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心想,你意外什么呢?是不是覺得給你收拾書房的人應(yīng)該是個長發(fā)白裙、溫柔嫻雅、聽話乖巧、聰明伶俐的女孩,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只不過是個在教室睡覺發(fā)呆還逃課選美的壞學生?
于是回敬:“我也很意外。”
言下之意,你也很令我失望。
許慎之笑著搖搖頭,“大概,上帝的樂趣在于給人以驚奇。”
塵心毫不客氣地點點頭:“嗯,你是令我很驚奇。”
許慎之的笑容越發(fā)地燦爛了:“你也很令我驚奇。”說著鄭重其事地把那本書還到她手中,“謝謝。”
塵心咄咄逼人地追問:“謝謝我給你整理書房還是謝謝我給你看一眼這本書?”
“都有。”
塵心覺得他們似乎站得太近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她沒有在仔細看許慎之,卻明顯地能感覺到他在看著自己,能感覺到他身上所散發(fā)的溫柔與和善。
真是難以想象,這個人居然尖酸刻薄地挖苦過她。
塵心本能地想躲。
“老師你慢慢看,我有事先走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躲什么。
迅速轉(zhuǎn)身離開,幾乎是落荒而逃。
下午余下的時間都在失神中度過。塵心和葉超打了個招呼,趕在教學樓的下課鈴響之前腳底抹油溜走。雖然這一天下來還沒有被捉弄過,但她還是隱約覺得秦翰不會就這樣罷休,所以從校園里走出來的時候比任何時候都要小心謹慎。
誰知一路平安無事。
走到校外,塵心給何寶瓊打電話問她要不要帶飯,何寶瓊說自己已經(jīng)煮了面條吃過了。塵心于是在外面隨便找了家小食店,想吃碗面挨過今晚算了。一走進去就愣住了,背對門口坐著的人不就是許慎之?
“怕什么來什么”,這句俗話說得一點都沒錯!
塵心正想溜之大吉,店里的老板娘卻沖她大叫:“姑娘,吃什么?快餐、炒飯、餃子、云吞什么都有,坐,坐!”
塵心呆住了。這時許慎之回頭看了一眼,樂了。
她覺得自己的樣子一定蠢極了。
這次遭遇真不能怪她,她怎么會知道堂堂許教授會在路邊的小店里吃云吞?
現(xiàn)在這架勢,倒像是她瞅準了許慎之正在這里吃飯,才故意過來的。
塵心不說話,倒是許慎之先招呼她:“蘇塵心啊,過來坐!”
和他一起吃飯?算了吧。
塵心皺眉,“我……不了……我先走了。”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那家小店門口跑開的,只記得自己跑得很快,風在耳邊呼呼地響。零星散落在地上的枯葉在她腳底碎裂,發(fā)出清脆的聲音。有一對母女從身邊悠閑地走過,小小的女孩被她嚇得閃到了媽媽身后。
她頓住腳步,氣喘吁吁。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許慎之的偶遇,塵心接下來的時間都過得有些不安寧。她只要一閉上眼,就會忍不住想起許慎之叫她起來問問題的時候臉上那譏諷嘲弄的笑。這惡劣的印象是后來許慎之再怎么溫柔再怎么禮貌都挽回不了的了。
好在這件事她沒有在心里放太久,畢竟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找份家教賺下個月的房租和飯錢。塵心花了整整一個晚上蹲在網(wǎng)上找,結(jié)果連一個時間地點都合適的機會都沒有。她決定去學校的勤工助學中心申請家教推薦,有學校的推薦擔保,她掙的錢會比自己去找多一些。誰知第二天她一大早興沖沖地跑去助學中心申請的時候,申請書卻被負責的老師駁了回來,理由很簡單:她已經(jīng)在圖書館有一份勤工儉學的工作了,余下的機會必須讓給別的同學。如果她想轉(zhuǎn)做家教,就必須先把圖書館的工作辭掉。
塵心垂頭出了門。雖然情緒低落,但仍然眼尖地發(fā)現(xiàn)辦公室門前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居然不知何時多了一塊香蕉皮。她十分機靈地從香蕉皮上方跳了過去。腳才落地,就聽到一陣快門的咔嚓聲,緊接著樓道拐角處有人失望地噓了一聲?墒钱斔龥_過去的時候,卻連一個人影都沒看到。
她心里憋著一口氣,忍不住對著空蕩蕩的樓道大聲說:“想拍我嗎?想拍我就出來啊,我就在這里,干嗎鬼鬼祟祟的?”
說著站在原地轉(zhuǎn)了個圈,把身邊的每個角落都看了個仔細。可惜,回應(yīng)她的只有自己的回聲。
那一刻她沮喪極了,又恨起始作俑者的秦翰來。她所有的麻煩還不是秦翰一手造成的?在她最困頓的時候,他的爪牙們還在圍觀小丑似的圍觀她!
她沒有等電梯,而是從樓梯一步一步地走了下去。走到行政樓一樓的大廳時,卻看見電梯外有兩個男生鬼鬼祟祟地貼著墻站在那里,其中一個人臉上套著個萬圣節(jié)怪物面具,另外一個人手里卻端著一只相當高檔的單反相機。塵心站定,掏出手機先給他們兩個拍了一張,然后靜靜地站在那里等著。果然,當電梯門打開的時候,他們一起猛然沖過去堵在門口,戴面具的大喊一聲“啊”,拿相機的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里面咔嚓咔嚓地猛按快門。
“你們是干什么的?”
電梯里的中年男子怒吼。塵心認出他來,原來是學生處的廖主任。
原本預(yù)備著偷襲塵心的兩個男生傻眼了。廖主任看看戴面具的,又看看拿相機的,吼道:“保安!”
塵心在廖主任的怒罵聲中離開,腳步輕快。
該面對的還是得面對,該找的工作還得找。下午在圖書館值班的時候,她試探地問葉超:“葉老師,你身邊有沒有朋友或者同事需要給小朋友請家教的?”
葉超斜眼看她:“喂,你貌似已經(jīng)是我們這里值班時間最多的了吧?”
塵心毫不退縮:“反正還剩下兩個周末的白天,閑著也是閑著。”
葉超得寸進尺:“既然這樣,我去叫邱老師把你的時間全部排滿。”
塵心急了:“哎,哎,不用,我是想找家教—”
葉超終于明白過來。
“急著等錢用?”
塵心不好意思承認,但是也不想否認。葉超是個絕對熱心的人,她現(xiàn)在只有些擔心,如果葉超主動說要借錢給她,她又該怎么拒絕?
誰知葉超點點頭:“行,我替你問問。有消息了馬上告訴你。”
塵心兩手一拍,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容:“謝謝葉老師!”
塵心是打心眼里感激葉超,因為他即使是在幫助她的時候,也一直都懂得維護她的尊嚴。
那邊葉超擺擺手:“行了行了。你要是哪天碰巧路過海洋研究所,就進去看看明之,她老夸你呢。”
塵心挑挑眉毛,一字一句地認真說:“我懂的。葉老師的心意,我保證送到。”
忽然又想起許慎之來,心說,我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往那個地方去了吧?
所以晚上接到來電顯示為“許明之”的電話的時候,她足足猶豫了三十秒才按下了接聽鍵。她的工作已經(jīng)結(jié)束,許明之還找她做什么呢?
“塵心,怎么換手機號了也不和我說一聲?”許明之像個老朋友那樣抱怨。
“我……”塵心語塞。是,她是沒想過和她再有什么交集。她撒了個謊,“我是因為丟了手機才換號的,老師的號也在里面存著呢,一下子找不回來了。”
“這樣啊,幸虧我還有葉超可以找。沒事哈,丟了正好買新的!”許明之十分爽快地說,“聽葉超說你還想再找份兼職做,有沒有興趣再上我這兒幫忙。”
塵心無奈地眨了眨眼。沒想到葉超的熱心居然到了這個程度。
“許老師,我想找家教的活兒,你那兒好像沒有小朋友需要輔導(dǎo)吧?”
許明之居然也換了副萬分無奈的口吻:“是沒有小朋友,但是有個大小朋友需要幫忙。”
塵心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yù)感。
“請問……是……”
“就是我弟弟啊。他的項目本來是帶著學生一起做的,在美國的時候有學生們給他當助手,這一回到國內(nèi)就變成光桿司令了,忙得焦頭爛額,所以我想找人給他幫忙做些整理數(shù)據(jù)和翻譯方面的工作。你不是學英語的嘛,正好能幫得上呢。”
頓了頓又說:“我找你是因為看你整理書房的時候做事很有條理,也很認真負責。我是真挺喜歡你的,你考慮一下。”
塵心握著手機,不知該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