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門,刺眼的光芒一晃,我下意識瞇起眼睛,一把鋒利的劍便攜著空氣中風聲向我凌冽地襲來,我低頭彎腰,險險躲過,眼角瞥見門口的侍衛(wèi)都已被割了喉嚨,癱倒在地上,血腥味便是由此而來。
獨活終究對我影響還是很大,這么近的尸體,我卻只嗅到一絲清淺的血腥味。
我不會武功,身上也沒什么力氣,那人穿著太監(jiān)服卻人高馬大,壓低了帽檐,手法靈活,一把劍直逼我眼前,我后退兩三步,聯想到剛剛那張紙條,心中有些好笑。
我當然不會有事。
那劍快劈到我面前之時,我伸出左手去擋,左手裂出一道深深的紋路,鮮血順著手腕淌下,與此同時屋檐下飛速地竄出一名黑衣人,三兩下就將刺客手里的劍給打飛,而后制住他。
那黑衣人制住他后,朝我恭敬地道:“卑職來遲,望皇后娘娘恕罪。”
我冷眼看了他一會兒,道:“既然不想救我,就干脆不要出來便是。要救我,下回就不要等我受傷了再出來。”
甩了甩左手,鮮血流的更加厲害,我皺了皺眉頭,說:“我受傷,只會讓鐘塵花更多時間在我身上。”
那黑衣人一點反應也沒有,像個聾子般跪在地上,但那刺客卻激動地抬起頭來:“你這個賤人!妖女!”
我這才看清他的長相,和我所料沒多大差別,來人是龍將軍的孫子,龍辰。
龍辰此人是兩年前的武狀元,身形魁梧,力大如牛,卻生了個白嫩的臉,我只在瓊林宴上見過他一次,那時我夸他武功好本領高,還讓他好生得意了一番,今日卻是拔刀相見,惡語不斷。
雖然早有預料,但真的發(fā)生了,卻也讓人感嘆世事無常。
黑衣人壓著他,依然是什么反應都沒有,我本身就體虛,流了這么多血,隱隱有些站不住,我并不去包扎,只隨便找了長椅子坐下,道:“妖女?我做什么了?”
刺客怒道:“我爺爺當年有恩于你,你卻痛下殺手,下毒謀害他!你于心何忍?!他已經七十多了!是個老人家。”
“你爺爺?”我露出驚訝的表情,“你爺爺是誰?”
龍辰一滯,隨即道:“不要裝傻!我爺爺便是西北大將軍龍征!”
我點點頭:“龍將軍?我知道,前幾日死了,是嗎?我也很難過,但你……怎么會認為是我下的手?”
我看了眼自己的左手,疲憊的不得了:“你看,我都這副模樣了,哪來的力氣去害你爺爺?自身難保,我還想著去害人?龍公子,太看得起我了。”
龍辰又是一愣。
“明明就是你……”他還想說,但聲音似乎弱了許多。
“皇上駕到!”通報聲在不遠處響起,我有些想笑,但還是忍住了,沒一會兒便見鐘塵帶著一隊侍衛(wèi),臉色極其難看地走了進來。
滿地狼藉,我手上身上沾染滿了血跡,鐘塵看也沒看跪著的兩人,徑自走到我身邊,聲音有些壓抑:“你怎么樣。”
“不礙事。”我站起來,虛弱地道,“參見皇上……”
話還沒說完,我就軟軟地暈過去了。
這暈倒倒不是做戲。
只是真真假假,誰分得清呢。
當初因龍將軍的幫助,而感恩戴德的我,怎么也想不到,幾年之后,他的命,會斷送在我的手下。
就像我當初怎么也想不到,吳姨的話,能對我的人生,造成如此之大的改變,我能想象,原本我該是怎樣的,快快樂樂當著皇后,和鐘塵相愛,偶爾與師兄師父相見……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我不能生育,因此只能看著鐘塵和別人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
然而,任何事情,都有發(fā)生改變的一天,何況是人的心意。
那時從如意樓回來后,鐘塵忙于邊疆之事,沒有太多時間陪我,我也稍稍松了口氣,那時候,我實在無法面對鐘塵。
然而我一個人在鳳棲宮時,常常會做同一個夢。
夢中是猩紅的色調,尖叫和哀嚎為背景,我看見無數的人被殺害,他們試圖反抗,卻似乎沒有料到這樣的奇襲,連武器也不在手上,就生生被泛著銀光的武器捅入肚子里甚至從頭劈成兩瓣。
有小孩子的哭聲,有女人尖叫怒罵聲,有男人嘶吼的聲音,那片原本是青草滿目的土地,被層層覆上了鮮血,連天空的色調都變得可怕,我知道這是夢,甚至能感覺到,我努力想要從這樣恐怖的夢中脫身,卻仿佛置身夢境無法抽離,我看見一個和我長的很像的女人,她渾身是血,身邊躺著一個早已失去氣息的男子。她朝我伸手,似乎想在最后摸一摸我,然而手還沒碰到我,便頹然地垂下。
像一旁枯萎落下的花朵。
那一刻我的眼淚忍不住落下來,我未曾有過樣的感受,仿佛心生生被人挖開,然后插入銳不可當的尖刺。
接著有人拖我離開,還在我手上刺下了什么,我的手臂很疼,哭的更厲害,哆嗦地喊著“吳姨”。
我被送上馬車,最后回望一眼,那個原本生機勃勃的草原,已經是一片斷壁殘垣,空中的血腥味濃厚的怎么散也散不開。
我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直到一次,鐘塵竟然回來了,他將我叫醒,一臉擔憂地看著我:“阿昭?做了什么噩夢,怎么哭成這樣?”
聽到他的聲音,我簡直覺得恍如隔世,我抽抽搭搭地往他懷里撞,鐘塵摟住我,柔聲安慰道:“沒事了,只是個夢而已。”
我只能哭。
我無法告訴他--
鐘塵,你不知道,那不止是個夢而已。
我心緒紊亂,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好在鐘塵一直陪著我,讓我心安不少。
然而吳姨的話一遍一遍在耳邊響起,夢里的場景也一遍遍回映。
我忍不住問鐘塵:“阿塵,我問你……如果,其實你因為一些事情,讓我對你有些隔閡,我……我應不應該告訴你?”
鐘塵看著我,道:“當然。”
我張了張嘴,想告訴他,但是實在開不了口。
有的事情,不說是個結,說了卻是個疤,我寧愿我心中千千結,不愿和他之間留下一塊疤痕。
鐘塵沒有催,只是安靜地等著,過了半響,他緩緩道:“阿昭,你有心事。我不逼你說,無論什么事情,我永遠陪著你。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惹你不開心,我會努力改正。我知道最近大臣催的緊,希望我擴充后宮,也知道這幾日沒陪你,但這都是暫時的。阿昭,我愛你,也會努力讓你一直愛我。”
我原本眼淚就沒止住,這下更是干脆決堤,哭的稀里嘩啦,我緊緊抱住鐘塵,說:“你不用努力,我就很愛你了。剛剛的話只是隨口說說……擴充后宮是必然的,你是皇帝,我不想讓你因此落下昏君的名稱,你這幾日沒陪我,更是不得已,我怎么會因為這兩件事怪你。只是有些事有時候我自己一時想不通罷了……”
鐘塵輕輕替我擦拭掉眼淚,眼中一片溫柔,我見過他各種的模樣,但知道,他這溫柔的樣子,只對我一人。
我抽噎地看著他:“我也愛你,非常愛你。”
鐘塵輕輕地吻住我,一如當年我們第一次接吻,那時他是青澀的少年,我是懵懂的女孩,到如今始終不變的,是我們一直如此相愛。
那一刻,我只想這樣沒出息不爭氣甚至丟臉的只陪著鐘塵,裝作無知無覺地過完一生。
然而,終不似當年。