人在雨里跑,你們看著不是覺得挺沒意思的嗎?我是說,你們看到花花草草、雨水流淌,就是沒有人,挺孤獨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大劉支支吾吾了半天,他不想讓她知道他曾窮得連雨傘都用不上。
“我知道了,你是發(fā)現女孩喜歡看雨后,就跑進雨里好讓她們看到你?床怀鰜砟忝菜浦覍,肚子里全是花花腸子。”
“不是,我肚子里——我不是這意思。”大劉窘迫地說。
“你就是這意思。”
“我又不是老四,老四就有這方面的企圖。”大劉明白現在最好的出路就是轉換話題。
“誰是老四?”許小芹果然上當。
“沈柱勤啊,他的座右銘就是找一個奔放的美女,一起過頹廢的生活。他的口頭禪是‘我最是看不得女孩寂寞’。”
許小芹噗哧一聲笑出來,然后盯著大劉嚴肅地問:“你看看人家境界多高,你呢?”
“我什么?”
“裝傻!你的座右銘和口頭禪是什么?”
“我,還沒有想好,要不你給我想一個。”
“要我想呀,你的座右銘應該就是看不得母豬寂寞。”
“你可千萬別這樣說你自己呀?”
“你說什么?想找死呀?”
“不敢了,別擰我耳朵,你擰我的鞋子吧!”
“還敢貧?”
“不敢不敢,其實我沒有座右銘,我爹沒告訴過我。”
“騙人!”
“真不騙你。”
“真不騙我?”
“真的,我哪有那膽量啊?”
“那你就不會騙騙我?”許小芹擰了他胳膊一下。
大劉頓悟,一本正經地說道:“我的座右銘嘛,就是陪著許小芹,一起過幸福的生活。口頭禪就是:‘我最是看不得許小芹寂寞。’”
許小芹臉一下子紅了,她輕輕擰了大劉一把,嬌羞地吐出兩個字:“討厭。”
大劉心花怒放,激動得忘了說話。許小芹羞澀了一陣,發(fā)覺大劉并沒有趁熱打鐵許下山盟海誓,只好提示他:“你可別忘了剛才說的話!”
“不會。”大劉拍著胸脯保證。
“一輩子。”
“一輩子不忘。”
3月份,開學不久,許小芹就被診斷出急性闌尾炎。
“你上個周不是剛來過嗎?怎么又痛了?你家大姨媽真是熱情。”同宿舍的周莉莉正在對鏡貼花黃,不以為然地說。
“你幫我給劉一峰打個電話吧,我手機沒電了。”許小芹躺在床上艱難地說。
“等我把眉修好了再說吧,你呀,大姨媽來了也要找男人,羞不羞?”她正在抹口紅,深情專注,活像一個粉刷匠。
“不是大姨媽,是這兒痛。”許小芹撫著下腹。
“那兒痛就是大姨媽來啦,有什么好緊張的,哎喲,這兒抹多了,哎,你說,我這樣抹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把你手機借我用用。”
“在我包里呢,你等一會兒。”
許小芹求助無望,艱難地站起來走出宿舍。
當時大劉正在睡覺,等他醒來時發(fā)覺已經上課了,考慮到遲到會讓老師為難,于是毅然決定曠課。大黃和大柱也有同樣想法,于是三個人抓緊時間搓拳皇97,連臉都沒顧上洗。
手機響起來時他剛替換下大黃和大柱決一死戰(zhàn),他看了一眼手機,陌生號碼,沒理會。手機繼續(xù)響個不停,他第一局敗落,第二局時手機又響了,他果斷地拒接,專心致志打游戲,勉強贏了一局,第三局還沒開局,手機又響了。
“哪個王八蛋騷擾我?”大劉懊惱地接通了電話。
“是我。”許小芹的聲音帶著哭腔。
“你怎么了?”
“你怎么不接電話呀?”
“你用誰的號碼?我一般不接陌生號的,我怕被美女騷擾。”
“我在醫(yī)院,手機是醫(yī)生的。”
“你怎么啦?”
“我闌尾炎。”許小芹說著哭了出來。
大劉趕到醫(yī)院才弄明白許小芹不是痛得哭了,而是聽到醫(yī)生說要開刀給嚇哭的。
“別擔心,開刀也不痛,麻醉藥挺管用的,就那麻沸散,華佗發(fā)明的那個,我上次拔牙一點都不痛,我還笑呢。”大劉胡亂安慰道。
“我不是怕疼,我是怕留疤。”
“沒事兒,那兒的疤人家看不見。”
“總會有人看得見的。”
“我不會介意的。”
“你怎么這么色狼?盡想著齷齪的事情。”
“我這是放眼未來嘛。”
“哼,反正我不要留疤。”
“好吧,不留就不留。我跟醫(yī)生說去。”
十分鐘后大劉傳達了醫(yī)生的觀點,如果不想開刀可以采取保守治療,即用一根塑料管子把針水灌溉到闌尾里控制住炎癥,但日后有可能會復發(fā)。
“那就保守治療吧。”許小芹高興地說。
“可是會復發(fā)的。”大劉一臉擔憂。
“我好好保養(yǎng)不就不會復發(fā)了。”
“也是,唉,你今天就開始輸液吧,醫(yī)生說一般要輸一周時間。”
“我姨媽要我回去治療,她明天就來接我。”
“明天?”
“Tomorrow!怎么啦?”
“你明天就要回去?”
“是呀,怎么啦?”
“那明天我們就要分開了?”
“Yes,你可以來北京看我的嘛!哎,不行,又沒放假,你就乖乖地呆著等我回來吧。”
“哦,明天你姨媽來接你,我就不送你了。”
“Why?”
“我,我怕你姨媽老盯著我問這問那的。”
“Never mind,我姨媽不管我的。”
“。”
“我不管,你明天必須送我,不然以后都不理你了。”
“好吧,我投降。”
許小芹回家的這幾天,大劉像丟了魂似的,整日無精打采,上課連睡覺的心情都沒有了,在宿舍打電腦游戲是屢屢敗落,雞腿輸掉一大筐。他開始出現種種反,F象,喝開水燙到舌頭,喝涼水被嗆著,餐盤里找出半條蟲,辛辛苦苦把皮鞋擦得賊亮賊亮,然后發(fā)現那光燦燦的皮鞋不是自己的。他堅信世界末日即將到來,于是決定到北京去看望許小芹。
“老大,我有事要出去一會兒,如果上課老師查人你幫我打掩護。”
“行,去吧。”大趙正在解一道高數題,朝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在他看來,大劉可能只是去上廁所那么簡單,第二天吃過晚飯他再次打開高數題集,翻到相同的一頁,繼續(xù)專心研析時,大黃懊惱地拍了電腦一掌,問道:“大劉呢?他不在,我誰都打不過,連電腦都敢欺負我。”
“拉屎呢!”大趙頭也不抬地說,過了一會兒,他合上書本,幽幽地嘆了一口氣,問大黃:“大劉是不是便秘了?這泡屎拉了一天多啦。”
大劉到火車站時當天的票早已售光,而半小時后就有一列開往北京的火車,他急中生智,買了張站臺票,拼死擠上火車,像只蟑螂一樣盡朝黑暗角落里鉆。剛出成都不久就遇上查票,他想起很久以前讀過關于逃票的一篇文章,推開人群鉆進了廁所,沒想到里面已經有兩個人。
“你們干嗎?”大劉疑惑地看著兩個年輕人。
“噓,查票啦。”個頭較高的一個說。
“我知道,可是查票跟躲在廁所有關系嗎?”
“你沒聽過一個故事嗎?兩個人躲在廁所共用一張票,回頭再跟你說。”那人說。
“你有票嗎?”大劉問。
“我沒票。”那人說。
“你呢?”大劉問另外一個。
“我也沒有。”
“那你們躲這兒也沒用啊。”
“那你有票沒?”兩人異口同聲問大劉。
“我也沒有。”大劉無奈地說。
“那你躲這兒也沒用啊。”兩人同時說。
“我躲在這兒是要想辦法的。”
“你有什么辦法?”
“還沒想起來,你們想到沒有?”大劉問。
“沒有。哎,我有個好主意,咱們抵死不開門,看他們怎么辦?”高個子說。
“這不行,噢,我有辦法了。”大劉說。
“快說呀。”
“咱們去找一個有票的人抓進來,查票時把票遞出去不就結了。”
“這個辦法倒好,不過抓誰呢?”
“見人就抓唄,來,你過來,跟我出去抓人,你,守著廁所,不許別人進來。不行,你長得不夠兇悍,哎,矮個的,你跟我出去。”
大劉就像個古惑仔殺氣騰騰地走向人群,結果無功而返,沒人愿意幫這個忙,光天化日實施綁架又會驚動乘警。眼看著查票的乘務員越走越近,大劉急得像個待嫁的黃花閨女。這時有個女孩來到他跟前接開水。
“哎,美女,幫個忙好嗎?”大劉跟她打著招呼,眼睛卻緊緊盯著乘務員。再不行就跳車,他想。
“什么事兒?”那女孩轉過來問。
“過來說吧。”大劉倚在廁所門上,他忘記了自己和女孩的距離本就不及一米。
“我站這兒不是很近嗎?”女孩詫異地說。
“你就進來吧。”大劉說著把女孩強行拉進了廁所,因為乘務員只在五米之外了。
大劉等人三張嘴巴唧唧喳喳了很久終于讓女孩明白自己被綁架的原委。那女孩倒是大方,說道:“如果能行的話,我當然愿意幫忙了。”
“那太感謝你了,下車后我請你吃飯。”高個子率先開了張空頭支票。
“就是,就是,我也請你吃飯。”矮個子的奉承毫無創(chuàng)意。
“問題是,我也沒票。”那女孩說。
“啊?”矮個子驚駭地說,“要不,咱們再去逮一個進來?”
“靠,還是跳窗吧。”大劉說著就去推廁所的窗戶。
“喂,剛才我開玩笑的。”女孩說完吐了個舌頭。
這一關順利通過,那兩人在西安下車,女孩要去北京,所以大劉和她幾乎形影不離,遇上查票雙雙鉆進廁所。
“你是四川人嗎?”下車前大劉問她。
“是呀,怎么了?”
“四川人很少有你這樣好的。”
“你什么意思?”
“我是說你真的挺好,你叫什么名字,以后有機會再報答你了,我現在趕時間。”
“我姓周。”
那個時候大劉怎么也沒有想到自己數年后還會和這個小丫頭見面,甚至發(fā)生些不同尋常的故事,就匆匆告別了。
大劉出了火車站,第一件事就是找最大的花店買了大大一捧馬蹄蓮和百合,然后打個車直接去了許小芹所在的醫(yī)院。也不知道是北京太大,還是的哥宰客,車費居然收了二百多,加上花的開銷,已經花掉五百多。
他從護士口里打聽到許小芹的病房號(來北京之前他只問了醫(yī)院名字,他不敢問太多怕引起許小芹懷疑),進去時許小芹正在睡覺,一根亮晶晶的塑料管子插在她右手背,一瓶不知道名字的橙黃色藥水正緩緩注入她嬌弱的身體,才幾天不見,她就明顯消瘦了,大劉鼻子一酸,輕輕坐到床邊,感慨萬千地凝視著受傷的天使。
他寧愿自己挨一千刀,也不要她忍受一丁點兒的痛苦。
護士來查了兩次房,男孩的姿勢一動不動,女孩還在熟睡中,她安慰男孩說沒事的,她問題很小,只是睡著了。
“噓,我就坐這兒等她醒來。”大劉小聲說。
許小芹這個午覺足足睡了三個多小時,她醒來時右手碰到毛茸茸的一個大冬瓜,嚇得叫喚了一聲。
“怎么啦?”大劉抬起頭關切地問。
“?我……你……你怎么會在這兒?”
“看你這覺給睡的,都回到學校了還沒睡醒。”
“?我回學校啦?”
“對呀,你病好了當然要回學校啦!”
“我算算,昨天輸了四瓶,今天輸了三瓶,明天還要輸兩瓶,你騙我,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哪?”
“哈,這么聰明,這都被你識破了,你可真不是三歲小孩的智商。”
“讓你取笑我,讓你取笑我。”許小芹說著就去擰大劉的鼻子,突然她看清大劉的臉皮被北京的寒風吹得像一層蠟紙,淚水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你干嗎哭呀?不想見到我?”大劉故意板著臉說。
許小芹沒有理會他,任由眼淚流出來,許久,大劉擦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她咬了大劉手指一口,說道:“老實交代,你怎么來了?”
“我想你了唄。”
“想我,你裝的吧?給你一次機會,說,什么時候來的?”
“我剛到三分鐘你就醒了,我來得還真及時。你現在感覺怎么樣?餓嗎?渴不渴?累不累?”
“又餓又累又渴的時候你又不在,現在不餓不渴不累了,你又跑來問我。我看你是我肚子里的一條蛔蟲,而且是一條很奸詐的蛔蟲。”
“我——靠——你真的太聰明了,連蛔蟲的底細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少貧,抗拒從嚴,坦白從寬,你是不是逃課了?”
“沒有,我請了假的。”
“不是真的?”
“當然不是——當然不是騙你了。”
因為許小芹是病號,大劉不能帶她到處游逛,更不能讓她帶著自己逛。輸液結束他把許小芹送回家后,走在北京陌生的街頭,陪伴他的只有自己的身影。
他不去許小芹家,因為許小芹姨媽到成都接女兒時,聽了許小芹的介紹后,問大劉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爸媽是干什么的?”他當時覺得這個女人很勢利,本想說父母是農民是文盲的,但考慮到她是許小芹的姨媽,才如實說父母都是普通職工。他簡直不能相信天真善良的許小芹竟然有這樣一個姨媽。
他沒有去瞻仰天安門的打算,在他眼中,北京的全部魅力只凝聚在許小芹一人身上,什么天安門、頤和園、故宮的,是給那些吃飽了沒事干的自恃高雅的家伙散步用的,對他完全沒有吸引力。
整整一個傍晚,他蹲在一座天橋上看著橋下的車流和人流,他看到了老板,看到了民工,也看到了乞丐,當然也看到了自己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的影子。他看到異鄉(xiāng)別樣的人群,為著一個他不明白的東西,以一種他不理解的方式步履匆匆地活著,他覺得世界真大,但是一點兒也不精彩,相比之下,他更喜歡成都近似懶散的悠閑自在。
華燈初上的北京并沒有令大劉神往,反倒令他意識到自己急需一個落腳點,他很快在一個胡同里找了家酷似地下室的廉價旅館住下。第二天醒來時發(fā)現夜里下了大雪,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趁他熟睡時已經堆積到低矮的窗臺上了。就在大雪降臨的時刻,他正夢見自己牽著許小芹的手回到了家鄉(xiāng),在南方旖旎的晚霞中,許小芹的笑容溫暖了他整個夢境。
大劉躺在床上聽著別人在雪花上走過的咔嚓聲,嘻嘻哈哈的打鬧聲,一對情侶相擁著走過的身影投在他的窗戶上,他突然想起許小芹,嘴角泛起一絲甜蜜的笑容。
雪越下越大,他自小在南方生活,第一次見到如此壯觀的場面,摩拳擦掌地走出戶外想堆一對雪人玩玩,卻發(fā)現了一個不容置喙的事實:下雪太美了,可是他走得匆忙,根本沒有帶御寒的衣服。他小跑著到附近的商店里考察,一件大衣,至少六百;到猥瑣的小店里看看,也得二三百。
他不舍得。
天越來越冷了,他只好回到自己的地下室原地跑步,一邊跑一邊罵:“TNND,都什么時候了,北京居然還在下雪,操,還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來的?”
跑著跑著,他又想起許小芹午飯后要去輸液,上午空閑,她會不會約自己去玩雪?自己像樣的衣服都沒有一件,怎么玩?最好她睡懶覺,一口氣睡到中午,可是自己好不容易來京城一次,不陪她玩玩也說不過去。
去?沒衣服。
不去?沒道理。
去?沒面子。
不去?沒理由。
去,不去,去,不去……
最后大劉做出一個決定:如果許小芹給他打電話就去,凍死也值,什么狗屁面子都不要了,不打就不去。做了這個決定之后,他繼續(xù)在屋里跑步,估計能從北京跑回成都了。跑著跑著,鼻孔突然一陣濕潤,鮮血一滴一滴打在地上。他找冷水沖,沒用;用衛(wèi)生紙堵,沒用;他舉胳膊、壓血管,統(tǒng)統(tǒng)沒用。在他印象中,流鼻血就像流鼻涕一樣容易對付,可今天居然圍追堵截都不管用!
“TNND,北京就是囂張,鼻血都要多流幾滴?靹e流了,我找誰要雞蛋去呀?”他一邊罵著,一邊用衛(wèi)生紙蘸了水把兩個鼻孔堵個嚴嚴實實,一陣暈眩把他帶入昏暗的睡眠中。
醒來時已經中午十二點半了,許小芹還沒有打來電話,大劉松了一口氣,把手機揣進兜里時卻突然難過起來,原來他是那么希望許小芹能夠給他打個電話或者發(fā)一條短信。
快一點了,許小芹還沒有聯系他。大劉把臉洗了好幾遍,確定沒有一絲血跡,才套上外衣把自己裹得像只香蕉來到附近一家面館,大碗五塊八,小碗三塊八,大劉想了想,要了兩份小碗面,持續(xù)的跑步早讓他餓得肚子呱呱叫。
剛吃了一碗面,許小芹給他發(fā)短信說在醫(yī)院門前見面,他狼吞虎咽地消滅掉另外半碗面,絕塵而去。
原來許小芹上午就把下午的輸液任務完成了,她想讓大劉上午多睡會兒,下午就陪著大劉逛京城。
“你輸液也不要我陪著。”大劉有些埋怨她。
“你下午不就可以陪我了,怎么樣?我夠體貼你吧?現在呢,本小姐餓了,你乖乖地陪我去吃點東西。”許小芹摸著肚子說。
“你想吃什么?”
“PIZZA!”許小芹打了個響指。
“好啊,哪兒有?”
“跟我走,我?guī)闳ケ本┳詈贸缘囊患液煤藐麆谀恪?rdquo;
“是我犒勞你。”
“不行,你都來北京了,當然是我請客了。”
“不行,我請客,不許爭。”
“我的地盤我是主人耶。”
“主人怎么樣?我是你的主人,你得聽我的。”
“好吧,就給你一次機會,我要去吃麥當勞。”
“不行,吃PIZZA,我連這都請不起,以后怎么養(yǎng)活你呀?”
“好吧,不跟你計較了,跟我來。”
北京的PIZZA就是貴,其貌不揚的一份居然要188,還好,夠兩個人吃。其實,許小芹原本打算帶他去北京最好的比薩店的,只是大劉堅持請客,她就為他節(jié)省了很多。
吃完PIZZA,積雪開始融化,氣溫驟降,許小芹使盡種種招數,給大劉買了件橙色的羽絨服。688。大劉心疼許小芹,惡罵北京人除了許小芹都是奸商,任何東西都要標價幾百八十八。
關于那天下午的經過,在大劉記憶里變得模糊,但他能確定這半天無疑是最幸福的,是值得他逃課逃票的,如果讓他用生命中任何東西換取這歡愉的半天,他絕對不會皺眉一下。
若干年后,他還會記得當天寫下的句子:
“在未來日升日落物換星移的歲月中,在茫茫人海的苦苦尋覓中,在滾滾紅塵的癡癡守候中,在將來或歡喜或哀愁的生命里,在所有悲傷落寞寒冷寂寥的時刻,在所有平靜淡泊快樂歡愉的時刻,我驀然抬頭都能看到一個美麗的溫柔女子,正面帶羞澀地守候著我的到來……”
許小芹病好后一個人回了成都,大劉沒有陪她。因為大劉沒錢買機票,連一張都買不起。
他沒有說實話,他在許小芹回學校前一天推說自己請的假到期了,必須先回學校,否則會被輔導員小題大做鬧到校務部。
之后的三天里他給人干了些發(fā)傳單、刷碗、送花等雜七雜八的零活,總算掙到586塊錢,他結了房租,打道回府。
原計劃再次逃票的,沒想到這次沒那么好運,剛上火車就被逮住補票。他這才知道天子腳下,想犯事沒那么容易。雖然花錢買了票,但他意識到許小芹現在對他越來越放得開了,就多買幾張票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